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落再一次见到顾峻川的时候是九月末。
东安商场门的那棵银杏先一步黄了叶子, 阳洒几片落在地上,也能晃人眼。
蔺雨落下了公交朝商场走,刚好路过这棵树, 就拿出手机来拍一张照片。手机刚收起来就看到一个人穿过人行道向这里走。神情依然很冷, 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次吵架之后两个人没有过任何一次私下交流, 此刻迎面偶遇没法躲开,也没法装作看不见。蔺雨落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也对蔺雨落点一下头, 就这么过去。
一起进商场上扶梯, 一前一后,不再有任何交流。蔺雨落察觉到她跟顾峻川之间有了一层厚厚的墙壁,从前一起经历的某些事情而培养起来的虚假熟悉感彻底消失了。连寒暄都没有。
到了五楼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各自开始工作。
关关看到很久不见的顾峻川,就跑到蔺雨落面前:“店长,对面绿野老板来了。”
“刚刚在楼下遇见了。怎么啦?”
“他那卡好几个月没用了, 我约他来练瑜伽。”
“那你给他发消息问一下,如果他能来就你带他练。”
蔺雨落现在除了个别学员,基本不再亲自授课了。她每天的工作太忙了,也是在越来越忙的过程中她深刻意识到她是一整家店的运营者, 最有意义的工作是带领这家店走到正确的道路上去, 而不是一直不停地上课。她熬过了“暑期活动”, 开始酝酿“金秋大促”,总之要玩各种花样,把生意好好做起来。
关关过一会儿过来跟她说顾峻川同意练习, 也接受换老师的事, 还问了几句现在允许退卡转卡么。
“你怎么说?”
“我说不能。他就没再说什么。”
蔺雨落点点头。
顾峻川楼上楼下跑了几次, 身后跟着他的助理和下属。显然是因为太久没来积攒了很多工作, 今天来这里匆忙处理了。
蔺雨落是在对面绿野的广告屏上知道过去两个月顾峻川在忙什么的,除了常规工作,他应该是在别的城市也开了绿野分店。因为广告屏上写过:庆祝广州、长沙分店开业,今日全场7折。上面还有那两个新店的照片,在好看的街上,独立的小店,有独特的风格。
高沛文说顾峻川从来都是有狼性野性的,他开疆辟土的时候没人能阻挡。但他也有原则,目前是只做直营不放代理。原因是代理市场不稳定,企业管理困难,圈了钱后后续运营乏力,坑了别人也害了自己。他觉得目前尚没有管理巨大市场的能力,不妨再等等。他有自己的生意经,不做他不擅长的事。做也只在自己的领域里,不耗别人。
傍晚的时候顾峻川应该是忙完了。
他来店里练习,签字的时候蔺雨落就在前台,看他龙飞凤舞几个字,心里还在思索怎么跟他寒暄,他却先开了口:“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
“多少会员了?”
“马上200。”
对于蔺雨落这样的高端馆来说,200个会员意味着一年的流水在2000万左右。蔺雨落也是做千万生意的人了。顾峻川对此门清。
“挺厉害啊。”他夸了一句,转身跟关关进去换衣服。他是不想来练瑜伽的,但他这几个月身体很疲惫,的确需要偶尔来这里偷个懒。
关关问他练什么,他说他要冥想。
关关是专业的冥想师,顾峻川的诉求简直是她信手拈来的事。带他拉伸后就准备进入冥想课程。
她安心上他的课,一直在关注顾峻川的反应,他的眼睛微闭着,呼吸均匀,长睫毛覆在下眼睑上却不显女气。真是一张好脸。只是这张好脸看似在冥想,其实已经睡着了。
因为他从开课十五分钟起,就不再跟随关关的指令动作。
操。
关关要气死了,学员在她的冥想课上睡着了,除了收获一场好觉,什么收获都没有,更别提正念影响。她也不敢叫醒他,只能由着他睡,课程都结束了,他还没醒。
关关走出去,面带愧色地到了蔺雨落面前,人也很沮丧:“绝了,顾总睡着了。到现在没醒。这课是上了还是没上啊?他如果睡了五个小时,怎么个划法啊?”
从前的蔺雨落一定会想占顾峻川便宜,睡五个小时就划五节好了。但现在的她自认是一个稍微成熟一点的店长了,她不能那么对待会员:“划一节就好。空调调好温度和湿度,让他睡吧。”
“行。”关关点头,又有一点恐慌:“他不会投诉我上得不好吧?”
“不会。他就是来睡觉的。”蔺雨落安抚关关:“他当时一时冲动办了卡,不能退不能转也不愿意跟咱们废话,索性就睡过去,他可能把这里当酒店钟点房了。”
“那行吧。”
蔺雨落忙完之后去顾峻川的训练室透过玻璃门看了一眼,他平躺在地上,身上盖着一块毛巾被,安静睡着。乍一看跟死了一样。
蔺雨落轻轻开门将灯光调到更适合睡眠的程度,又轻轻走出去,挂上“上课中”的牌子。顾峻川一直睡到七点多,出来的时候看到店里只有前台在,蔺雨落和其他人都去上课了。他签了个字就走了。
晚上他要见玩疯了的蔺书雪。
她从南极返程后在阿根廷停留了很久,这才返回北京。用她的话说:倘若不是还牵挂顾峻川,她就准备三十年后回来直接躺进棺材了。
晚饭约在穆力尧家里吃。顾峻川第一次去穆力尧家,这才发现穆力尧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富有。他的大独栋价值两个亿,就这个面积,连带着那些装修,差不多四个亿了。
他带着顾峻川参观了一圈,问顾峻川:“怎么样?”
