世上的女孩分很多种。一种心绪浪漫, 往往在年纪很小时就体验过情窦初开的感觉,向往爱情的美好。

另一种,则在这方面不太开窍。

她们不懂什么是小鹿乱撞, 怦然心动,心里永远升不起恋爱的粉红泡泡。学习搞事业不比男人有意思吗?

她们逢凶化吉(?),斩断暧昧,把身旁所有适龄男性都处成朋友。

这类女孩, 跟谁也擦不出火花,往往会发展成母单solo。

简亭灵原本, 是不折不扣的后面这种。

在人生的前二十一年, 简女士清心寡欲, 对任何异性从未悸动, 从未害羞,从未有过朝思暮想。

也因此, 她曾完美闪避了柯意之的无数暗示。

比方说,高一开学那天。

入学典礼结束,新生们从贴着分班名单的布告栏前离开,看似一脸矜持, 实则难掩好奇。

陆续走入崭新教室,随便找位置坐。好座位先到先得。因为大家还不太熟悉, 每个人的同桌位都是空着的。

简亭灵也不例外。

她最早来教室, 占据了黄金靠窗位。光线又好, 又靠后, 开小差也不容易被逮到。

她满意地欣赏了一会窗外的景色,便舒舒服服趴下来, 打算补觉。

前一晚练琴练得太兴奋, 没怎么睡好。

刚趴下没多久。

忽然, 还算安静的班级里爆发出一阵躁动。来自他人的惊讶、暗喜、崇拜……种种情绪编织在一起,汇聚成一句异口同声的:“哇!”

这声音像个爆竹,把迷迷瞪瞪的简亭灵给炸醒了。

她不满地抬起头,眯了眯眼,朝门口看去。

初秋的清光洒落门扉,少年推门而入。

他身量颀长有型,将黑色制服裤与白衬衫穿得一丝不苟。单肩背一只河蓝色登山包,清隽之余又自带一种潇洒闲慢。

抬眼看向众人时,凤眸沉静如墨,眼尾微微上挑。

泪痣浅淡,简直像女娲造他时心满意足刻下的章。

周围女生气音高亢。

“啊啊啊!是刚刚那个男生!!!”

“礼堂发言的新生代表!!!”

“我和男神分到了一个班呜呜呜……”

女孩们交换着眼色,捂住泛红的脸,在课桌底下疯狂跺脚。

男生们也沉不住气,一脸发怔地看向他,犹疑地摸摸自己的发型,又企图换个更酷的背包姿势。

“我去,这哪来的大帅比。”

简亭灵也看着门口愣住了,心情跟刚才那兄弟的前半句一模一样。

但她的心声是:我去,这哪来的大报应。

刚扯完瞎话威胁过人家,就发现原来俩人是同班同学。

一想到那句“我是你学姐”,简亭灵立刻以光速把头埋进臂弯,恨不得再往下钻十厘米,整个人藏桌箱里。

可已经晚了。

她低头前的一瞬间,那男生仿佛有心电感应般,忽而转眸,看了过来。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那张惊艳侧颜,转为更令人惊叹的正脸。

瑞凤眼形状极正,眸光凛冽清寒,就这样隔着整个教室,越过重重阻隔,对上她的眼眸。

他眼底忽而一亮,像夜空中映亮一轮明月。

简亭灵正当着鸵鸟,就听见前方不远处,响起脚步声。

这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耳边。

她悄悄将额头蹭到手臂边缘,借着掩护,偷瞄一眼身旁。

视野有限,只看见男生被白衬衫包裹的上半身,宽肩挺拔,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河蓝色登山包被他随手挂在桌旁。他俯身取出透明笔盒,**起一股淡淡的书墨冷香。

她听见前座女生叹了一句:“人家帅哥配美女,我们没戏了。”

简亭灵:?

姐姐你饶了我,这帅哥明摆着是来找我算账的。

她气沉丹田,维持着埋头的姿势,将身子偷偷挪向靠过道的另一边。

然后,不动声色地探出左手,摸到桌箱里书包的提手,微微一勾。

胜利就在眼前!

