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在车里睡了小一觉了才见两人出来。
他没骨头似地瘫在驾驶座, 双腿架在方向盘,指间捏着一根烟,神情说不出的懒散。
见两人在门口磨蹭半天, 周肆脑袋探出车窗, 慢悠悠喊一声:“你俩干嘛呢?还吃不吃饭?”
“折腾大半夜了, 不管我死活了呗。”
夏竹吓一激灵。
那句“没有为什么”也随风消散, 化成一句若有若无的叹息。
车里夏竹跟许默规规矩矩坐在后排, 周肆在前头开车。
夏竹低着脑袋一直在琢磨许默刚说的那几句保证,想半天想不通。
到底怎么个意思?
什么叫“她的事儿他不会不管?”
喜欢她啊, 这些年跟她玩暗恋那一套?
想想也不可能。
夏竹甩甩脑袋,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都抛出去。
平日夏竹话多到不用旁人提醒,今日却罕见地没吭声,别说许默不习惯,就周肆这个玩咖也禁不住好奇,“汤圆儿?”
夏竹啊了声, 冒出脑袋,看向前排冷不丁吭声的周肆, 等待他的后话。
周肆假意咳嗽两声, 轻飘飘吐出一句:“跟哥说会儿话, 车里闷得慌。”
夏竹大大咧咧爬起来, 脑袋凑到副驾驶座椅,盯着周肆问:“好呀,说什么?”
周肆一时也没想好聊什么, 他瞥了眼后视镜, 迎上许默深邃、看不清情绪的眼, 忽然有了由头:“这三年在英国都干了些啥?”
提到英国的经历,夏竹兴致立马消失不见, 她撇撇嘴,不愿多谈:“留学能干嘛,学习呀,写论文呀,瞎忙活。”
“中间写了两剧本,一本还在审核,一本估计九月开机。拍摄地点应该在西北青甘一带,挺荒凉的地儿。”
说到这,夏竹换了副表情,一整个“给人下套儿”的标志性口吻:“哥,要不你给我投个资?”
周肆挑眉,立马恢复商人重利的本性:“想我投资?三日内把项目计划书递我,我看看班底儿和主创团队再决定。”
“这年头烂片海了去了,我总不能做慈善吧。”
夏竹在熟人面前放得开,很乐意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也开得起玩笑。
听周肆毫不犹豫拒绝,夏竹难为情地啊了声,皱眉吐槽:“哥,你真是个奸商啊。你看看现在大院儿的小辈里里谁有你会赚钱?跟我还讲这些,过分了啊。”
“况且前几年我让你投的剧亏没亏?我是你亲妹呀,我能让您吃亏吗?”
这口才不去当传销头子可惜了。
周肆轻啧一声,没好气地揭穿后排那位真正披着羊皮的狼:“我奸商?要不你问问你旁边那位?人才是倒腾股市的一把好手,华尔街至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那可是从一堆豺狼虎豹里厮杀出来的魄力,谁能比?”
“他名下不是有一家影视公司?你要是真想拉投资,不找你许默哥做个慈善?”
夏竹撇嘴,她从来都叫许默,哪儿有叫过哥啊,谁跟他哥哥妹妹的。
她爹妈就她一个女儿,正儿八经的独生女好吗。
两秒后,夏竹缓过神,惊奇地瞥了眼旁边不吭气的许默,止不住地纳闷,不是,他什么时候有一家影视公司了?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
夏竹手搭在膝盖,扭头瞪向旁边缄默不言的许默,琢磨两秒,故意问他:“我的事儿你不会不管?”
许默轻微拧眉,意识到她在卡bug,还是正儿八经回她:“看情况。”
夏竹狡黠地眨眨标志的双眼皮,一本正经问他:“如果是发展我大好事业,助力我璀璨梦想的事儿,你还管吗?”
许默无视她的忽悠,截断她不着调的理由:“说人话。”
夏竹舔舔嘴唇,理直气壮问:“要不我下个剧本,您投个资?这项目我也不跟你说百分百赚吧,但是百分之八十还是有的。大人赏个脸?”
“不投。”
话音刚落,夏竹便听到男人冷酷无情拒绝她。
真话果真令人震耳欲聋啊。
夏竹也没纠结,只是有些不爽,她轻踹了脚车门,牙齿缝里憋出句疑惑:“理由?”
