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张先失忆了，或者，此刻接电话的不是张先本人。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他们身处现实，而非科幻世界。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张先和倍池资本已经不再认为驰飞客是这样一个新兴行业的领头羊。
要么，他们做了更加细致的调查和分析，找到了驰飞客的短板。
要么，他们遇到了一个比驰飞客更强的团队，至少他们自己如此认为。
后者显然是很糟糕的。
因为，投资机构的资金是有限的，不可能分散投两家或者多家。
孙秦不至于自负到认为，全国只有驰飞客一家eVTOL创业公司，事实上，他知道，这个创业方向已经越来越受到关注。
但是，像他和李翔那样，从航空工业里科班出身，并且都是干过真正飞机型号的创业者，并没有那么多。
他不认为，事情巧到自己刚与倍池投资签了TS，就冒出来另外一家很强有力的竞争者。
孙秦的脑海中浮现出江大春和郭任的面孔。
难道是他们？
不过，在一切都弄清楚之前，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情绪稳定。
于是，他耐心地在电话里将此前与张先说过的那一套理由再次讲了一遍。
“......张总，基本上就是这些原因吧，我们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放眼全国，像我们这个团队那样，干过真实飞机型号并且取到适航证的人本来就很少，出来创业干eVTOL的则更少。更何况，我们的产品还未出来，便已经获得一个多亿，不，事实上，是近两个亿的意向采购订单，这也应该是首屈一指的。”
“嗯......”张先不置可否地在电话那头简单回应了一下。
然后停顿了片刻，才回复道：“孙总，没问题，放心吧，尽调和SPA的启动工作，我们尽快开始。”
听他的语气，似乎要结束这次电话。
孙秦这次并没有再拖延下去。
他觉得已经没有意义。
两人互道再见。
孙秦陷入了沉思当中。
根据与张先非常有限的交流，孙秦其实挺认可这个投资人。
而张先最让他感到舒服的一点，就是相比此前他所遇到的那些人，不端着，不居高临下，有话直说，能办，则迅速往前推进，不能办，也及时告知。
这样的沟通，才使得他们的进展非常快。
但今天，他才深刻地意识到，张先与此前自己所遇上的那些投资人，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说白了，当投资人对你有意向时，一切都会很顺畅。
而如果他们存在顾虑时，便会采用各种方式来进行铺垫，让被投企业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这样，在直接或间接获知“没被投资人看上”或“你不值这个价”这一苦果时，可以更容易地咽下去。
这些铺垫的手段，可以是沟通当中时通过自己光鲜的学历和投资经历背景自抬身价，可以是各种角度刁钻的问题，也可以是拖延应付的交流。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像极了恋爱游戏中的渣男捞女们。
当他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情反而平静了。
稍微调整了几分钟心情，他拨通了李翔的电话。
“做好准备，倍池投资很可能不投我们了。”
孙秦这句简短的话在李翔耳蜗里掀起了风暴。
李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骂道：“TS都签了，这么儿戏吗？什么倍池投资？我看是Bitch投资！”
两人又在电话里宣泄了几句，直到孙秦终于完全冷静下来。
他首先止住了李翔：“我们骂娘也好，不爽也罢，都改变不了倍池投资的现状。另外，这只是我今晚跟张先沟通完之后的直觉，真实情况未必有那么遭。不过，从风险应对的角度来看，我们需要往前看，尽快想想采取什么措施。”
听完孙秦这句话，李翔的情绪也迅速回调。
“嗯，的确如此，刚才有点冲动......不过，缺钱的是我们，而不是投资人，他们是不会为我们着想的，我们只能自救了......”
“我们商量商量。”
“稍等，我点根烟。”
在尼古丁的帮助下，李翔彻底恢复了理智。
他皱了皱眉：“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尽快当面跟他们聊聊，主要目的是两个，第一，更好地验证你的判断，第二，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诚意。”
孙秦很快便理解了李翔了意思：“通过与他们面谈，能够通过他们的表情、肢体语言和语音语调，更好地判断他们的真实意图，也直接传递我们希望合作的意向。如果情况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那正好往前推动一下，而如果你的判断得到了验证，也可以彻底死心，马上采取备份方案。”
“嗯，就是这样。不过，我们有备份方案吗？”
“......”