结果,就在这即将成功跑路的前一秒。

另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过来,雷霆般迅捷利落。

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勾住了她的书包提手。

简亭灵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看向身旁。

他单手扶桌,将头撑得很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声音好听得像冻着冰碴的玉。

“又见面了。”

他薄唇微启,抿去那点不达眼底的笑意,故意放慢语调,一字一顿道。

“学姐。”

-

两人就这样成为同桌。但头一个星期,两人几乎毫无交流。

简亭灵心里清楚自己有错,却拉不下来脸跟他道歉。只好暗搓搓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希望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直到第二周作文课,他正奋笔疾书,忽然微微皱了下眉,看一眼手里的钢笔,换了只中性笔,继续写。

简亭灵第二天就扔了根一模一样的钢笔在他桌上,也不去看他眼睛,只不冷不热地道:“这个给你道歉,我们扯平了。”

那支笔贵得离谱,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遑论这么快就到手。

周围的同学看得一愣一愣,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俩人家世必定都不简单。

门第登对,相貌登对,又挨得这么近,总该有点故事吧?

女生们含泪将柯意之的名字,从心底的粉色名单上划掉。

可后来,什么故事都没发生。

俩人相处得不咸不淡,直到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老师火速把这对同桌调开。

再后来,柯意之出国比赛拿了奖,一战成名。简亭灵把一中最恶名昭彰的纨绔揍得服服帖帖,也出了名。

两个人渐行渐远。

简亭灵为人仗义,成为被女生拥趸的大姐大。在听到无数为情所伤的哭诉后,她心中最疑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喜欢柯意之?

而围观群众也有一个最疑惑的问题——简亭灵是铁T吗?她为什么不喜欢柯意之?

柯意之那么冷的人,给她带牛奶,陪她罚过站。裁遍了所有社团的经费,也没动过音乐部。

而且明里暗里,护了她那么多次。

有一回,她熬夜在音乐室练琴,不小心睡着了。第二天清早才醒来,匆匆锁门离开。

可后来,其他班上音乐课,才发现琴房丢了一把价值不菲的小提琴。

简亭灵在网上订好同款琴,乖乖等着老师来训话。可等了几天,却只听到对柯意之的批评。

他说是自己疏漏了对锁门情况的检查,承担了赔偿的责任,把简亭灵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音乐老师说漏了嘴,简亭灵都不知道这回事。

知道真相的那天下午是个阴天,她站在学生会室门口随便拦了个人:“叫你们会长出来。”

那人听过她的威名,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亭姐,你不是要跟我们会长干架吧?”

简亭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丢开他,自己大步走进去。

里面刚开完会,各负责人还没走,忙着整理材料。打字声劈啪作响,表格堆积成山,一派严谨的精英感。

众人之上,柯意之坐在主位,微抬了下金丝镜框。

尽管年纪尚轻,已有统御诸人的气场。

房间内的氛围,紧绷却高效。

忽然,身材高挑的女孩径自走进来。

身上的黑大衣带着点率性的酷劲儿,锁骨发凌乱披散,走过之处,**起阵阵青橘香。

大家都是高中生,她却像个从秀场出走的模特。像一束光,将黯淡的校园照亮。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女孩径自走到坐在主位的那人面前,俯视着他。

身高一米六,气场却胜过一米八。

一瞬间,学生会室静得像坟地。

女孩视其他人若无物,对上那双清寒之余饱含复杂感的目光,双瞳中,也只映出他的倒影。

她记得,他眼底稍稍亮了一下。

七八年后,简亭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光亮的原因。

是——小小的期待感。

但当时,她只是个粗线条的笨蛋。

简亭灵手起手落,把一张卡拍在桌上。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垂眸,“琴的事情我知道了,这个还你,我不喜欢欠别人。”

柯意之眼底光芒暗下。

余光扫过,台下众人都是一副目睹惊天八卦却不敢讨论的样子,脸憋得通红。

他舌尖抵了下唇角,喉间逸出一声没什么温度的笑意。

而后,抬眸看她。

“行。”

