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与此同时, 房间外传来滴滴几声。

是门锁输入智能密码的声音。

除了柯意之,知道这个密码的人只有小瑞。但小瑞按键速度快得惊人,这个声音却断断续续, 十分谨慎。

每摁一下,就暂停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

柯意之心跳一窒。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脚,大步走下地毯, 赤足朝门口走去。

门锁密码才输到一半,大门蓦地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气流一卷, 卷起她额前乌发。

清冽气息**起, 像冻着青橘的澄澈冰块, 在瓷杯里玎玲作响。

发丝落下, 他对上一双清澈的眼。

简亭灵穿了条碧蓝色的沙滩裙,恣意明媚如一场盛夏, 单手摁住草帽,另一手扶着雪白的行李箱,背后还背着吉他。

她脸有点红,稍稍踮起脚尖, 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室内, 在散乱一床的信封和信纸上顿了顿。

然后, 面上彤云更深了些。

“……你都看完了啊?”

话音刚落, 腰际忽然一沉。腿脚像秋千一样在空中**起, 整个人被他打横抱起来。

草帽飘落,松松挽起的发梢洒落而下。

失重感摇摇晃晃, 她来不及多想, 圈住他脖颈。

室外燥热, 他的拥抱却清隽如冰川的湖。

她感到柯意之将头埋进她脖颈,仿佛要将她的气息都印在他一呼一吸之间。

而他呼吸节奏也随着脉搏跳动,满是思念,满是眷恋。

她的心软得化成水,安抚般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像抚过一场深邃潮汐。

“想我啦?”她尾音带笑,嗓音又清又柔,令人想到潭里的雨花石。

想说点不一样的,可所有花哨词句都在信里写尽了。

她翻遍脑海,最后却只是极朴素、极诚恳地说了一句:“我也好想你呀。”

套间内光线明亮,色调主要是白色和浅灰,与窗外碧海白沙相得益彰。

简亭灵奔进来,端起窗前那半杯冰水,一股脑都喝尽了,长长舒一口气。

柯意之将她落在走廊里的草帽和行李箱拿进屋里。

“怎么都不穿鞋?”

简亭灵见他还赤着脚,将地毯旁的拖鞋提溜给他:“也不嫌凉。”

怎么说,帅哥就是帅哥,双脚也长得骨节分明,令人有点能理解足控。

脚背上,仿佛还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简亭灵开始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变.态,默默挪开目光,指一下鞋:“快穿上。”

柯意之笑意懒散,没动弹:“喜欢就多看两眼。”

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开口了。

“都是你的。”

“……”

简亭灵一口气堵在胸口。

她不要面子的吗!

为找回面子,她从琴盒里取出吉他,拨两下弦装作调试,一副专心搞事业的模样。

然后小声道:“我才没喜欢。”

“是吗。”柯意之淡淡应了声。

“那你先忙,我去洗个澡。”

套间面积大,浴室也有好几间。

可他一步都没多走,仿佛打算,直接用主卧自带的这间。

于是简亭灵就看见,他站在原地,很干脆地单手抬起,开始解衬衫纽扣。

他穿了件很简单干净的白衬衫,在阳光下简直白得透明,清爽如晴空中漂浮的几缕云彩。

纽扣解开一颗,能看见冷白如玉的锁骨。

“嗡——”

吉他音颤了颤。

柯意之抿去笑意,再解第二颗、第三颗。

好看的肌肉线条一点点浮现出来。

隔着一张床,坐在窗前的简亭灵,头越垂越低。

耳垂红红的,像两团小太阳。

毕竟好久没见了。

食髓知味以后,才知晓矜持有多难熬。

一声轻笑响起来,温润又包容。

“灵儿。”

那素来清矜冷淡的眉眼,此刻却全是柔和。

他朝她伸出手。

“过来。”

-

好几个小时后,简亭灵穿着一身男士浴袍,在阳台的躺椅上反思自己。

明明来之前已经打定主意,这一趟,是要来解开他的心结。

那就不能沉浸于看帅哥,也不能沉浸于……在浴室玩水,这种玩物丧志的事情里。

她想到此处,脸热了热。

然后将浴袍拉得再高一些,遮住脖颈上的吻痕。

阳台门哗啦响了声。

简亭灵回头:“你开完会啦?”

说着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张躺椅。

柯意之颔首,走过来,躺在她身旁。

残阳如血,泼在天际。赤金的云彩烧在天边,一片酣畅淋漓的红。

他看着天幕,那对乌沉沉的凤眸,仿佛也染上火光。

没等简亭灵想好怎么开口。

他忽然道:“你关注过隗兰特名人榜吗?”

