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该怎么从头叙述?夏竹一时间没个头绪。
王雪青见夏竹面露难色, 好心提醒:“如果我不知道实情,后面没法儿公关。”
这一句话直接拿捏住了夏竹,毕竟她作为知情人之一, 如果不开口, 恐怕很难收场。
更要命的是, 今晚的罪魁祸首她还认识。
如果不出意外, 汤倩这罪算是白遭, 以她对许林的了解,对方是绝计不会弯腰给一个小明星道歉的。
说到底, 是她心里有愧,总觉得是她将汤倩卷入这场无妄之灾。
一个艺人最珍惜的就是脸,可现在的汤倩近乎毁容,后期不做医美很难恢复。
夏竹左右为难之际,刚刚装死的汤倩竟然颇有义气地站出来,小声嘀咕:“我去洗手间不小心跟那人撞了下。对方估计认出了我, 不依不饶地把我弄进包间,说让我陪他们喝酒。”
“我一进去手机就被没收了, 反正……那群人不好惹, 玩得也没个底线。算了吧, 别招惹他们, 今天当我倒霉。”
辛苦累积起来的高塔随着汤倩这一声叹息轰然倒塌,砸得满地狼藉,灰尘铺满, 不知道随机呛死多少人。
夏竹看着脸上写满恨铁不成钢的王雪青, 微微扯动嘴角, 隐晦提及:“这人我确实知根知底,只不过不太方便提及。”
“此事我也有责任, 若是后面需要公关,我愿意帮忙。红帽资本的周总跟我有点交情,我若求他,他定会给我一个方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王雪青再追究也没用。
其实用不着去细细考究罪魁祸首到底是谁,光那间乌烟瘴气的包间就能揣度出几分异常,更别提今晚赤手空拳揍红眼的男人。
跟这男人比起来,汤倩的戏份反而少得可怜,可能日后谈及此事,她只是个路人甲乙丙丁。
现在能做的是尽量摘掉汤倩的嫌疑,把这事儿咽进肚子里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最好与这些腌臜东西离得越远越好。
艺人一旦沾染上“毒”这个字,那积累起来的名气、前途一定毁于一旦,无论后面再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
幸好今晚能够安然脱逃,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王雪青在心里权衡利弊一番,决定极力隐瞒这桩事故,不过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波及范围小一点。
为了以防万一,王雪青又打了通电话,这次她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反而做低伏小,言语恳求对方一定要拜托媒体同行,把这事儿尽量压下来。
围观群众少说也有上百号人,大家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可2203的动静都知道个大概,要想瞒得封多少悠悠之口?
可对面那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后,嘴上爽快答应,却在挂电话前提了个无关紧要的要求:“让汤倩说两句,看她死了没。”
听听,这就是有求之人无法拒绝的要求,甭管人说话多难听,只要大人有事儿召唤,就是在医院躺着动弹不得也得拄着拐杖爬起来恭迎大驾。
王雪青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将手机递给汤倩。若不是有求于他,估计王雪青早把电话撂了,然后骂一句:什么人啊。
汤倩早按捺不住了,拿到电话,语调自然而然软了两个度:“我没事儿的呀,你千万别担心~”
“放心,我下个月可以休息两天,我一有空就飞上海。哎呀,我好想你的~”
保姆车空间范围有限,大家刻意没吭声,听筒里的人说的话全都暴露在空气中:“差不多得了。”
“想不想的另说,祖宗你少给我惹点事就算对得住我了。你自己瞅瞅你穿的什么玩意儿?怎么,趁我不在胆儿肥了?”
“要不您另请高明,我抽身而退得了。”
“没死就行,挂了。”
不等汤倩回应,电话那端无情结束对话,汤倩恋恋不舍地瞅了眼暗下来的屏幕,将手机还给经纪人。
下一秒,她脸上没了娇俏,皱着眉直喊脑袋疼。
王雪青一点也不惯着汤倩,冷眼旁观道:“脑瓜子磕成猪头了能不疼?再疼也给我忍着。”
汤倩可怜巴巴地瞅了眼经纪人,费劲儿歪脖子,跟夏竹吐槽:“这人心肠是不是挺硬的?”
