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之梁心情复杂地走进电梯,按下9这个数字。
伴随着电梯稳稳当当地向上移动,他心里一半轻松,一半纠结。
一周前,他正式向陈子任提出了离职申请。
两人的关系,他与羊城汽车的缘分,已经到了了结的时候。
扣动离职的扳机之后,他一天都不想多待,陈子任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因此,两人都没有遵守公司制度里“离职要提前三十天通知”的规定,而是迅速交接完工作,袁之梁便在年底即将到来的时候,离开了珠江边那片场地。
虽然曾在身后的厂区工作了多年,当他真要离开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遗憾。
唯一有些牵挂的,便是黄馨。
自从自己几个月前开始与公司领导发生冲突以来,他才更加注意到自己身边这个多年的同事。
他也才发现,原来她长得还挺漂亮,性格也很活泼。
想到以后不能跟她每天见面了,心中还有点小小的失落。
袁之梁没来由地感到双颊发烫。
然而,此时在电梯里,他还无暇去回味自己刚刚萌生没多久的情愫。
他有更加紧急的事情要应对。
怎样跟父母交代。
两人都还不知道他已经提出离职。
他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这时候,“叮”的一声,9楼到了。
袁之梁有些犹豫,并没有迈动步伐,但最终还是在电梯门自动关上之前,一大步跨了出去。
一进家门,就闻到一阵让他唾液腺加快分泌的肉香。
“妈又在炖黄豆猪脚汤了......”
吞了吞口水,他悄悄地穿过客厅,试图不让正在厨房里专心做菜的母亲发现。
“回来了?怎么跟小偷一样?也不打声招呼?”
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却从客厅沙发处传过来。
他扭头一看,立刻笑嘻嘻地说:“爸,你今天怎么在家?”
父亲反问道:“我怎么不能在家?平时你们总说我只顾生意不顾家,现在难得回来吃顿饭,你不应该欢迎吗?”
袁之梁心中大叫不好,但表情却还是陪笑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那我先去撒泡尿?”
“去吧。”
在洗手间里待了好一会儿,袁之梁又用凉水洗了把脸,这才出来,然后有些手足无措地来到客厅,陪父亲在沙发坐下。
正当他想找点话题跟父亲聊的时候,厨房门打开了,一股更加浓郁的香味瞬间冲了出来,占据了整个房间。
袁之梁的母亲见儿子也回来了,高兴地招呼道:“太好了,那我们就可以开饭了!”
“妈,你的菜真是太香了!爸估计就是为了这个才这么早回来吃饭的吧?”
袁之梁很捧场。
母亲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赶紧洗手去!”
很快,母亲便把餐桌布置好,将那碗装着黄豆猪脚汤的砂锅端上来,稳稳地放在正中央。
无可置疑的C位。
坐下之后,三人开始边吃边聊。
袁之梁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最终还是伴随着猪脚给咽了回去。
眼见着晚餐已经到了尾声,他觉得,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于是,他咳了咳,然后将筷子轻轻地平放在碗上,小声说道:“爸,妈,我辞职了。”
两人都没听清楚,继续聊着天,但父亲先反应过来,将嘴里的菜率先咽下,问道:“你说什么?”
“我从羊城汽车辞职了。”
父亲的脸色立刻从刚才的和缓状态变得无比紧绷,眼神也犀利地朝他射过来。
他很熟悉父亲,当父亲脸上出现这些表情时,就意味着他认真了。
他有些不敢与父亲对视,心虚地低下头。
“你是说,你从羊城汽车辞职了?”
他只听见父亲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
然后点了点头。
“啪!”
只听见父亲一巴掌拍在餐桌上,母亲也被吓得惊叫一声。
袁之梁抬起头来,正迎上一张愤怒的脸。
父亲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丢!你小子辞职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你以为羊城汽车是很容易进去的吗?当年要不是你爷爷刚死,我们家烧香拜佛得虔诚,你能运气好进去?”
尽管心情很紧张,袁之梁依然听得一头雾水。
“当年明明是靠我自己五轮面试进去的,跟爷爷的死有什么关系......”
父亲的气显然并没有撒完:“你都30岁了,做事情能不能成熟一点?你知道全广州都多少人想进羊城汽车上班吗?你倒好,好不容易成为骨干了,却轻松地跳出来,你以为以后还能进去吗?”
又说了好大一通,父亲的愤怒才消散一些,他有些沮丧地靠在椅子上,双眼不再盯着袁之梁,而是望着天花板。
母亲这时也才说话:“你啊......”
然后,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压抑到了极点。
原本香气四溢的菜肴此刻闻起来都不香了。
袁之梁咬咬牙,说道:“你们也说了,我都30了,30岁了,难道换个工作还要请示你们?还要你们帮我做主吗?”
“不是要给你做主,我们的人生阅历比你丰富,至少可以给你出点意见。”
父亲重新回过神来,看着袁之梁。
语气已经平缓了不少。
他也毕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人。
作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从贵州到广东来发展的生意人,他几乎把握住了每次市场浪潮,前些年更是因为旧城改造拆迁,实现了财富的大幅积累。
曾经,虽然手上的生意还算红火,他心里却始终有个心结。
因为自己的文化程度不高,就希望儿子可以考个好学校,然后进入体制内的稳定单位,不用像他自己那样,受太多的苦。
今天以前,他以为自己的愿望100%都实现了。
但现在,瞬间只剩下一半。
见父亲恢复了一些理智,袁之梁也耐心地解释:“爸,我知道你的想法,总是希望我进一个稳定的国企呆着,哪怕收入少一点也没关系。但是,我工作的意义和心情也很重要,如果不开心,如果自己的意见得不到重视,又何必受这个窝囊气呢?”
然后,他把自己与胡林和陈子任的意见分歧仔细说了说。
也趁着这个时机,一股脑地倒苦水,缓冲缓冲父亲的情绪。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属于火来得急,去得也快。
听袁之梁说完,父亲思考了半晌,回答道:“我听不懂,但是很受震撼。”
“......”
“反正,路是你自己选的,既然都做出了决定,而且已经离开了,我们再怎么说你怕是也没用了吧。”
“嘿嘿,是的。”
这时候,一直没开腔的母亲说话了:“你也知道自己已经30了,那为什么还不给我们带个妹子回来?让你去相亲,你也不愿意。”
眼里既有抱怨,又有怜惜。
袁之梁笑了:“妈,离职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先斩后奏了,那关于找女朋友的事情呢,我发誓,一定向你们汇报。”
说完这句话,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