许默此刻没了医院温情,只跟夏竹谈利益:“一个影视项目用得着你一个小编剧去拉投资?出品方是死的?”
“就算要投资,也是公对公,咱俩私下聊这些合适?”
夏竹撇撇嘴,淡淡哦了声,没再纠结投资的事儿。
她也就一时兴起,压根儿没指望她能拉什么投资。
不过,为啥汤倩就能拉到投资大头,她就不行?她长得丑还是不会撒娇?
那天晚上,他们找了家胡同里深藏的地道餐馆吃铜锅涮肉。
是家私人菜馆,老板是地道的北京人,前两年从国外留学回来创业失败,转头接手老一辈的行当,搞起餐饮,将四合院重新翻了个新,装成年轻男女喜欢的风格,再配上上好的新鲜食材,摆上几个有年代的花瓶,凑成一高规格的饭店。
周肆前段时间在这边谈生意,偶然发现这家,今儿特地带他俩过来尝尝味儿。
老板得知周肆过来,特地从家里赶过来招待,代替经理拿着菜单有情有义地介绍了一番菜单上价值不菲的招牌菜,又赠了瓶法国庄园产的白葡萄酒。
吃到一半,许默进来一个工作电话,包厢里不方便接听,他捞起手机,头也不回地走出包间。
西装外套被他脱下挂在椅背,徒留一个空位。
夏竹咬着筷子盯着旁边的空位看了几秒,抬眸扫向对面吃得大快朵颐的周肆,故意咳嗽两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等周肆咽完嘴里的羊肉片,困惑地瞧了两秒对面犹豫不决的夏竹,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有话要问?”
夏竹没了刚刚的嬉皮笑脸,她搁下筷子,手撑着下巴,眼里流淌出淡淡的忧伤,隐约还能瞥见一星半点的担忧:“三哥你跟我说句实话,今晚许林的事儿会不会影响到许默?许叔是不是不会放过他?”
“上次你说他最好找个人结婚把自己摘出去,你看我行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来,周肆前一个问题还没编好答案,后一个问题又来了。
他索性一剪子全剪断,直截了当问她:“竹儿,我也不跟你这说废话了,你跟哥透个底儿,你是不是还喜欢许默那王八蛋?”
夏竹脸蛋蹭地一下烫起来,不知道是被这热腾腾的汤气熏的,还是被周肆的话问的。
她咬着下嘴唇想了不到半分钟,在周肆的注视下点了两下头又摇头。
周肆蹙眉,不解:“啥意思?”
夏竹松开咬出牙印的下嘴皮,神情纠结道:“喜欢是喜欢,不过——”
“不过我不太敢惹他。我怕重蹈覆辙,又把他逼走了。”
周肆一合计,给她出了个通天妙计:“你要真想跟他试试,要不哥帮你推一把?”
夏竹眼睛一亮,惊喜道:“行吗?”
周肆收了吊儿郎当,跟夏竹打包票:“等哥的消息,到时候保管让你如愿以偿。”
“不过哥得跟你提个醒。这人呢我可以轻而易举帮你弄到手,这心呢得你自己努力。”
“要不出所料,刚那通电话是打来兴师问罪的。临到换届的风头,许叔不敢太过火,这段时间没空管许默,反而得感谢他把人许林送进去了。”
“不过过段时间就不一定了。且看着吧,许家要不了多久就改朝换代了。”
夏竹对这些消息向来比较迟钝,一是不想动脑子,二是不想卷入太深。
可有时候改朝换代、家族兴衰的事儿不是你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的。
只希望到时候高楼坍塌能够让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少受点牵连。
—
到底还是受了点影响,晚上做了几个噩梦,梦里汤倩伤得头破血流,狼狈地趴在地上,伸着一双沾满血的手不停地叫唤,让夏竹救救她。
旁边几个烟鬼阴恻恻地盯着她,任凭她怎么呼救都无动于衷。
最后一个画面是许林拎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朝她的胸膛重重插/进去,鲜血噗嗤一声冒出来,洒了许林一脸。
他伸舌舔了舔唇角的血,笑得猖狂:“许默算什么东西?你求他是想他死得更快吗?我打小就看他不顺眼,正好一块儿弄了。”
夏竹吓得头皮发麻,猛地一下睁开眼,没曾想是做梦。
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夏竹习惯性地伸向床头柜捞手机,捞到一半才想起手机被砸烂了。
她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走出卧室,转进洗手间的空隙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才发现时针已经指到四点。
哦,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难怪做噩梦。
受噩梦影响,夏竹去商场买了个新手机,补完电话卡,驾车去私人医院探望汤倩。
不知道她在住院部几楼,夏竹也没她经纪人的联系方式,只能给汤倩发条微信,希望她能看见。
短信发出不到两分钟,对方言简意赅回复:「507」
夏竹瞥了眼数字,莫名觉得这不是汤倩发的。
按理说汤倩应该附带一大段信息,精确地告诉她进了医院大门该怎么走,到哪楼,在哪间病房,完事儿了还可能问她一句,能不能给她带点吃的,她嘴巴都快淡死了。
她预感没错,这条短信是林之珩发的。
汤倩手机昨晚被许林扔进下水道,光荣牺牲,王雪青早上拿了个新手机给她,交代她给金主大人报个平安。
谁知道手机刚拿到手,远在上海的人突然出现在病房,汤倩惊喜连连,手机都不要了,直接蹦跶下床扑向男人,嘴里含糊不清道:“你肿么来了?”