-

简亭灵自有主意。从学生会出来,她就去了体育仓库和医务室做准备。当天晚上,照样前往音乐室彻夜练琴。

夕阳西下,各个年级陆续放学,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

等月上梢头,夜色渐浓,住校生的晚自习也散了。

简亭灵摆出乖巧神色,哄过值班的保卫后,便听见远处传来学校大门上锁的声音。

大楼内一片漆黑,安静得吓人。

简亭灵却安之若素,将音乐室的灯开得亮堂堂的,双手翻飞,弹勃拉姆斯。

一直到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她眼皮上下打架,手指也变得迟钝,开始胡乱摁键。

很快,她肩膀一软,在钢琴前轰然倒下,一片音符巨响。

响声过后,被辉煌乐声充斥的音乐室,立即陷入沉寂。

明朗灯光也显得寂寥,与窗外黯淡星空相呼应和,宁谧无比。

趴在琴上的女孩已然睡熟,呼吸和缓又平稳,脸上压出印来也浑然不觉。

一身气场尽数收敛,显得又乖又安静。

时针朝四点整走去。

忽然,音乐室的门,被微微推开。

一条裤脚沾灰的腿,小心翼翼地探进来。

紧接着,一个身材矮小,有些佝偻的身影,从门外走入。

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衣服,还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脸孔围得严严实实。

就这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还轻车熟路地,避开了门口所有的摄像头。

贪婪的目光在室内环视。

一中这种档次的学校,乐器也都是最上乘的。随便一支笛子,一把小号,都能卖到极为不菲的价格。

上次那把顺走的小提琴,就让他尝尽了甜头。

黑衣人兴奋地咽了下口水,快步在室内搜刮一圈,将轻盈便携的小型乐器全塞进包里,拉上拉链。

可做完这一切,他仍不满足,回过头,艳羡地看向房间正中的钢琴。

那是大名鼎鼎的施坦威。仅仅一台的价格,就抵得上他工作三五十年。

他的目光扫过黑白交错的琴键,像垂涎的饿狼扫视羊羔。

可很快,他目光中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羊羔——

那个趴在琴键上的漂亮女孩,皮肤白得透明,熟睡的模样安然又圣洁。

不正像一只柔弱、可口的小羊羔么?

黑衣人的目光染上污浊的贪欲,再次咽了咽口水,朝简亭灵走去。

就在那一瞬间。

光洁的黑白琴键,蓦地映出刀刃般锋利、警惕的目光。

简亭灵自然是在装睡。

而她架在不起眼处的手机,也早已打开录像模式,将男人扫**琴房的行为全部记录下来。

她原本打算等他一离开就拉响警铃,让彻夜值班的保卫封闭出口,再根据录像找人。

可她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起了歹心。

怒火自心底燃起,恶心感也挥之不去。

简亭灵咬了咬牙,轻轻探出手,借助钢琴的掩饰,将座位旁的高尔夫球杆握在手中。

球杆十分趁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她先前就藏了这支球杆以防万一,却没想到会真的派上用场。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简亭灵已经能听到他令人作呕的粗重呼吸声,而落在眼皮上的黑影,也说明他正抬起手,朝自己靠近。

还不到时机——

她继续装睡,一只手藏在琴键之下握紧球杆,无比耐心地等着他完全松懈防备,暴露出弱点的那一瞬。

午夜的音乐教室,安静得能听见飞蛾煽动翅膀。

就在简亭灵即将挥出球杆的那一刻。

忽然,门口处响起“轰隆!”一声巨响。

力度之大,仿佛连地面都随之震了震。

简亭灵还没来得及睁眼,近在咫尺的地方,又传来第二个响声。

这次是一声闷响。伴随着声音,还有一声吃痛的、呜咽的哀嚎。

睁眼的刹那,鼻尖周围,**起一阵浅淡的冷香。

紧接着,这股清冷气息,便连同少年的温热体温,一齐将她环绕。

简亭灵将双眼睁大了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安心,手中球杆落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

柯意之没应声。

刚才的两声响都来自他。第一声是踹门,第二声是踹人。

那一脚绝对不轻。偷琴贼瘫倒在地,点点血迹,陷入脸上的泥印。

保卫随后才赶到,牢牢扭住偷琴贼,抓了个人赃并获。

四周一片混乱。

可简亭灵却觉得时间像是静止了。

别人都成为虚化的背景。只有他,连眼底掠过的细微情绪,都被她看得清晰无比。

柯意之清隽眉目冷淡,如数九寒天的霜雪。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一股力道将她向上带。

简亭灵茫然地跟着那股力站起身来。一边感受到他的动作无限轻柔、无限珍视。一边听到,他的语气愤怒到了极点。

她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

“你是怎么想的?”