这是一个将全世界名人放在一起作比较的榜单,每年更新一次。

能上榜的人,无论个人资产还是全球影响力,必然都十分庞大,二者缺一不可。

简亭灵怔了下:“不算太关注,只粗略知道每年的前十是谁。”

少顷又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但以前还没家道中落的时候,我爸会在饭桌上冷不丁考我。”

简玉澄认为,通过观察哪些人位列前排,能窥得当前各行局势的风云一角。

柯意之抬了下眉,声音很低。

“老一辈的企业家,都很在意这个。”

听他语气低落,简亭灵忽然有了些预感。

家庭的话题,也许不用她主动开口提。

果然,下一秒,他便道:“上这个榜单,是我父亲最大的心愿。”

简亭灵对此并不意外。

尽管前些年简家仅仅居于柯氏之下,但柯氏的集团实力,其实远胜于他们。不是每个班的第二名都跟第一名不相上下。

当然,这大多都是柯家老爷子的功劳,和守不住江山的柯朝没多大关系。

简玉澄曾说过,可惜当年柯沐平叱咤风云时,这位叫隗兰特还没扬名,不足以创立这个榜单。不然,柯沐平大概率会是第一位登上其榜首的华人。

她坐起身看他,拄着腮,点了点头。

柯意之语气自嘲,继续道:“其实我说得不够全。这个榜单,是我全家人的心愿。”

他一字一句道:“他们做梦都希望,我父亲,或者我兄长,能登上这个榜单。”

说是全家人,其实并不包括柯沐平。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将这些看淡了。

但对于天资平庸的柯朝夫妇和柯谨行来说,隗兰特名人榜这几个字,本身已经成为一个执念。

他抬眸:“上次他说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

简亭灵心头一酸。

她听到的总共就两句。一句“没出息”,一句“没人看得起”。

柯意之笑笑:“自从我进了这一行,这种话,他没少说过。”

夕阳落在他身上,他明明唇角带笑,却一丝暖意也没有。

只听见他很寥落地说了句:“我家那样,以前一直没告诉你,不是想瞒着,只是不想提。”

不知道该怎么提。

父母偏爱兄长,父母对我很冷漠。这些话,听起来很矫情。

外人往往会说,他们已经给了你最好的物质生活,他们只是不善表达。没有哪个父母不爱孩子。

柯意之不知道她会不会明白。

毕竟,她一直那么明亮,是个彻彻底底在父母的爱里长大的孩子。

高中时有一次,她的班级新换了班主任,不信邪,非要把她治好,一个月叫了四次她家长。

老师办公室碰巧在学生会室对面,云莓来了四次,柯意之看见三次。

云莓穿得比实际年龄娇嫩不少,却毫不违和,一点贵妇派头都没有,更像个骄纵的千金小姐。

可就是这个刘海没定好型都会委屈瘪嘴的女人,站在一中老师面前,却那么坚定不移。

“老师,她的成绩确实不好,但成绩和性格、人品之类没有关系,请您不要这么说我们家灵儿。”

“音乐并不比语数外物化生低下。我们对人不能只有一条评判路径。”

“她并没有伤害别人,没有妨碍别人,对不对?”

“如果别的孩子那么轻易就会被她影响,我只能说,灵儿并不是最关键的理由。”

很奇怪。那么久以前,一个素昧平生的学生家长说过的话,却在这些年里,无数次地治愈了他。

每次想到世上还存在着那样的家长,对他来说,就是安慰。

柯意之扬了扬唇角。

“你看见了,那就是我的家人。”

简亭灵最看不了他这种表情。

分明在难过,却连一个顺从内心的悲伤表情也不做。笑意不达眼底,孤独得让她心疼。

她俯下身,亲吻他眼尾那颗浅痣。

“不是的。”

细碎的吻,夹杂着温软的话语。

简亭灵说:“我也会是你的家人。”

我会把那些你应得的爱,全都弥补给你。

“嗯。”

柯意之轻轻应了一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放在胸口处。

两只手十指相扣,跟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颤动。

他凤眸稍弯,语调带着叹息。

“所以,从你来法国找我那天起——”

躺椅上的他稍稍抬头,仰视着坐直身体的简亭灵,望进她漆黑双瞳里。

“我就已经,不太在乎那些事了。”

简亭灵却摇了摇头。

“对不起。”

她俯在他耳旁,轻声道:“我应该来得更早一点的。”

柯意之稍稍垂眸,与她对视。

说起来,他确实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心动的。

也许是录节目的时候。

但细细想来,自从重逢之后,她对他的态度,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更早?”

柯意之琢磨着这两个字,思索可能的时间点。

“嗯。”

简亭灵却早已打算和盘托出。

她不卖关子,朝卧室那一床的信纸扬了扬下巴,直接开了口。

“就像,给你的第三封情书那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