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秦已经记不清自己在白鹤机场呆了多久。
他只记得，每个周一，他便与团队一起，坐最早一班高铁来到最近的车站，然后打车来到机场，要么，干脆直接开车过来。
然后，他们在机场附近一处简陋的酒店，一住就是一整周。
“把研发工作搬到试验现场！”
这是李翔谈定白鹤机场的机库租赁之后，孙秦做出的决定。
反正在办公室也是搞研发设计，不如全部搬到机库去，空间反而更大，而且，等到缩比验证机的机体结构和各类设备抵达之后，还能够无缝进行安装和调试。
这一切，都不需要在上海做。
唯一有些怨言的，便是罗园园了。
不过，很快，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在每天晚上的电话里嘱咐孙秦要注意身体。
又是一天过去，夕阳如约而至。
天空被染成了淡淡的橙红色，犹如艺术家的画布，色彩渐变而柔和。
这阵子机场稍微有了一些业务，每天都有飞机起降。它们大多数是公务和通用飞机，整个飞机的尺寸与孙秦所熟悉的A型号和C型号相比，都要袖珍不少，但精致干练，外形美观，一看也是不输这些大飞机的空中好手。
现在，仍然有两三架完成了任务的飞机停靠在机库前，享受着日光浴。它们的机身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它们经过一夜沉睡之后，将开展新一天的飞翔。
孙秦每次看到飞机，便觉得心底的**开关被打开，一股力量涌遍全身，一天下来的疲累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过头，走回自己的机库。
经过多日的磨合，这支团队已经形成了很好的默契。
干起活来，大家有条不紊，配合得十分娴熟，而完成工作之后，无论是电脑，还是各式设备，全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孙秦并没有刻意去要求这些，但是，在不自觉当中，他的行事方式，便影响了整个团队。
每当这个时候，他便发自内心地感谢自己在A型号那些年所接受的专业训练。
当他还在中商飞机上海研究院的时候，经常觉得这不对，那有改进空间，觉得大家效率太低，打乱仗。
可是，当自己出来开创一番事业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他曾经瞧不上，或者觉得还不够好的做事风格，已经属于行业顶级水平。
毕竟，除了李琦玉和郭任之外，其他工程师们都不是来自航空业，他们原来的行业对于研发过程，对于做事的严谨程度，对于规章和流程的符合性，并没有航空要求那么高。
李翔今天不在，没人抽烟，孙秦觉得空气清爽不少。
他走到正半躺在行军椅上玩手机的李琦玉身边，问道：“飞控的联调都跑通了？”
李琦玉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着孙秦：“是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堆东西装上飞机了。可是，飞机在哪儿呢？”
说罢，他夸张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机库。
郭任在不远处也站起身来，补充道：“我这边电机和电池也准备好了，但飞机架子还没有呢。就好像去餐厅吃大餐，结果上了一堆沙拉和甜点，主菜没有。又好像去做按摩，茶水点心都摆好了，按摩椅也铺整完毕，结果，技师小姐还没影儿，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
边说还边朝着孙秦挤眉弄眼。
孙秦瞪了他一眼，没接茬。
他知道再往下说，郭任嘴里多半吐不出什么好话。
郭任也知趣地闭上嘴。
李琦玉建议道：“这么关键的时候，李翔偏偏不在，飞诣纤维一直都是他在管的，要是耽误一天，我们的进度也就耽误一天，时间不等人啊！”
孙秦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去食堂吃饭吧。”
说着，他走到机库的角落，拨通了李翔的电话。
“喂......”电话里传来李翔的声音。
听上去有些慵懒。
“你刚才是不是在狂打喷嚏？”孙秦问。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在念叨你。我们这边一切就绪，只欠东风了。”
“你们都好了？”李翔的声音一下子振作起来。
“可不是呢？不过就是一个1：2的缩比验证机，而且只是验证一部分性能和参数，能有多复杂？”
“飞控调好了？前两天不还有些问题吗？”
“有我和李琦玉在，两天还解决不了？”
“那电机电池呢？郭任那小子老是满嘴跑火车，这么快就把他的设计跟现成的电池整合好了？”
“他只是满嘴跑火车，并不影响手上动作啊。”孙秦压低了声音。
“可以啊！给你们点赞！”
“你别光来虚的，飞诣纤维那边的东西什么时候运到？如果今天晚上之前到不了机库，明天我们就得先打道回府了。我们好几个人在这里，多住一天就多一天的酒店钱，还要多给白鹤机场交一天的伙食费。”
“伙食费你就别担心了，我当时跟王总谈的打包价。”
“好吧，那你给我一个准信，飞机什么时候到？”
李翔这才苦笑道：“不瞒你说，我现在就在南昌呢。这两天一直在盯着他们发货，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没能见到朱清。”
孙秦一愣：“她不见你？为什么？”
李翔连忙解释：“不是她不见我，是她这几天恰好有个紧急任务。他们这段时间都特别忙，一方面，C型号出了一些小问题，他们需要及时解决，另一方面，哈尔滨那边也来了一个新的任务。你想啊，我们算老几，能跟这些任务比吗？再说了，他们现阶段都不收我们的钱，我也不好意思老催人家。”
“那倒也是......果然，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孙秦喃喃自语。
他结束了与李翔的电话之后，对所有人说：“我们今天收工，大家吃过晚饭，就回上海吧。我们在上海待命，什么时候飞机到场，我们再过来！”
“好的！”
所有人都回答道。
只不过，每个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李琦玉满脸遗憾，但更多的人还是感到如释重负。
孙秦都看在眼里，在心中默念：“果然，人与人是不同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创业的工作强度和压力，还是太重了啊，让大家休息休息，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目送着大家一个个离开，然后走出机库，望向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夕阳，问道：“东风何时吹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