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丛问得很耿直,因为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光靠一个黑水县,肯定没办法承载一个州城的人到来,哪怕来的只是老幼。

而李让听完凌丛的疑惑之后,却是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针对这个问题,他自然是早就想过了。

这也是他为何非要从长安带过来两万民夫,而不是召集松州本地人的原因。

他带的这两万民夫,最大的作用就是转运粮食。

他要迁徙松州的百姓,肯定要免除掉他们的后顾之忧,什么是后顾之忧,便是粮食与居所。

所以,这两个问题,他都已经有了预案。

而让他不得不陷入沉思的原因,则是凌丛的最后一个问题。

水源怎么办?

几万人涌入一座小县城,就算不提生活用水,光是每日里需要饮用的水源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这个问题,在没有到达黑水县之前是被他忽略掉的。

在长安的时候,他从黑水县的卷宗上看见黑水溪,是沱水一条比较大的支流,但到了黑水县,才发现黑水系的水量这么小。

沉吟片刻,李让摇头道:“粮食,此次本侯带了二十万石,应该足以支撑一段时间,至于据说,此次本侯麾下的人手留下的帐篷不会带走,挤一挤,也能勉强度过这个冬天,唯有水源,此事恐怕还得凌县尊想想办法。”

此言一出,凌丛的表情顿时僵住。

要他想办法,他去哪里想办法,那不是几十人,也不是几百人,更不是几千人。

如果是几千人,他咬咬牙还能想办法,大不了诏令全县的百姓都不要洗澡了,把水都留着喝。

但几万人......

整个黑水县就只有三千多户,县城里的人更是只有一千六百多户,一条黑水溪,供养县城尚且有些无力。

再加几万人进来,怎么分也不可能够啊。

“这个,侯爷,下官,不是下官不想办法,主要是,您也知道我黑水县地势高,唯一的水源就是黑水溪,下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凌丛一脸为难,他不是什么庸官昏官,目前的大唐,贪官或许有,但鲜少有昏官庸官。

正如他所说,他确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黑水县已经接近吐蕃高原,地势极高,地下水位极深,打井取水基本是天方夜谭。

就一条小溪流,已经是整个县城赖以为生的水源。

看着一脸为难的凌丛,李让也有些无奈。

他肯定是没时间留在黑水县找水源的,所以,这个问题,他只能丢给地方官府。

一旁的安修仁忽然开口道:“等到松州的百姓迁徙过来,你可以带着他们打井挖塘蓄水,至于冬日,黑水县地势高,年年下雪,融些雪水也能饮用,多挖点水库和沟渠,将积雪融化的雪水引入水库存放,明年农忙时也还能用。”

此言一出,凌丛不由得脸皮一抽,很想问问安修仁知不知道何不食肉糜的典故。

李让也有些无语。

安修仁这就是属于不食人间烟火的说法。

挖水库蓄水,打井取水,积攒水源,这样的主意放在平原地区当然没问题。

但黑水县是高海拔地区,地下水的水位极深。

要蓄水,首先就是要有水。

没水从哪里蓄?

蓄雨水,现在是秋冬交替之季,根本没雨水可蓄。

冬日蓄雪水倒是一个办法,但在冬日时节迁徙几万老幼本就艰难,难道还要发动老幼去挖水塘?

那是老幼。

什么叫做老幼,便是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小孩。

松州当地的青壮李让肯定是要留下来让他们劳作的,不然光靠他手上的两万五千人,何年何月才能将他带来的火药埋进小狼山里?

更别说李让麾下这两万五千人,其中有五千人是要作战的。

眼见凌丛和李让似乎都不太赞同的他的主意,安修仁果断闭嘴。

李让和安修仁两位侯爷沉默,凌丛的脸色变得越发苦涩。

良久之后,他长叹口气,黯然道:“县城以西八十里处有一个大湖,那是距离我县城最近的水源,若是不行,下官便带人去那里取水吧,总归下官不可能真的让松州父老渴死在我黑水县。”

李让点点头,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

去八十里外的地方取水,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最关键的是蜀中的山路不好走,八十里距离,往返一次就是一百六十里。

在平原上要走一百六十里尚且需要几天时间,在蜀中,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这水取不回来。

但是,李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总不可能凭空变出水来,就算他能变,几万人要用的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沉默良久,凌丛拒绝了李让在营中吃饭的要求,带着黑水县一众官员告辞。

刘仁轨将他们送出大营回到营中之后,三人顿时相视无言。

一场战争,影响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只是别人只能看得到战争的**气回肠,却是下意识的忽略那些表面上看不见的东西。

安居乐业的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本该与家人相聚的将士不得不背井离乡献上自己的生命。

但战争偏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避免的东西。

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无言半晌,李让长叹口气,淡然道:“希望这一战,能打出几十年的和平吧。”

安修仁叹气道:“还是要解决根源问题啊,吐蕃不灭,这样的事情就会一直循环。”

刘仁轨道:“以杀止杀并非良策,还是要施以教化。”

安修仁反驳道:“你不把他打服,它会听你的教化吗?”

刘仁轨一愣,旋即苦笑着摇头。

李让的心情平复下来,淡然道:“说到底,还是我大唐不够强大,若是有一天我大唐强到别人听见大唐两个字就战栗的程度,那他们不想接受教化,也必须要接受。”

听完李让的霸道论,安修仁与刘仁轨同时点点头。

李让说得不错,大唐现在还不够强。

所以,吐蕃敢威胁大唐,吐谷浑敢对大唐阳奉阴违,西突厥敢暗中阻断丝路。

当大唐强盛到所有对手弹指可灭时,这些事情根本就不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