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上海,喧闹已经归于寂静。

位于闵行深处的这片企业园区更是安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

偶尔有几声流浪猫的哀叫在夜空中回响。

突然,一阵喧闹声将这沉寂刺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一块巨石。

三个年轻男子勾肩搭背地从一处园区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还拖着看上去挺笨重的黑色行李箱。

喧闹声,行李箱的滚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交杂在一起。

孙秦的脸已经泛红,他勾着袁之梁的脖子,摇头晃脑地说:“袁总,这次实在太仓促了,没想到这餐厅打烊这么早,我们还得回办公室一趟给你取行李......总感觉我们还没聊尽兴,可是你非要明天回广州,我们只能下次再聚......”

袁之梁一手扶着行李箱,一手拍拍孙秦的肩头,同时看着孙秦和李翔两人:“的确,这次喝得有点多,后来我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下回孙总到广州来,我请你们吃粤式点心和早茶,不喝酒了,多聊聊天......”

三人又共勉和道别了几句,便各自打车离开。

去往酒店的路上,袁之梁一反刚才的聒噪,静静地靠在后座上,双眼望着窗外的夜空和路灯。

司机一开始闻到他一身酒味,很担心他在车上吐出来,时不时从后视镜往后瞧,还好声好气地提醒他:“要是感到不舒服,车上有垃圾袋。”

不过,慢慢地就见他看上去很正常地坐在后面,一声不吭,既不打电话吹牛,也不跟自己搭讪说胡话,仿佛没有喝酒一般,司机便放下心来,专心开车。

袁之梁此刻大脑其实已经基本上失去了运转能力,脑海中只剩下自己与孙秦的一个对话片段。

“你们对于试验、生产和制造是怎么考虑的?无意冒昧,但是现在你们这办公室太小了。”

“前期的设计又不需要场地的咯,有我们几个人的脑子就够了,基本上在纸上、白板上和电脑里用CAD软件,都不占地方。至于以后的试验,以后再说嘛,肯定要去找机场,尤其是流量没那么大的通用机场合作的。至于生产和制造,真到了那个阶段,偌大的中国,你还担心找不到生产线?”

通用机场合作......

这件事情是他此前从未考虑过的,在今晚之前,他一直认为,试验去找他们羊城汽车或者汽车行业的一些朋友,弄到试车场进行就好,反正试车场的上空也往往是很空旷的。

可是,如果按照孙秦们,或者到目前为止他所遇到的所有民航和航空界的人的说法,eVTOL的本质是飞机,是不是去真正的机场做试验会更专业对口呢?

仅仅对这一个片段的回顾,就花光了袁之梁仅剩的理智。

当出租车终于到达酒店大堂门口时,他已经几乎只残留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付钱,下车,关门,取行李。

然后,他“哇”的一声,吐在酒店门口那片干净的浅灰色地板上。

......

相比孙秦,李翔住得更近。

所以,当孙秦还在回家路上时,他已经下了车。

小区里已经没剩下几盏灯亮着。

他沿着小区门口的马路来回走了两圈。

顺便散散烟。

跟着孙秦创业以来,这次是他喝酒喝得最多的一次。

平日里的应酬,很多时候有江大春在,承担了主要的火力输出并吸收了大量的进攻。

但这次恰好大春在出差。

而且,孙秦觉得也没有必要把所有人都拉过来跟袁之梁认识,保留一点神秘感也没什么不好。

在酒精和尼古丁的双重作用下,他觉得此刻的脚步异常轻盈。

思路也非常活跃。

袁之梁在席间提到的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给了他很多启发。

在传统航空业,供应链是一个较为封闭的圈子,很多时候,作为飞机主机厂或者系统提供商,能够选择的设备级供应商非常有限,很多时候不免受到供应商的掣肘,虽是甲方,却没有一点甲方的样子,常常需要求着乙方干活。

如果在eVTOL这个新兴事物当中,引入外部产业链,无疑将大幅扩大供应商的可选范围,这样他们主机厂的话语权也无疑会更大。

他立刻掏出手机,给孙秦发了几条语音微信,把自己对于供应链的想法告诉他。

也正好看看孙秦有没有在回家路上睡着。

如果睡着了,下回就可以嘲笑嘲笑他了。

嘿嘿......

让李翔失望的是,孙秦不但没有睡着,神智还挺清醒。

这次大半夜回家,已经提前向罗园园报备。

所以,他倒不急,反而一路上嘱咐司机开得慢一点,稳一点。

“我可不想吐在你车上。”

由于本质上今晚是他和李翔两个人与袁之梁一个人喝,所以,他并没有喝太多,或者,酒精摄入量还没有达到他的阈值。

他对袁之梁的第一印象不错。

是个直爽、有冲劲的人。

甚至有点莽撞。

反正,如果换做是他孙秦,在一家头部汽车整车厂干了很多年自动驾驶,哪怕理念与领导再不符,也不可能出来创业搞飞机的。

跨度太大,肯定会扯蛋。

但是,袁之梁却有着十分笃定的信念,认为他们这些搞航空出身的被很多固有思想限制住了,不敢更大胆地创新。

他总是拿新能源汽车之于传统汽车的对比来说明这一点。

孙秦并非完全不认可袁之梁的观点,但是,他始终认为,袁之梁忽视了,或者说还远未真正认识到适航的强制性和重要性。

有意思的是,无论是他,还是袁之梁,一整晚都没有触碰一个核心议题。

哪怕是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飘飘然之后。

这个议题就是,驰飞客和安罗泰针对他们的首款产品,到底使用怎样的构型。

“说明我们喝得还不够到位......”

孙秦抿嘴一笑。

产品构型在这个阶段,算是他们各自最核心的机密了。

再怎样惺惺相惜,希望一起将eVTOL这个新兴市场做大,说到底,两家公司还是竞争对手。

未来的某一天,两人或许需要去敲响同一家客户的大门。

不过,孙秦并不担心。

他不认为袁之梁的构型——无论是怎样的,能够与他的复合翼相提并论。

可是,如果自己并未将产品构型这个可能是最有价值的信息告知袁之梁,袁之梁这次来上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仅仅是为了跟自己见个面,取取经?

然后喝顿大酒?

孙秦觉得自己还是没有想通。

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正在被酒精侵蚀着,没法再往快了转。

于是,他干脆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来自李翔的几条微信,他一直都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