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少安恭谨的听着她的父亲阎晋对她说着下个月她和当朝宰相之女定亲的事。

心里却已经有些不耐烦。

这种事其实没有任何商量的必要,她父亲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知道利益最大化的道理,如果利益足够吸引人,事情就直接做了,虽然一个女人娶另外一个女人看似不可能,但只要遮掩得当,自己永远都可以用阎家少主的身份,娶任何女人,并且拥有自己的孩子。

李代桃僵欺上瞒下的事又不是没有做过,还需要跟她进行所谓的“商量”吗?

一点儿也不像自己父亲的风格。

而父亲之所以做这些,她自己却也是知道原因的。

就是因为后院现在临时住进来的,她曾经的“友人”。

她父亲什么时候知道她和那名“友人”之间真正的关系和纠葛的,想一想也能猜得出来,大概是和阎少清多嘴有关系,至于明明对方已经现在无权无势了,还多少带着忌惮的眼神看着那名“友人”,应该是顾及到对方身体里永远流着的,叫做皇亲国戚的血脉。

她父亲总是说,帝王之心是善变的,皇家的旨意是凡人不可能轻易揣测到的,说不定有一天,她那名“友人”就能重新恢复王位,再享皇族的荣光。

本来她并没有去往那些过于龌龊的方面去深想,听父亲这么一说,几乎立刻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是啊,即使是要面对天下所有人的公平公正的法律,也是天子一家指定的,他们想要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不过是一张嘴,一纸文书的事,有什么样的局面,是不可能被彻底颠覆的。

把大半个月前那场当街发生的一死两伤的醉酒纵马惨案,随便找个样貌相似的替死鬼,或者,另外给她那名“友人”找个和王位一样尊贵的位子,改换名姓,再崇高的荣华富贵,都是唾手可得。

恩鸿轩又不是没有做过。

在另一个时空里,为了让她那名“友人”偿愿,一封诏书,让她终生成为了其奴仆,连带附上她阎家辛苦创建的这么庞大的产业。

这里面,纵然有恩鸿轩想要她那名“友人”得到她,也有,借着这个可笑的借口,把她阎家,天下商产排名第二的所有财富,都据为己有。

皇家的把戏,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这些。

“我说的,你有都记下吗?”

苍老的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父亲阎晋在问自己。

“……是。”

不就是定亲的具体注意事项么,到时候自会有下人们跟着一旁尽心尽力的提醒着,还需要记什么。

“那你下去吧。”父亲说。

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门口,却又被父亲叫住,“你想好怎么跟他说了吗?”

“什么?”

她回过头来,看向父亲。心中已有预感,估计父亲因为她这个反应要生气了。

果然,那张脸上的表情染上了名曰愤怒的色泽。

“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听。我说,你尽快找个合适的理由,让纪千泽离开这里!难道你打算等你成亲了,迎新娘过门了,还要和那个……厮混吗?”

听见这样的问话,她忍不住的,有点想要笑。

却还是尽量的克制住了。这种时候,还是要严肃一点好。

原来父亲刚才最后用那样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在说的东西,是这样一件事。

只是,心里在隐隐的有着自嘲的情绪在蔓延全身。

之前她一直尽量避免自己去想起那个“友人”的名字,一直都用普遍的词语进行代替,却不料,会从父亲口中听到她竭力不想去想的字眼。

纪千泽。

她的“友人”,似友非友,彼此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我会自己跟他说的,您放心。”她听见自己用平静的,没有起伏的声调对父亲阎晋说道。

“……我知道你大概是不太情愿的,但是有些事,还是早点了断的好。”

“我省的。”

从父亲的书房里走出来的阎少安心情和进去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就是赶走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她身边的男子,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她其实已经跟那个叫做纪千泽的男子断的很干净了,只是忘记跟她父亲报告一声,所以才会在纪千泽突然来找她的时候,那样的大吃一惊。

她心里早就已经没有对纪千泽的任何不对劲的想法。

是的,她承认,在另一个时空,她爱过那个男人。只不过,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两个人还是年少懵懂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也不了解爱究竟是什么,就真的以为,那是爱了。

其实爱不应该是那样。

至少,和她想象中的爱相差甚远。

还好那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和纪千泽纠缠了那么多年。整整七年的岁月,已经足够他了解自己的真心了。

