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秦辞职创业五年后,2021年的这个春节对他而言,就是年关。
大年初三和之后的每一天,孙秦和罗园园都过得无比焦灼。
湘中老家的大雪下个没完没了,将他们视线所及之处都变成白色。
只有远山之间仍然能看到青黛。
天地间变成了一幅颇具意境的水墨山水画,这是他在上海永远无法看到的图景。
如果是以前,孙秦早就招呼着儿子和亲戚朋友们在父母老家院子前堆雪人,打雪仗了。
并且留下很多美美的照片与视频。
上海很少下这么大的雪,甚至很少下雪,孙乔肯定很喜欢。
可是,现在的他,除去必须的拜年和串门接待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屋子里,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所有的招数几乎都已经用尽。
作为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最大股东,他有义务去承担这一切,而李翔和李琦玉等合伙人,到这个时候,都不像他那样,有如此重大的责任。
孙秦曾经找过他们。
两人都表态:“我们之前入伙的时候,也都不是白拿股份的,都投入了现金,现在公司有困难,但我们再投钱,也是杯水车薪,更何况我们也没钱。不过,我们接受降薪,哪怕短期内一分钱不拿也行,等公司渡过难关之后,再恢复回来都可以。”
孙秦十分理解他们的立场,也知道,不能奢望更多。
至于其它手段,能用的他都用了,就像他跟罗园园和盘托出的那样,没有任何隐藏。
最后,只剩下两个词:抵押房产,离婚。
这两个词常常萦绕在孙秦脑海中,有时候他差点就脱口而出。
他只能时刻控制住自己的嘴。
罗园园的心情也很糟糕。
她觉得,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她曾想打电话回去与自己父母商量商量,但念及大过年的,自己又不在上海,说出这件事情之后,不但没法很好的交流,反而会给二老和亲戚们添堵。
说不定,他们又会借着这个机会将埋藏了十几年的旧账翻出来。
“侬看看,当初我们就不同意你嫁给他的嘛......”
罗园园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很多话,说出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让原本就糟糕的现状雪上加霜。
从大年初三到计划中回上海的时间,相隔仅仅短短的两天,但这两天他们度日如年。
不过,内心再煎熬,两人在父母、儿子和亲戚面前还是表现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上海的前一天傍晚,下了整整一天半的大雪停了,露出清朗的夜空。
孙秦裹着厚厚的大衣,来到屋外,踏着地上的残雪一直往前走,穿过两条乡村公路后,来到山间的一大片稻田边。
难得有这么一整块平整的地,人们自然充分利用起来,全部种上了水稻。
田里一片白色,所有的生机都被压在被褥般的积雪之下。
田埂上不均匀地分布着几棵树,树叶已经掉光,枝头上挂着的全是白色的雪花。
山间的风势忽大忽小,稍微大一点的时候,雪花便被吹落,飘絮般散开,露出光秃秃棕黑色的树枝。
举目所望之处都十分空旷,一个人都没有。
孙秦记得,自己小时候就是在这片土地里野蛮生长,在田埂上与小伙伴们追逐玩耍,去小池塘边追赶各家养的鸡鸭,把它们吓得“嘎嘎”直叫,惊慌而逃,直到被主人们发现,毫不留情地破口大骂,甚至从屋里抄起鸡毛掸子,他们这群小孩才如同鸟兽散。
他记得,有一年暑假,自己一个人落单的时候,过于自信,去招惹邻居家养的两条大黄狗,结果反被它们穷凶极恶地追到池塘边,“扑通”掉了进去,差点没淹死,还好被路过的一个长辈发现,把他救了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从这里一步一步考到县里,考进市里,最后彻底考出大山,到了东海之畔的上海扎根,参与了全国瞩目的飞机型号研制,然后又毅然辞职创业......
“难道,我走了这么一大圈,最终还是要回到这里?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吗?”
想到这里,孙秦感到心中十分憋屈。
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
于是,他张开双臂,使劲地抬起头,张大嘴巴,将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
他打了一个哆嗦,同时也清醒很多。
他忍不住用尽浑身气力,对着田野呼喊起来。
“啊......”
连绵不绝的声音从他的胸腔里发出,瞬间传遍整片田野,在山间回**着。
他紧闭双眼,大脑中什么都不去思考,只是彻底地释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觉得嗓子有些哑,脸上竟然还掉落了冰凉的泪珠时,才停下自己的嘶吼。
孙秦大口喘着粗气,感到自己浑身都失去了气力,但是,整个人都变轻了。
心中郁积的情绪经过这样一发泄,似乎排解了许多。
尽管客观的问题依然存在,至少自己的心态稍微平缓一些。
或许是因为刚才这么一吼,散发了不少能量,尽管刚刚吃过晚饭不久,孙秦居然觉得肚子有点饿。
也自然感到浑身发冷。
他连忙裹紧衣服,快步走回屋。
他想回去再吃点东西,甜酒煮糍粑,或者煮蛋是极好的。
当他前脚踏进屋子的时候,只见罗园园正带着孙乔在一楼跟父母一起玩耍。
如果他此刻嚷着要吃东西,势必打断他们难得的和谐。
孙秦瞬间改变了主意,而是应付地与他们打了打招呼,在罗园园复杂的眼神里,几步走上二楼,进入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
他决定先去打几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