从跟张先通完电话到现在才半个小时不到，哪有空去构思备份方案......
“也对，让你为难了，哈哈哈。那我们正好讨论一下。”
“你知道就好，先抽两口烟加持一下，然后我们想想，采取怎样的备份方案。”
“投资人这边一直是你接触，说实话，我对这个方向没有太多经验，我能想到的，就是从目的去倒退手段。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了拿到钱，活下去。那要怎样才能拿到钱呢？无非一条路是去借贷，另一个条路就是融资。而我刚才也说了，融资我不擅长，只能靠你了。”
“好吧，那你先说说你有主意的。”
“关于借贷，我觉得，倒是可以试试去找银行授信贷款，我们现在有近两个亿的意向采购合同，又有了1：2缩比验证机实物，算是具备了一定贷款的条件吧，如果能够拿到贷款，那就是一个短期内的解决方案，优点是不用稀释我们的股份，缺点就是需要还利息，而且估计没法撑太久，毕竟，我们可供抵押的资产也不多。”
“嗯......那你来牵头这事儿?”
“没问题啊，我提的方案，当然我牵头。如果银行贷款没搞定，我也想想其它的借钱方式吧。不过，还是刚才说的，借钱的问题在于，总归有一个刚性的还款日期，有或多或少的利息，而且金额估计不会太多，只能帮我们暂时渡过难关。”
孙秦表示认可：“没问题，那我们就这样分工。你去考虑和执行借款的事情，我就继续专注在融资这个方向上。我也同意，如果想稍微活得久一点，恐怕还是得靠股权融资。短期内，我们没有业务收入，而无论是全尺寸样机，还是后续真实产品的研制、试验、生产和适航，都需要大把的钱。”
“除了倍池投资，还有其它投资人对我们感兴趣吗？”
“到目前为止，只有倍池投资给我们发了TS，其它几家虽然并未拒绝我们，但后续也没有特别明确的进展。根据我的经验，这样也基本上等于放弃了。”
“别啊，别总是主观猜测，总归还是去确认一下嘛。”李翔提醒道：“虽然你的判断一直都很准确，但到现在这关头，死马当活马医，凡是没有直接拒绝过的，我觉得都可以去确认确认，哪怕拒绝过的，都还可以再去争取争取，万一情况发生变化了呢？倍池投资可以发了TS，然后反悔，也不排除有拒绝过我们的，又回心转意啊。”
听李翔说完这些，孙秦沉默了几秒钟。
他认同李翔的观点。
“好吧，那从明天开始，我密集地去联系那些已经接触过的投资人，同时，也让FA再推一些新的。”
“嗯，别忘跟倍池的人还是当面聊聊。”
“是的。那我们先聊到这里了，保持联系！”
挂掉电话，孙秦再次给张先编辑了一条微信，希望可以见面聊聊。
“好的，孙总，我明天下午恰好有空，办公室等您。”
这次，张先倒是很快就回复了。
第二天上午，孙秦没有去公司上班，而是在家好好沉淀沉淀心情，将与倍池投资沟通的各种情况做了推演，并做好了充分准备。
自己在家随便弄了一点午饭，吃完后，他便直接来到倍池投资位于南京西路的总部。
连成片的高档商场和酒店，打扮入时的潮男美女，南京西路整条街都散发着一种精英范儿。
孙秦没有心情体验或感受这种氛围，一头扎进写字楼，坐上电梯，来到倍池投资的前台。
整个前台区域装修得精致大气，一尘不染，反而让他感到有些局促。
张先带着职业的笑容接待了他，将他领入自己的办公室。
“孙总请坐，记得您说自己是喝咖啡的，我让人给您磨一杯过来。”
张先特意强调了“磨”字，向孙秦表示，自己这里是有专业咖啡机的。
“谢谢张总。”
孙秦知道，短暂的寒暄之后，免不了会是一番艰难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