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袁家堡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宋安喜看了看天,明明是夏季的时候,这几日却总是阴沉沉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沉郁。

其实本来她是很喜欢阴天的,因为不会很热,又不至于很冷。温度什么的,刚刚好。

只是没想过这样的天气里有着比天空颜色还要黑暗的心情。

一下子连带整个人都沉重起来。

现在她该去哪里呢?

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去中国城,还是猫在袁家堡,当个见不得光的间谍,等待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如果秦万里所谓的七年之约是个欺骗她的谎言,那么时间限制对于她来说,就不算什么了,她自然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等待着,看所谓的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不必去撮合阎少安和纪千泽,王小凉和李哈里,因为一切都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她是笑话里最大的丑角,被一干人等耍了,还不自知的满心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拯救全天下的圣人。

其实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第一次穿越以为自己是中了头奖,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快乐的事,有那样像是灰姑娘遇见王子之后发生的幸福生活。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而已,先前一直以为袁朗是真心爱慕着她这个叫做宋安喜的灵魂,到头来才知道,袁朗真正爱的,是有秦萝的脸,将所有不好的东西压下去后,伪装出来的那个善良的、干净的、纯粹的宋安喜,而非现在的自己。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阎少安借着自己的手,拒绝纪千泽时候所说的话。

七年时光,圆的只是叫做纪千泽的人的梦,而不是她阎少安的。纪千泽一味从她身上索取,却没想过,真正为她考虑。

算什么呢?这种爱,其实才是最霸道,最恶心,最利益化的。

走在风中的宋安喜回头怔怔看着已经成为一个小点的袁家堡,她走不动了。也不想往前走。

中国城的秦万里不会放过她的,袁家堡的袁朗也不会放过她的,她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是死路。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不能会袁家堡,不能去中国城,一己凡人之力,仔细算算,原来不过这么弱小。刚才那样乞求袁朗饶命的自己,真的是想知道事情真相,把自己身上的黑锅都摘干净,好奔赴黄泉时清清白白,还是只是在潜意识里,给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心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让自己心安理得一点。

承认吧,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贪生怕死,宁愿苟活,也不愿学着那些所谓的英雄好汉,慷慨赴死的小人物。

胃一阵阵抽痛,头也在胀痛着,宋安喜捏了捏额头,让自己神智清醒一点。

现在去哪里?

看着袁家堡在风中的轮廓,宋安喜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自己非要舍近求远呢?目的地不就是在眼前么,如果直接承认自己只是想要活下去,那么,这样的活着,意义是在哪儿呢?没有人爱,没有人会在意,没有人会关心自己,智只会被人恨——那样的活着,比起死来,哪一种会更好些?

何况,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徒步走的话,也不可能走多远,也许很快就会因为缺少食物和水的补充,直接倒在前行的路上,再过一段时间,被风干掉,被蛇虫鼠蚁分食掉,基本上自己的下场不会充满悬念了。

就像现在这样,眼前发黑,胃部抽搐着痛的全身都要**一样,站不住,只能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侧着脸趴在沙砾上面,那种被粗糙的土石摩擦脸部皮肤的感觉,在渐渐袭来的昏迷中被彻底淹没。

耳边有声音。

奇怪的,熟悉的,两个男人在激烈争吵的声音。

“你捡她回来干什么?逼我再次破坏掉自己的原则吗?!”

“袁朗,你为什么非得逼得她死掉才罢休?你就这么恨她吗?”

“纪千泽,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不恨这个让你失去阎少安的女人?”

“……那是阎少安自己的选择,和宋安喜没关系。我不会恨她的。”

袁朗嘴里发出了一声冷冷的带着讽刺的笑声。

“口是心非么?纪千泽,恢复了记忆的我们,有谁不恨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你现在依然能够和阎少安不清不楚的在一起,至少你心里永远不会缺一块——”

“袁朗,我宁愿缺那一块,也不想和一个根本就不是出自本意,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家伙去游医。”

纪千泽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明明想起了全部事情,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宋安喜呢?你不爱了么?”

“你觉得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当然有。如果你不爱她了,你就不会这么恨她,你这么恨她,就是因为你还是很在意她,在意她对你做过的那些事,因为你依然保有期待。如果你否认这一点,那能不能麻烦你,不要再因为她的事情,跟我起争执,现在她是我的病人,我要全权负责她的安稳,我不希望我最好的朋友,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把我的病人给杀了,连尸体都找不着。”

袁朗冷笑着,“千泽,我告诉你吧。记忆这种东西,是最没有保障的事。你真的觉得,新生出来的那段记忆,就是你现在要维护宋安喜的全部理由么?”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坚持要如此对待宋安喜——”

袁朗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之后的冷冽,“那是因为你不承认,你花了整整七年,去爱一个,根本不值得你爱的人的错误。”

他说着,停了一下,然后淡淡的说完了最后的话:“好吧,千泽,如若你坚持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最后告诫你一句,宋安喜不是一个善良之辈,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能够对你做出任何事情。别到时候被骗了,还不自知。”

看着袁朗大步离开的背影,纪千泽露出一抹苦笑。带着这样的苦笑,他转过身来,不期然看见了在**已经睁开眼睛的宋安喜。

“你都听见了?”