她对纪千泽的记忆,更多的,只能是年少轻狂那段幸福时光。

之后的那段过往,不过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时候的心痒,和爱无关。

虽然她是女性。但是没办法,做了假男人这么多年,很多时候已经忘记了女人应该有的那些东西。反倒是,习惯从男人的角度去思考所有问题。

是啊,男人本来就是一种拥有强烈的占有和掠夺欲望的动物,他们对于攻占不下的城池,才总会愿意花尽心思去从各个角度去攻打,但是真正得到手了,却不见得会珍惜多久,毕竟,天下的城池多的是,老是居住在同一座城池里,每天看着同样的风景,总有一天会眼睛疲劳,会累的。

她阎少安也是喜欢挑战富有刺激性的,强大的东西,越难啃的人和事,她越有兴趣。当初一门心思想要和纪千泽在一起,不过是因为少年的梦延续到现在,误以为那就是梦想,还好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复苏了,悬崖勒马,借着那个叫做宋安喜的小姑娘,做了一回戏,自己亲手斩断了未来和纪千泽所有的可能性。

这样才不致于一脚踏空,做出会让他自己一定不会高兴满意的事。

毕竟,再怎么说,为了一个男人而放弃自己辛苦继承而发扬光大的商业帝国,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得不偿失的。

如果当初不是纪千泽归为皇亲国戚,身后的荣耀无人能比,且有那么一个皇帝亲人给他撑腰,永远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和自己身后这份庞大的,令人眼馋的商产,她才不可能花费七年时光,奉陪那个性子软软的,看上去就很容易被骗的男人那么久。

她已经做错了一次亏本生意,这一次,男人连让她再多看她一眼的筹码都彻底消失了,她怎么还能不懂得吸取教训,不再做错决定了呢。

停下脚步,双腿已经自觉的遵从她的想法,带着她到了那个男人的屋子外。

虽然屋门是关着的,却还是能在靠近屋子的时候,嗅到淡淡的,药草的味道。

那种她在另一个时空闻了七年有余的,让她从心底会想要反胃的味道。

深深呼吸最后一口没有带着那么浓烈的药草味的室外空气后,她举起手,轻轻的在男人的屋门上敲了三下。

心里料定,男人必定会立刻来开门,却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开门的人。

她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好看。因为,对于没有利益可图的对象,她永远不会轻易奉上好脸色。

毕竟,她已经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大孩子一样,会任性的只顾自己的阎少安了。多了另一个时空记忆的她,已经彻底习惯了在那七年里,陪着一个越来越不喜欢的男人的自己,渐渐磨练出来的,假装的,隐忍的应对和敷衍。

任谁也看不出来的虚伪。

而现在,也许连这层虚伪都用不上了。

“纪公子去哪里了?”她找来服侍纪千泽的小厮,问道。

“去西魏山采药了。”小厮毕恭毕敬的回答。

西魏山山高入云,是这附近最高的山峰,山路并不好走,现在又像是要下雨的天气,那个笨蛋,怎么会想到这个时候去那座山上采药呢?

不由自主的,阎少安在心底暗自咒骂着。

“她什么时候去的?”

“午饭之后去的。”

午饭之后?那就是三个时辰之前的事了,还没回来!

她觉得自己恐怕再多呆一会儿就要将心里的怒火冲着无关紧要的旁人发泄了,却在看着小厮那副恭顺的模样后,有了顿悟。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厮明显吃了一惊,支支吾吾的,“……老爷说这种事不必告诉少爷。”

“是吗?”

一句简单的反问就让小厮后退了两步,脸上布满了惊恐的表情。

阎少安却没有想要继续施压,这种时候,愤怒是最浪费精力的。

“给我备上蓑衣和斗篷,还有两人份的干粮。”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已经想好了,既然这两日打定主意要赶走纪千泽,再怎么样,都应该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父亲说可能以后纪千泽会咸鱼翻身。说实话,她觉得说出这种话的父亲已经老了,恩鸿轩是那种,一旦做了什么事情,即使后世证明那是错的,她也会一错到底,而不会随随便便就修改自己当初的诏令。既然已经废黜了纪千泽的王位,还因为那种平民愤的原因,以恩鸿轩的为人,又怎么可能在未来反悔呢。

父亲太过虑了。纪千泽永远都不可能会有重新登上王位的可能性。

现在之所以她会想要自己去找纪千泽,最后给她一点儿朋友的假象,只不过,是不希望纪千泽在伤心到绝境的情况下,选择自我了断,而死在自己家的附近。

经历了太多事,她已经相信了看不见行迹的鬼魂的存在的。她可不愿意,在未来某一夜,忽然醒来,站在床边的,会是从阴曹地府偷跑出来,就为了看她一眼的纪千泽。

活着的时候已经纠缠够多了,死了的话,还是再也不要见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