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研究院，刚进门孙秦便感受到了区别。
当他还是这家单位一员的时候，可以畅通无阻地开车进入院区，门口的保安会非常标准地冲他敬礼，而保安身边那根长长的道闸也会非常智能地按时抬起，让他几乎不用减速，便能径直而入。
这种感觉不得不说是很舒服的。
而现在，他不得不将车停到保安岗亭旁边的临时停车场，用自己的身份证和行驶证为抵押去替换入院证件。
然后才能开车进入。
孙秦缓缓地开车在宽敞的院区内寻找停车位，同时在打量着自己离开之后这段时间院里的变化。
他发现，最大的变化在于：各种景观和绿植修整得更精致了，车位也紧张了不少。
他绕了老大一圈，才找到一个空的停车位。
停下车，他迈着坚定的步子，往那幢熟悉的办公楼走去。
由于厉玮工作十分繁忙，也经常三天两头奔波于不同的办公场地，孙秦好不容易才通过其秘书约好了她今天的时间，所以，他不敢怠慢，脚步越走越快。
道路两边种着樟树，一阵风吹来，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仿佛是在欢迎他回来。
在他毕业刚刚加入研究院的时候，这些树木还只是小树苗，现在已经长成，有着粗壮的树干和茂密的树叶。
孙秦觉得心情无比的好。
到了厉玮办公室门口，孙秦与她的秘书寒暄了两句，便轻轻敲门进入。
进入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气。
刚一走进去，他便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眉头不自觉一皱。
往前一看，厉玮依然如同过去无数次那样，端坐在电脑之后，双眼紧盯着屏幕。
“厉总好，好久不见，今天过来打扰您了。”
孙秦毕恭毕敬地说道。
“我刚喝了点中药，办公室里估计还有很重的味道，你就随便坐吧。”
厉玮并未直接打招呼，而是看了孙秦一眼，解释道。
但就这句话，让孙秦刚才有些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至少，从厉玮的语气来判断，她并不讨厌他这次来访，也愿意跟他聊聊。
于是，孙秦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厉总，您平时都很忙，今天我过来，是有问题想请教请教。”
“说吧。”
厉玮这次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出，放在对面的孙秦脸上。
不过，她的表情依旧不苟言笑。
“好的，谢谢厉总。我们目前正在做eVTOL的顶层构型设计，面对很多种不同的旋翼构型，看得眼花缭乱，我们又都只干过固定翼飞机型号，对于旋翼不了解。您以前干过直升机，所以想请您帮我们解解惑，到底哪种构型更好？”
厉玮问道：“就这个？”
“是的......”
孙秦心里一阵紧张。
不会被厉总给看扁了吧？
“你不觉得，要回答你这个问题，还有不少前提条件吗？没有那些前提条件，神仙都不知道怎么办。”
“哦哦......我刚才忘记说了！”孙秦一拍脑袋，连忙把自己和李翔所规划的航程、最大升限、目标载客数量等顶层指标也告诉了厉玮。
厉玮仔细地听完，微微点了点头，陷入了思索当中。
很快，她便问道：“为什么你们不考虑单桨？也就是单旋翼？”
“单旋翼？就像直升机那样？”
“是的。”
“我们觉得太贵，而且据我们所知，单旋翼的生产制造商都是欧美的，也不便于供应商管理，我们还是希望能够尽可能地利用咱们国内的产业链。多旋翼相当于分布式的单旋翼，每个旋翼都要小很多，设计制造难度和成本整体来看就降低了......”
说到这里，孙秦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啊，所以请您指导指导。”
厉玮这才第一次露出一丝笑容。
“看来你们还是做了一些功课的，没有等着我来喂。”
孙秦见状，也立刻把握住这个时机：“是的，您这么忙，我们怎么可能拿一些初级问题来叨扰呢？”
“那好，我问你，你们为什么只考虑了多旋翼和倾转旋翼这两种构型大类？”
“其实，我们用的是排除法，觉得固定翼肯定不可能，单旋翼又太贵，且供应链管理是个问题，除了这两种构型之外，就只剩下多旋翼和倾转旋翼了。”
厉玮盯着孙秦的眼睛，问道：“有没有可能，把固定翼和旋翼做一个结合呢？这样的构型我之前听说过，好像叫做‘复合翼’。”
复合翼！
孙秦眼前一亮。
厉玮接着点拨道：“很显然，多旋翼实现的技术难度相对小，单机成本可能较低，但是航程短，速度有限，能耗高，全生命周期运营成本未必占优势；倾转旋翼航程长，能耗相对更低，可以实现高速飞行，虽然单机成本更高，但全生命周期运营成本更低......不过，它的问题在于：技术难度较大。”
孙秦听呆了。
今天没有白来！
他和李翔讨论了整整一天都没理出来的点，被厉玮三言两语就条理明晰地说了出来。
并不是他们俩不清楚或者不理解厉玮所说的这些内容，而是，他们没有如此结构化地去做分析。
正在他内心深处激动和庆幸的情绪涌动时，厉玮又说道：“刚才我还没说完。由于这两种构型的技术实现难度不同，所以，初期研发费的投入也会有所区别，倾转旋翼所需要的投入肯定会更高。”
孙秦认真地琢磨着厉玮所说的每一个字，大脑飞速运转着。
他感到脑海里一个个孤岛此刻被一座座大桥，不，一条条eVTOL的航线给连接起来了。
“厉总！我明白了，您说的复合翼概念，可以说是多旋翼和倾转旋翼的一个平衡方案，借助固定翼的存在，来更好地发挥旋翼的作用，且抵消旋翼的弱点！”
厉玮满意地点点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放光的青年，心中一阵感慨。
“是个好苗子，可惜离开我们了......”
正在感慨时，她听孙秦又问道：“厉总，非常感谢您的提点，在我离开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她有点意外，问道：“什么？”
“我想请您担任我们公司的首席科学家，您对我们知根知底，又是我们多年的领导，而且有丰富的行业经验和专业知识，所以，我们很诚恳地邀请您......”
厉玮打断了孙秦：“你是要挖我？”
“不不不......”孙秦连忙摆手：“只是请您挂个名，有空的时候指导指导我们工作就好。当然，我们有对应的津贴......”
“行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往下说，这是不可能的。”
厉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个请求。
孙秦有些尴尬。
不过，他很快就理解了，厉玮的性格一直就是如此。
也不是因为对自己有什么成见。
果然，厉玮说道：“小孙，我希望你们能够干好，干成，中途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就好。但是，首席科学家这种虚名，包括什么津贴，我都不要。”
孙秦连忙起身，冲着厉玮点头道：“谢谢厉总！我们一定干好！”
“好吧，没别的事情，你就回去吧，我也很快有个会。”
厉玮又将双眼移回至电脑屏幕。
离开厉玮办公室前，孙秦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说道：“厉总，您要多多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