林之珩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昨晚以为只是小伤,如今亲眼瞧见她额头上的纱布,以及她肿了半边的脸,终于意识到这姑娘伤得不轻。
他抬起汤倩的下巴,强行掰开她的嘴,瞥见她门牙掉了两颗,拧眉:“牙掉了?”
汤倩难为情地捂住嘴,支支吾吾不知在说什么,从表情来看,应该是在吐槽牙齿掉了好丑的事儿。
林之珩被她手忙脚乱的解释逗得肩头止不住地发颤,他弯腰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肩膀,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扎心语录:“确实挺丑。”
“你还能当女明星吗?要不别演了,跟我回上海得了。”
汤倩本来就心情不畅快,被林之珩这么一说更是难受,她顶着一张肿成馒头的脸,幽怨地瞪了眼不着调的林之珩,嘴上反驳:“你这人肿么这样,不安慰就算了,还欺负我。”
她门牙漏风,有些字说不准确,听着怪有意思。
林之珩笑得更大声了。
他伸出食指指腹点了点汤倩的额头,夹着笑意调侃:“乖,别说话了啊。大清早的逗我笑,多不好意思。”
汤倩:“……”
“你是一点不管我死活是吧?那你来百京干嘛啊!?”
这句话说得还算正常,林之珩昨晚加班到凌晨,早晨五点又赶航班飞北京,这会儿困意席卷,也没了逗汤倩的心意。
扶着汤倩往旁边的陪护椅一座,他鞋都没脱,直接斜躺在病**。
汤倩满脸诧异,到底谁才是病人???
林之珩看懂汤倩眼底的不满,侧着脑袋睨一眼人,正儿八经胡说八道:“你是病人,我是好人。我刚问了医生,你这病不能总躺在**得活动活动,现在到你活动的点儿了,赶紧下楼溜达溜达。别走远了,也别晃脑袋。”
汤倩一脸懵:“啥?”
林之珩挑眉,漫不经心吐出一句:“小心点,别把脑袋的水给晃出来了。”
汤倩不敢置信地瞪向男人:“林之珩!”
夏竹站在507病房门口,听着病房里的动静,犹豫着该不该敲门。
好歹是看病人,临进电梯,夏竹觉得空手有点不礼貌,又去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点水果,这会儿立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
她怎么觉着汤倩那金主私下瞧着还挺好说话?
难不成他俩真是小情侣?
没等夏竹想明白,病房的门被人毫无征兆地打开。
夏竹先是瞟到一双粉色拖鞋,再是医院特有的条纹病服,最后是一张……一言难尽的脸。
昨天晚上没这么肿吧?
汤倩看到门口的夏竹,气性立马消散,冲她比了个笑脸,只是这张漂亮的脸蛋被糟蹋得不成样,好端端一个笑整得有些诡异,夏竹没好意思说,这笑挺渗人的。
“你肿么来了?”事实证明,人没了门牙,说话确实有点不对劲。
夏竹强忍着笑意,举了举手里的水果,言简意赅:“看你。”
汤倩还没出声欢迎,躺在病**的男人察觉到门口的动静,懒洋洋撵客:“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那姿态仿佛他才是主人,汤倩是他手底下打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