“……啊,听见了。”宋安喜回答,从**坐起来,看着纪千泽。

她想自己的脸色或许很苍白,但是,表情一定会很平静,以至于,纪庸医并没有露出惊异的表情。

“我是听见了,可是我没听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恨我?”她问着,语气平淡的像是在问一个不相干的人,最无关紧要的事。

纪千泽过来,伸出手搭上了她的右手腕脉,说:“记忆都恢复了,但是你换脸的事情,让他有点——”

“怀疑我的目的和最终意图。”她接下了纪千泽的话。

明白了,之前还有点云山雾绕不甚清楚,现在总算明白,是这么回事。

是啊,不被误会才怪了吧,袁朗一向把她当做另一个宋安喜,因为她在另一个时空里所做的事情,都是符合善良的含义的,不像在这里,做什么事,半分看不出有善良的痕迹。

怪不得袁朗会觉得她其实是为了追求他的身份、相貌、能力才那样努力的想要和他在一起,所以,才会说爱,说喜欢,才会舍命相救,才会日日思念。

也对,如果换成是她自己,对旁人高度警惕惯了,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对自己说会爱自己一辈子,当然会胡思乱想。只可惜另一个时空的宋安喜有一张天下第一美人的脸,那张脸太具欺骗性,骗取了袁朗的好感,而脸后的灵魂又太心机深沉,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很干净,很纯粹的表示着的确是深爱袁朗的,却不料换了一个时空,才赫然发现,平凡甚至有些丑陋的脸下,有着的是最真实的丑陋的灵魂。

这才叫完美搭配。

宋安喜理解,这样的自己,的确是没有爱袁朗的资格,甚至,连说喜欢的权利都是不被允许的。

她太痴心妄想了。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纪千泽小心翼翼的,在旁边轻声说道。

宋安喜却笑了笑,“没事,我才不会哭呢。”

哭泣的资格是留给像秦萝那样温婉美丽的女子,才不是自己这样,平凡庸俗的人。

再说,她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做哭泣这样彰显软弱的事。

“纪庸医,你要不要和阎少安再在一起?”她问纪千泽。

纪千泽眼睛里闪过一道光,那是因为纪庸医这三个熟悉又陌生的字,让他一阵恍惚,恍惚到微微笑起来的地步。

然后光芒黯淡下来,因为阎少安的名字。

“你莫要怂恿我去追那个混蛋,我现在才知道,他确实不是我想象中那样想与我在一起江湖天涯,既然这样,我何必强求呢?”

“你很傻你知道吗?”宋安喜将自己的悲凉抛到脑后,压到心底,这样一来,说出来的话就显得没那么可悲。

“你自己明明都知道,她是在乎你的,只不过可能在乎你的程度没有你预料中那么深厚而已,但是你和我不一样啊,至少你还是有机会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是舍不得就这样放弃阎少安?”

纪千泽黯然的苦笑着,“放不掉也得放,她不可能为了我,而放弃她最引以为豪的事。”

“……那么你呢?你能不能为了她,不去游医,而是留在她身边?”宋安喜问。

纪千泽愕然,征楞了半晌后,才有些迟疑的说:“能倒是能,可是,我是一名大夫——”

“又不是说,不能继续再当大夫。”宋安喜径直打断了纪千泽的话,笃定十分的说道:“你可以留在她的身边,借助她的势力和人脉,开创属于自己的医学院。这是在另一个时空里,我答应过帮你做,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做到底的事,现在,你可以把这个当做一个契机,去找阎少安,从头开始。”

看着已经听得有点犯傻的纪千泽,宋安喜再接再厉,“上一次,是阎少安为了你,退了一万步,这一次,你能不能为了阎少安,为了你自己,再多努力一点。我知道,这肯定会很辛苦,甚至会有很多磨难和困窘等着你,或者,那个已经有了七年记忆的阎少安,会因为愤恨你那七年给她的委曲求全,而刻意刁难你,但是,为了你自己想要得到的最珍贵的宝贝,你能不能,再试最后一次?”

“我很想,可是……我可以吗?”纪千泽喃喃的问。

“如果不去争取,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行不行。七年,阎少安用了七年来奉陪你的梦想,你就当偿还那个笨蛋,赌上七年的时光,去追一次阎少安吧。”

纪千泽默然着,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我知道这段感情里,你是爱阎少安胜过阎少安爱你的,怎样,你一点儿都不想再争取一次么?”

“……我想,可是,怕因为附加条件而被阎少安再次傻子糊弄。”纪千泽轻声说。

宋安喜心凉了一下,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纪千泽所谓的担心,也是袁朗恨她的理由。同时也是,她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后,对这个时空的袁朗,不自信的原因。

被喜欢的,被爱的,到底是那张脸,那个身份,那样的背景,还是本身那个人呢?

定定神,宋安喜又说道:

“那你就抛却你所有的身份,你让你哥恩鸿轩帮忙,随便制造一个什么事件,剥夺你皇族的身份,这样,你就可以站在更加平等的位置上,去和阎少安交往了。”

纪千泽苦涩的笑意不绝,“假设他的确喜欢的只是我的身份呢?”

“那更方便啊,你这样才能彻底的死心。不是吗?”

过了很久的时间,沉默终于被打破。

“是啊,这样我才会死心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