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让的话音落下,王虎脸上忽然露出赧颜之色。
“可是大家有什么难处?”
李让继续追问,簇拥在王虎身边的几个青年都下意识的低下头。
“倒......倒也不是。”
王虎挠挠头,压低声音道:“主要恁现在已经是侯爷咧。”
李让有些诧异,“对啊,我是侯爷,大家既然想参军,编入我的亲卫队伍里面,岂不是更好?”
王虎道:“好是好,就是...就是捞不到仗打?”
李让皱眉道:“捞不到仗打?”
“昂,恁现在是侯爷咧,上战场肯定是坐镇后方指挥大军滴命,大家去参军,都是奔着捞军功去,若是成了恁滴亲卫,还咋打仗咧。”
王虎有些难为情地道出了原委,簇拥在他周边的几个青年亦是闻声点头。
听着王虎道出村中青壮的担忧,李让不由得脸皮一抽,问道:“你们听谁说的我要坐镇指挥?”
王虎理所当然道:“恁是侯爷啊,肯定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难不成恁还带着大军去前线冲锋啊。”
李让深吸一口气,问道:“所以,大家是打算用自己的性命,去给家人搏一个前程是吗?”
“那可不,封妻荫子咧,谁不想。”
话说透了,王虎也就没有那么难为情,一脸向往道:“现在咱周边几个村子,哪个不把恁当榜样,恁就是战场上杀出来滴侯爷,大家也不想给恁丢脸咧。”
李让沉默了。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大家的想法。
用命去换军功,死了封妻荫子,活着大捞一笔,听起来好像很划算,毕竟这个时代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但...封妻荫子...有那么容易吗?
见李让沉默,王虎不由得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道:“二蛋,恁也别生他们滴气,额们都知道跟着恁安全,但是谁都想出人头地,额们不像恁,读过书,能识文断字,脑子灵醒,额们就一条贱命,想出人头地,不拿命拼有啥法子咧,恁莫见怪。”
听着王虎朴素的话,李让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以他两世为人的价值观,肯定是没法子接受用命去换前途这种事情的,毕竟命都没了,立再大的功劳也没用。
他一向奉行的是人活着才能享受的金科玉律。
但看着王虎和几个邻村青年脸上对未来的向往之色,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能劝他们。
沉默片刻,李让摇头道:“虎子哥,你还记得二叔公他们将村子改成太平村的用意吗?”
王虎一愣,嗫喏道:“记得是记得,但现在不是隋末乱世了,那时候人命不值钱,死了就死了,现在不一样,现在战死朝廷有抚恤,还有功劳赏赐。”
闻言,李让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既然大家都有追求,我也不拦着,虎子哥你转告大家,若是有人想编入我亲卫队的,大军出征之前都可以来侯府报道。”
李让此言一出,王虎脸上顿时露出笑意,点头道:“好!”
...
给亲卫们打了个招呼,李让一言不发地朝侯府走去。
王虎的话很朴素,说得也很随意,李让的心情却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沉重。
自从送龙陵出嫁之后,他没有一天不想着,大唐赶紧出兵灭掉吐谷浑,把龙陵,还有随龙陵出嫁到吐谷浑的那些无辜的宫人,女子,僧侣,工匠接回大唐。
但现在,大唐真的要出兵了,他忽然又有些惶恐。
来到大唐快四年多的时间,他的记忆早就和原来的李让融合,也早就将自己当成地地道道的大唐人。
要打仗了,其他人的性命他可以不在乎,但太平村这些在他记忆中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成人的小伙伴,他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们战死在战场上,他回到太平村之后,该如何与村子里的叔叔伯伯婶子伯娘交代。
李让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侯府门前。
仰起头看着眼前辉煌气派的侯府大门,李让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他应该搬离这里了。
以前的时候,李让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富贵了不愿意还乡。
尤其是朱雀大街之上那些公侯叔伯,许多人更是几乎断了与家乡的联系,除非真的是族中或者家乡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不出面的大事,等闲不会返乡一趟。
这一刻,他突然懂了。
一个人富贵,只要他不回乡,那就只是一个传说,一个存在于乡民嘴里,却对乡民的生活没有影响的传说。
回去了,他就成了标杆,成了其他人必须追逐的对象。
正如他留在太平村,旁人只会看见他去参了几年军,回来成了侯爷,却不会看见他曾在生死边缘徘徊过多少次。
或者说,他们不是看不见,而是下意识的忽略了其中的风险。
毕竟,他作为一个成功的例子摆在眼前,其实就是在给身边的人传递一种你们上,你们也能行的错觉。
“侯爷,您回来了?”
门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让的思绪。
回过神来,李让心里做出决定,将侯府开始循序渐进地搬进长安城,至于太平村,就当是一处避风港了,闲暇之时偶尔回来住上几天。
虽然这个决定更像是在逃避。
但李让终究就是个普通人,他不是什么视人命如草芥的枭雄或者奸雄,项羽那样的英雄尚且不肯过江东,更遑论他。
想到这里,李让大步踏进了侯府,径直朝后院走去。
在后院找了一圈没找到金城,甚至其他三个小老婆也不见了踪影,一问周行才知道金城今日去了长安。
既然是去了长安,李让也不再多管,吩咐周行派人去宋国公府上知会顾氏三兄弟一声,让他们准备好文章诗词,便钻进书房,开始奋笔疾书。
李让在写举荐书,尽管他现在贵为侯爷,但举荐别人为官,也需要文书开路。
流程这种东西虽然繁杂,看起来没什么用,但既然它存在,就肯定有存在的意义,李让可不想多年以后有人把这些事情翻出来,给他扣上一个以权谋私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