他声音冷得像凛冽寒冰,又怒得像炽热岩浆。

可却仍维持着那个半拥住她的姿势,轻轻为她拉好拉链。

“我……”

简亭灵哽了下,伸手把架在一旁的手机拿回来,给他看录像界面。

“抓贼啊。学校里有这么危险的人,难道要放着不管?”

“哟,小姑娘真聪明。”一旁的保安正扭着偷琴贼往外走,听见有录像又折回来。

“这家伙最会躲摄像头,你这录像可真是帮了大忙,来来,发我一份。”

简亭灵点开蓝牙把视频传过去,保安才满意地离开了。

“……”

简亭灵笑吟吟地挥着手,目送保安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仍有点不太敢回头。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陷入,这么没底气的境地里。

“简亭灵。”

半晌,身后仍传来他的声音。

音色像冰打磨出的锋刃,清冽好听,澄澈见底。

却带着深深的寒意。

“你说要抓贼,好,我问你,学校里有老师,有保安。这份责任,什么时候落在了你头上?”

他横跨一步,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简亭灵被他问得有点恼火。

她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录像拿到了,自己也没受到其他的伤害。有那支球杆在手,吃亏的绝对不会是她。

毕竟她从小力气就比同龄男生都大,总是理所应当地站出来保护别人。

既然是能做到的事,又是正确的事,为什么不做?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很想问一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话到唇边,忽然又咽了下去。

因为,她忽而看见,几缕疲惫的血丝,静静地躺在他眼底。

凌晨四点的校舍,本应空无一人。

可他却出现得这么及时。

在她即将被那人碰触的瞬间,破门而入,保护了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一种奇怪而柔软的情感,忽然在心底诞生。

可简亭灵素来对这种软弱感嗤之以鼻,她甩了甩头,令自己的心绪恢复原本的样子。

“抱歉。”

无论如何,面对一个关心自己的人,不该那么冷淡。

简亭灵低着头,生硬地说出这两个字。

她声音很低,说得也极快,这俩字像一阵烫嘴的旋风,很快便消失得无声无息。

可就是这么毫不走心的两个字。

却立刻浇熄了滔天的怒火。

也融化了凛冽的寒冰。

一直严厉地俯视着她的柯意之,忽而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一边。

音乐室内亮着莹白的光。

他站在浅金与银白色交织的大堆乐器之前,无论是颀长身形,还是俊美容颜,都奢贵清矜得像个神明。

年少的神明微微垂下头,柔软发梢落在额前。不知为何,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后脑处也压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形状。

简亭灵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了一小会。

没想到,素来一丝不苟的班长大人,也会让别人看到这一幕。

柯意之并未注意她的目光,他喉结微动,语气和缓清醇。

“走吧。”

他说着,拎起简亭灵放在一旁的书包,单肩背起来。

“我送你回家。”

和被埋藏在书本和考题之间的日日夜夜相比,那确实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晚上。

但对简亭灵而言,一个不能酣畅淋漓练琴的夜晚,也没有多么值得铭记。

后来,他们高中毕业,又经历了那场天台闹剧,一直到大学毕业,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但是,很奇怪,那一夜的种种画面,简亭灵一直没能忘却。

比如他为她披上外套时隐忍怒意的双眼,比如那夜澄澈清明的月光。

月色盈盈。他们一齐走过街角的路灯,影子被压短,再拉长。

简亭灵一直以为,这就是她记忆的全部。和初遇他时,双眼感到的刺痛感一般,不讲道理,毫无缘由。

直到大三那年,寒假的某个雪夜。

她独自走在街头,耳机里照例放着古典乐。搂着肩膀的情侣们,一对一对旁若无人地走过去,发出暧.昧而甜蜜的嬉笑声。

“美女姐姐,情人节快乐!请问要买花吗?”

