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秦曾经觉得，航空圈是个很小的圈子，兜兜转转那么些人，但凡在行业里干过五年以上，都或多或少听说过或者能很快联系上。

当他开始将几乎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融资当中时，发现投资圈也是如此。

没见几个投资人，便可以从他们的只言片语当中获知一个信息：他们彼此认识，而且会时不时通气。

所以，他很快便放弃了利用信息差获得一些潜在收益的幻想。

还是老老实实讲一整套逻辑自洽的故事吧，这样反而更加省心省事。

但这样就带来一个他非常难以接受的后果：这些投资人的出价都不高。

虽然几乎每家都对他和李翔等人的背景感到十分信服，也被他们的愿景所打动，但基于对中长期发展的不确定，以及这仅仅是第一轮融资，出价都很吝啬。

投后估值就没有超过3个亿的。

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是，他的BP在这些投资人之间流传，还会被部分不太地道的投资人分享给其他企业，尤其是他潜在的竞争对手。

比如安罗泰。

当他被SIN基金的投资经理——一个自我介绍叫Ken的年轻男子暗示，自己可以从他手中获得安罗泰的BP时，他敏锐地反应到：自己既然可以拿到别人的BP，就说明自己的BP也不再是秘密。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孙秦不想被深渊凝视。

所以，他拒绝了Ken的好意。

Ken有些惊诧：”孙总，您难道不想了解一下竞争对手的情况吗？我敢保证，正因为我们非常看好驰飞客，才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们并不常这样做，你知道，世界是灰色的。”

孙秦冷笑一声：“我不需要看他们的BP，我认识他们的创始人，也知道他们的底细，而且，我不认为他们算是我们的竞争对手。面对一片蓝海，我反倒希望，扬帆出海的船只越多越好。”

“我很佩服您的坚持，不过，我们与安罗泰的进展比您这边要快，如果您确实希望与我们开展合作，倒不妨更了解一下安罗泰，然后看看是否有机会后来居上。”

孙秦盯着Ken那张有些玩世不恭的脸，问道：“你是什么教育背景？”

“WBS。”

Ken吐出三个字母。

孙秦一愣：“工作分解结构？这是什么学校？”

在他过去的职业生涯当中，常常与WBS打交道。

这是Work Breakdown Structure的缩写，即工作分解结构。在航空项目当中，是对工作逐级分解和细化，编制项目计划的必经动作。

但是，他无法将这个术语与学校关联起来。

难道现在的学校开设WBS专业了？专业细分得如此细致了吗？

Ken一脸得意地说道：“Warwick Business School，华威商学院，听说过吗？”

“没有。”

孙秦并不介意自己显得孤陋寡闻。

“......”

Ken有些尴尬，他原以为，自己的母校作为世界排名靠前的商学院，应该人尽皆知呢，至少，在他们金融圈是如此。

“这是一所英国的商学院，属于华威大学，在全球都排名前列。”

孙秦说：“不好意思，英国的学校我只听说过牛津和剑桥。”

Ken再次无言以对，连忙咳嗽了一声，转而问道：“孙总为什么想了解我的教育背景呢？”

孙秦冷冷地说：“因为我想看看，到底是哪所学校教出来的人，如此没有底线。”

Ken呆住了。

他虽然参加工作才没几年，但进入的是SIN基金这家头部基金公司，又刚刚从投资助理升任为投资经理，之前负责或参投的几个互联网项目都顺利完成后续几轮融资，估值已经涨了数倍，有一家甚至已经准备赴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可以说是成绩斐然。

而他见过的企业，没有一百家，也有大几十家，从来没有哪个企业的负责人对自己这么不客气。

大多数的创业者都对他恭恭敬敬，哪怕有些年纪比他年长很多。

他没想到，孙秦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家伙，竟然如此伤人！

Ken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半晌没说出话。

孙秦咬了咬牙：“不好意思，Ken，我觉得，无论是投资还是融资，买还是卖，缘分还是很重要的，我觉得，我们与SIN基金似乎有些理念不太合呢。”

他这是逐客令，只不过，还是稍微给Ken留了一点脸面。

Ken毕竟是个聪明人，见孙秦这样说，倒也不再纠结，而是就坡下驴：“孙总，那我就先告辞了。之后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也祝贵司生意兴隆，大展宏图。”

“谢谢Ken的好意。我再次提醒一次，如果你们继续把安罗泰的BP到处散布，我会直接告诉他们的袁总。”

孙秦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送走Ken之后，李翔刚从外面抽烟回来，看着孙秦那板着的脸，问道：“谈崩了？”

孙秦从未如同此刻那样觉得李翔身上残留的香烟气息竟然十分好闻。

Ken给他带来的厌恶似乎都让他产生了通感，变成一股恶臭般的味道。

相比之下，香烟味真不算太难闻。

“这小子真不地道，竟然要把安罗泰的BP给我看。”

李翔也一愣：“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的BP现在也被安罗泰给看到了？不对！可能不止安罗泰！”

“你反应倒挺快......不过，看就看吧，反正袁之梁上回来的时候，我们也聊得挺透，除了产品构型没具体说，其它什么都说开了。”

“嗯，他搞汽车出身的，要想凭借一个BP就打败我们，倒也没那么容易。”

“我倒不觉得他是竞争对手。我们其实都是一个新兴行业的先驱者，或者说，炮灰。炮灰之间，应该互相取暖。”

“你倒是很有觉悟。”

“本来就是，如果不是前几年瑞兹德公司开放大量新能源汽车的专利，全球的新能源汽车市场能发展这么快吗？人家创始人说得好：我们的竞争对手是油车，而不是其它新能源汽车。”

“这就是格局......”

两人聊了几句，孙秦刚才那股恶心与厌恶交织的心情总算得到一些平复，但依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帮搞投资的，怎么都这个德行？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可以睥睨天下一般。”

“别啊，我们这不还要融资吗？还得跟他们打交道。再说了，刚才那哥们没准也只是个特例，害群之马而已。”

“但愿如此吧。”

孙秦又紧皱眉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