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夷伸手,将小耳朵唤了去。

于是小耳朵挪动步子,往目夷身畔靠。

他没有抬眼去看公孙固,公孙固亦不曾看他,仿佛二人若是多看了一眼,悲伤便会更增一层似的。

他们的悲伤,目夷与安歌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二人耐着性子,待他们心绪稍稍和缓了些,才又向公孙固提及,是否可带小耳朵前去祭奠一番。

公孙固很是感慨,“公子不提,我也是要带他去的。”

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当年,卫夫人没能利用珥错诱出她想要诱杀的一众人,不代表这些年她已经放松了警惕。

若是被卫夫人知道如今尚有这样一个“珥错坟冢”的存在,势必又要生出事端。

公孙固安抚着小耳朵,此时的小耳朵已经不似适才那么抗拒公孙固的“关心”,且不经意间,小耳朵竟已经坐到了公孙固的身侧。

目夷与安歌对视一眼,没有多言。

公孙固继续分析当前情势,“这几年,卫夫人身边没了冯间,诸事是有些不顺,可她在这=城中安插的耳目依旧不可小觑。”

虽有公子**等人寻着机会拔除这些眼线,可他们的力量终究有限,怎敌卫夫人多年经营,以至于他们终难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或许,未经他们察觉的任何一个时候,他们身边的人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了……

这些事说来,已经不足以再令目夷心惊,安歌亦听得冷静自如。

卫夫人的确是有这样的能力,他们一直都相信,也不曾小瞧过她的手段。

所以,这复仇之路才会走得如此艰辛。

好在他们手中尚还有一件筹码。

那便是在卫夫人身边失联多年的冯间。

安歌同目夷很有默契,他们深知,不到最后关头,他们手上的这件筹码,都不可能轻易拿出来利用。

之后的几日,公孙固对小耳朵的关照明显更增了几分,以至于小耳朵难以习惯,吓得直往安歌处躲。

起初安歌还未发觉什么,只以为小耳朵才因提及旧时惨事而情绪不佳,才会如此粘着自己,还是碧儿从旁说道了两句,才使安歌意识到,小耳朵这是在躲公孙固。

安歌抚着小耳朵有些杂乱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替他梳理整齐,道:“你就这般怕他?”

小耳朵思虑半晌,回道:“也不是怕。”

他连死都不怕,怎会怕他?

“那你怎么时时躲在我这里不敢去见他?”

“姐姐你不知道……”

于是小耳朵开始同安歌倒起了苦水。

这几日公孙固简直拿他当作三岁小儿一般,一日恨不得喂他吃八顿,凉了或是热了,总是要亲自过问一番,这样的热情,他实在是难以招架,还不如像从前那般,只当他是个小小的护卫跟班,对他不理不睬的好。

安歌听罢,没有立即反驳小耳朵的话,只耐心问道:“你觉得这样不好?你不喜欢?”

小耳朵十分坚定地点头,“是,我觉得不好,很不喜欢,很不自在。”

“那你觉得,我同你子鱼兄长待你如何?”安歌又问。

小耳朵不假思索道:“兄长与姐姐待我自然是这世上顶顶最好的。”

安歌轻笑,“可你知道,公孙大人待你,便如同我与你子鱼兄长待你的情分是一样的。”

小耳朵默了默,似是在思量安歌的话,微微侧首,望向安歌,“姐姐?”

安歌伸手掰正了小耳朵的脑袋,继续为他挽髻,“想不明白?”

“不明白……”

“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习惯。”安歌顿了下,“可你要知道,这世上倘能多一人视你如亲人一般对待,你当高兴,或许他的方式与你的认知有所冲突,你要做的,不该是躲避与抗拒,而是包容,我们所历的种种痛苦,那些关心我们的人,未必就不能体会,甚至他们也一样尝尽了这样的痛苦。”

安歌的话已经说尽,她想,小耳朵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当能够明白她话中深意。

小耳朵自然也不曾令安歌失望,此后的两日,小耳朵没再躲着公孙固,由着公孙固待他“热情”了两日,也便慢慢正常了。

安歌与目夷二人站在廊下,望着不远处两枚并肩侃侃而谈的身影,笑的心照不宣。

小耳朵有安歌劝解,公孙固能够如此自然也有目夷的功劳,好在一切已经恢复平静,接下来,便就等着公孙固安排时机带小耳朵秘密祭拜其祖父了。

而这样的机会很快便叫他们等来了。

大朝会过后,公孙固便匆匆回了府,今日兹甫要与卫夫人共用晚膳,想必这母子二人之间少不得一番纠缠,公孙固便决定借着这样的机会带小耳朵等人出城。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公子**,至于华氏兄弟等人则留在城中随时观望城中变故也好接应城外的他们。

一行人经安歌之手乔装易容过后,便混迹于出城的百姓们之间,陆续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了城。

他们在相约之处汇合时,天色已经不早了,由公孙固引路,一行人陆续没入了一片密林中去。

这地方寻得着实有心,四处环林,草木丛生,又有谁会想到,为宋国倾尽一生的肱股之臣,只能草草葬身于此呢?

待到了地方,公孙固等人停下了脚步,眼前一方小小的坟冢被打理得十分用心,与之周遭的环境显得尤为不合。

安歌等人已经猜到了,这便是珥错的坟冢了。

安歌扯了扯小耳朵的衣袖,小耳朵抿着唇,与公孙固对视一眼后,率先跪了下来。

他望着眼前的坟冢一言不发,心中却早已嘶吼出声。

其余众人亦作悲伤状,珥错的死亦是他们心中的痛。

在所有人跟前,小耳朵从不曾表现出任何的悲伤,更不曾**出他心中深藏的仇怨。

可此时此刻,跪在珥错的坟冢前,他再难克制,心中的悲愤难以压抑,众人由着他发泄了出来,若此时还要他隐忍,那也就太为难他了。

“爷爷……”小耳朵狠磕了两个头,额上明显磕肿了两块,“孙儿大了,也长进了,能为您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