鼻尖冻红的小姑娘笑吟吟招呼着她:“三十块两支,很划算的。”

简亭灵看她手指全冻僵了,连弯曲握住花枝的动作,都变得十分艰难,于是点了下头:“你这些都给我吧,我全要了。”

小姑娘大喜过望,将所有玫瑰包成一大束,放进简亭灵怀里,再把付款码高高地举起来,方便她扫。

简亭灵拿出手机。

可等她付完款,小姑娘的目光,早已飘向一个又高又远的地方。

那双眼里,也不再有殷勤讨好客人的世俗烟火气。而是充满了,澄净的憧憬与向往。

“我付过了,喏。”

简亭灵叫了她两声,都不见回应,只好在她眼前挥挥手。

“看什么呢,这么着迷?”连收钱都不在乎了。

好奇涌上心头,她也抬起头,顺着卖花姑娘的目光,看过去。

闪闪发光的巨幅荧屏上,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同桌一月,同窗一年,同校三年。

简亭灵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得足够习惯,不会再为那副容颜惊艳。

却仍猝不及防地怔在原地,看到柯意之带着一身令她极为陌生的、蛊惑人心的气质,出现在整座云珀城最奢贵的商圈巨幅广告位上。

“姐姐,你也是向日葵吗?”

耳旁传来一个微微颤抖的女声,那么虔诚,那么恳切,饱含着深沉的喜欢。

“就是因为这里会放他的MV,我才坐了很久的车,来这边卖花。”

简亭灵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话。

她只记得,看到那陌生又熟悉的容颜的刹那,庞然的情绪与回忆,忽然全数汹涌地冲上心头,令她几乎动弹不得。

于是,她只能捧着大束的玫瑰,和身旁的所有人一起,眺望着远方的巨幅荧屏。

而那幅荧屏,是那么璀璨,几乎能照亮飘雪的夜空。

他启唇的瞬间,耳机自简亭灵耳廓中滑落,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

在脑海中萦绕了十数年的古典乐,于此刻渐渐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歌声。

是《星昼》。

MV制作精良,每一帧画面都好看得像电影。屏幕上,夜幕浓醇,微星点点。他自睡梦中苏醒,抓了抓头发,坐起身来。

发丝凌乱,后脑处,压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痕迹。

一瞬间,简亭灵耳旁忽然回**起音乐室的那两声巨响。

仿佛穿越漫长而遥远的时空,她回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看到年少的自己打发走了一波又一波值班的保卫,坐在琴房里守株待兔。

她以为整栋教学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却不知道,原来那个冷冰冰的少年,也留在隔壁的教室里,无言地守着她。

她有琴为伴,他却只是孑然一身,就这样陪她从夕阳西下,一直等到了暮色四合、月上梢头。

如果不是那个贼对她生出歹心,简亭灵会在之后顺利地拉响警铃,交出录像。

那么,他也许,根本就不会露面。

而她,也将永远不知道,他为她所做的这一切。

可此时此刻,看到MV里他睡乱了的发型,简亭灵的眼前,忽然呈现出另一幅画面。

就像他透过凌晨四点的窗户,看到那个贼企图触碰她一样——

她也透过凌晨四点的窗户,看到了困倦地伏在课桌上,仍不忘警惕隔壁音乐室的任何声响,生生在眼底熬出红血丝的那个少年。

简亭灵呵出一口白气,轻雾般拂过怀里的玫瑰,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傻?

他到底,背着她,为了她,做了多少事?牺牲了多少?

那些曾被自己刻意忽视的,无数个高中时代与他擦肩而过的画面,此刻却形成胶片的飓风,更猛烈地席卷了她的脑海。

他的守护,他的纵容,他见她孤身涉险时的怒意,他听到她毫不走心的道歉后立即软化的语气。

那些只为她而破例的包容。只为她而燃起的愤怒。错过的目光,无言的瞩目,不由分说的信任。

忽然间,恍若心间下起雷雨。一种强大得足以吞噬一切,又温柔得足以包容一切的力量,自简亭灵心头涌出,生生不息地在其间鼓动。

而简亭灵,捧着大束的玫瑰,站在飘雪的街头,茫然着,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份情感的覆水难收。

她的时间已然静止,别人的时间却仍在流逝。MV进行到副歌部分,整条街的人都在跟着轻声合唱。

浩大而温柔的歌声里,简亭灵听见卖花姑娘轻声问:“你也喜欢他吗?”

澄净的雪花自夜空坠落,落在她怀中的玫瑰上,化为温柔的露滴。

“喜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