夏竹猝不及防,缓慢眨了眨眼皮,实在没有同仇敌忾的勇气。
毕竟要混圈,她一个人是不行的。
况且,她对王经纪人还是带了两分尊重的,这样的环境,一个女性做到到如今的地步很难说没有铁骨铮铮的勇气。
只不过今晚她倒是对汤倩另眼相看,觉着这姑娘心性不错,脾气也行,最重要的善良,有底线,不至于为了一些东西放弃自己的灵魂。
要是肯精心钻研演技,日后定能大红大紫。只是夏竹也没想到,汤倩后来的结局那么惨淡。
—
私人医院在朝阳区,开车过去半个多小时。
王雪青提前联系了专科医生,保姆车刚开进医院门口就见几个护士推着推车站在门口等待。
汤倩戴着口罩被几人联合抬下来,迅速送进医院。
不管是脑袋上的伤还是磕掉的牙齿,都需要专业的美容、修补,所以汤倩后面两个月都无法接通告,可谓损失惨重。
等汤倩进手术室,夏竹在走廊干站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难受,找汤倩的小助理借了手机给周肆回拨了一通电话,无人接通。
夏竹无奈,找小助理借了一百块钱,打算打车回去。
刚走到医院小广场就见一辆墨黑色悍马H2打着近光灯直挺挺地开进医院,夏竹被灯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拿着小助理借的人民币挡眼睛。
车子嚣张地停在门诊楼前的空地,紧接着副驾驶钻出一个眼熟的高大身影。
夏竹还没看清脸,驾驶座下来的男人瞧见夏竹手里捏的东西,忍俊不禁地开玩笑:“汤圆儿你干嘛呢?”
“打算拿这钱开路?”
夏竹:“……”
听清是谁后,夏竹将好不容易借来的“车费”捏手里,目光在匆匆赶来的周肆、许默身上逡巡一圈,最终落回周肆那张布满戏谑的面孔,撇嘴:“三哥又逗我。”
“刚车灯刺眼,我拿来挡挡也不行啊。”
周肆抱着手臂挑眉,眼里说不出的宠溺:“行行行,您想怎么着都成。”
上下扫视一圈夏竹,看她除了外形有点狼狈,看不出明显的伤口,周肆想到今晚的状况,轻啧了声,关切问她:“有没有受伤?检查了吗?”
夏竹低头瞄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的血渍是汤倩的,除了膝盖有些淤青,她完好无损:“没受伤,血是别人的。”
“警察局那边处理完了吗?”
周肆微抬下颔,神情散漫道:“做个笔录就完了。今儿犯事儿的全进去了,许林也在。”
“那小子磕得人畜不分,明儿等人清醒了再说。”
话到这儿,周肆困惑地扫了眼夏竹,不解道:“你今晚怎么就碰上那瘟神了?”
夏竹露出苦笑,难为情地耸肩:“谁知道。我就是去放松放松,哪儿能想到在酒吧碰到他。我那朋友不小心跟他撞上,被他强行捞进包间陪酒。人跟我一道儿去的,我总不能不管,谁知道他私下玩这么疯。三哥你是不知道,许林他简直是变态啊。聚众磕/药不说还裸/体群/趴。今天要不是……我差点把自个儿都赔进去了。”
许默站在旁边缄默不语,他没了平日的干净整洁,此刻衬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纽扣不知所踪,眉骨处的血迹凝固,整个人背光而站,气质看着有些颓废。
夏竹瞥到他眉骨处的伤口,轻轻嘶了声,小心翼翼问:“你的伤要不要包扎一下?”
许默还没来得及出声,周肆摆手打断两人:“你俩都去拍个片检查一下,我去车里等你们。”
“完事儿咱仨找地儿吃个饭,我饿死了。许默今儿会开到一半就跑来找你了,那群老头子指不定怎么说他。汤圆儿,待会儿你请哥俩吃个饭哈。”
夏竹意识到今晚麻烦了他们,歉意满满地敬了个礼:“哥,我待会儿请你们吃大餐!”
周肆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逗笑,抬手拍了拍夏竹的脑袋,转身往那辆酷炸的悍马走。
—
许默死活不肯拍个片子,只说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夏竹找医生开了药,强行拉着许默找了个空位,将碘伏、棉签、纱布一一排列在长椅,跟站军训似的。
拽紧许默的手臂,强行压着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夏竹站在许默面前,手里捏着一根刚开封棉签、碘伏瓶,翘着小拇指,蘸了蘸碘伏,弯腰小心翼翼凑到许默面前。
晚上医院走廊说不出的空**、寂静,头顶的白炽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落在脸上衬得肤色更白,夏竹鼻尖上的红痣仿佛皑皑白雪间突然横生的一棵红梅,说不出的剔透诱人。
彼此靠得很近,能够闻到淡淡的幽香漂浮在半空。
夏竹第一次亲自上手给人包扎,手法有些生疏,害怕戳痛许默的伤口,她咬着下嘴唇,捏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小心翼翼凑到许默的右眉骨。
棉签刚碰到皮肤,许默便小弧度皱了下眉。
夏竹怕戳到他眼睛,抬腿压住他的大腿,急忙阻止:“别动。”
湿热气息喷在许默额头,裸/露的膝盖落在大腿面压出痕迹,许默感觉到痛感,本能地滚了下喉结。
夏竹只顾擦伤口,完全没注意到许默的眼神变得晦涩、深沉。
擦完碘伏,夏竹慌慌张张盖好瓶盖,捡起一旁的纱布准备往许默眉骨按。
纱布还没碰到就被许默握住了手腕,夏竹登时瞪大眼,满脸懵逼地看着他。
许默这才发现夏竹的手腕纤细柔腻,一只手握不满,皮肤细嫩冰凉,仿佛握了块质地上乘的白玉。
他取下纱布,面不改色拒绝:“不是什么大问题,用不着贴这玩意儿。”
夏竹这才发现,她与许默的姿势格外暧昧。
刚刚忙着处理伤口没发现,她竟然站在许默岔开的双/腿/间,膝盖抵着他的大腿,那姿势好像被他捞捞圈在怀里。
夏竹耳朵滚烫,急忙撤退。
许默倒是说不出的淡定,他将碘伏、消炎药、纱布全扔进塑料袋,食指勾着袋口,回头瞥了眼幽深的走廊,眸音温和道:“走吧。”
路上,许默冷不丁问:“你朋友那边处理好了?”
夏竹捏着发烫的耳朵,闷声:“应该吧。她牙齿掉了两颗,估计得去补牙。”
“许林他们也玩得太变态了。今晚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难怪上个月许叔亲自去上海捞人,再这么下去,你也得受牵连吧。”
“对了,这事儿要是许叔知道了,你会不会……有问题?”
夏竹一想到许林睚眦必报的性格,再想想许默在许家的处境,便忍不住替他担忧。
许默倒是看得很开,没什么顾虑地回她:“再说。”
夏竹看他胸有成竹,以为他有应付的法子,默默撇嘴,收了顾虑。
只是她不知道,许默将来的处境可以说是举步维艰,却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只为让她少背负一点心理包袱。
没走两步,夏竹想起什么,着急道:“我手机和包忘记拿了。”
许默停下脚,好脾气回她: “手机被砸坏了,包在周肆车里。”
夏竹微颤睫毛,终于肯说出心里话:“如果你今晚没及时赶到,我可能会跟许林拼命。”
许默垂低眼睑,神色认真回她: “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走出门诊楼,夏竹再次停下脚步,偏头问许默:“三哥说你会开到一半就来救我?不会影响你工作吗?”
这话问得十分取巧,她是想试探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却又不肯直言。
许默听懂她暗搓搓的示意,嘴角浅浅勾了下,平静回她:“你的事儿我不会不管。”
夏竹挑眉,故意问:“为什么?”
本以为许默会跟从前一样扯出一堆大道理应付她,没曾想这次却言简意赅道:“没有为什么。”
心里堆积如山的疑惑好像在一刻轰然坍塌,一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东西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慢慢生长、蔓延。
夏竹后面回忆今晚的处境,终于为这些不知名的思绪下了定义——许默远比她想象的在意她。
有些人的爱夸张、蓄意渲染,而有些人的爱从不宣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