“挺好。品味不俗。”
“我平常会租出去。”
“租给谁?”
“各种。剧组、临时聚会什么的,价格不菲,够我挥霍了。”
穆力尧的别墅买得早,不像现在这样价格虚高。但他早早就有这样的意识,且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来,也非池中之物。顾峻川觉得自己这个妈虽然年过六十,但眼明心亮,这一次没挑错人。至少眼前这个人,举手投足很坦**,是个真爷们。
当然,至于他们到了哪一步,顾峻川席间没多问。只是用心听蔺书雪的旅行见闻。
蔺书雪真的快乐。面色红润,讲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偶尔还要学一下呆企鹅。她怂恿顾峻川此生也要去一次南极,那种全然放下一切的体验非常好。她的所思所感是:人这一生太辛苦了,现在再向回看,究竟认真看过多少风景、交过几个真心朋友、又真正享受过几次月光日光,那数字少得可怜。既然如此,不如就从现在开始去体验。
“你是不是以为谁都像你,有钱有闲,还有一个为你善后的儿子?”顾峻川终于打断她,假装抱怨一句。蔺书雪那个集团的事情虽然是职业经理人在管,但顾峻川每周都要被拉进他们的周会。他尽管不情愿,却也还是要看着蔺书雪的生意。还有在康复医院躺着的顾西岭,每天发疯躁狂,护工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
顾峻川觉得自己的生活提前一地鸡毛了,好在他这个人心大,日子怎么着都能混。
蔺书雪笑笑:“所以我才对你说啊,别想着跟科学家谈恋爱,也别跟有男朋友的女生较劲。不如选择另一种生活,明确被利益捆绑的婚姻…”她反正开玩笑,顾峻川当真不当真她就不知道了:“我给你安排相亲吧?你只要选择是想跟从政的相亲还是跟经商的相亲。”
“你越说越离谱。”顾峻川放下酒杯,看着在一边笑着听他们讲话的穆力尧:“倒也不是不行。经商的话要比我有钱的、从政的要位高权重的,反正我不想努力了。我想当小白脸。”
“那行啊。”蔺书雪听顾峻川这么说,也就顺杆爬,当即找了几个朋友,也不说要相亲,只说自己的儿子想多认识几个朋友。
顾峻川没制止她,但当看到她的电话翻到方柳的时候拿过她的手机:“方柳就算了。”
“为什么方柳就算了?”
因为看起来像示威。
你不爱我是吧?那我可要找条件好的了。大概是这种感觉,而顾峻川觉得这给人的感觉像在做无谓的挣扎。蔺雨落甚至会因为这个更加看他不起。
蔺书雪看了顾峻川半晌,笑了。
“我只在北京呆一个星期,然后去云南看一下新露营基/地的进度。这两天会去练瑜伽,顺道跟落落吃两次饭。你需要参与吗?”
“不需要。”
“行。到时我们在我那里吃饭,你如果要回去也方便。”
顾峻川对她笑笑,下一天就收拾行李去了深圳,当真没有参与蔺书雪和蔺雨落的聚会。
而蔺书雪也邀请了蔺雨舟,因为她旅行回来特意带了礼物,想当面交给他。三个蔺姓人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尤其是蔺书雪不知蔺雨舟心里的隔阂是不是还在。所以她开始讲话很少,还是蔺雨舟主动问起:“顾队呢?”
“顾队?”这个称呼让蔺书雪诧异,就连蔺雨落也看着蔺雨舟。
而蔺雨舟则挠挠头:“我参加了救援队,队长是川哥。”又变成了川哥。
“你参加救援队,但没告诉我?”蔺雨落更加惊讶,蔺雨舟竟然有了秘密。
“我还没训练好,所以就还没说。”
蔺雨落笑了:“行吧。”
“你顾队出差了。”蔺书雪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你川哥现在很忙,觉得私人聚会耽误他奋斗。喝点吗?”
“喝点吧。”蔺雨舟也把自己的酒杯推出去主动要酒喝。蔺书雪眉头扬起:“你顾队教你喝酒?”
“男人么,可以不喝,但不可以不会。”蔺雨舟模仿顾峻川说这句话,他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这句话的逻辑真的无懈可击。
蔺书雪大笑出声,而蔺雨落扯扯嘴角,看着蔺雨舟没说话。
三个人吃饭,还是蔺书雪吃得多,他们都喝了一点点酒,感觉飘忽起来,很舒服。蔺雨舟去卫生间的时候,蔺书雪抓住蔺雨落的手,声音压低说:“瑜伽很好,我很好,穆力尧也很好。”
蔺雨落倒也不意外蔺书雪跟她说这些,捂着嘴乐了。她不太能想象老年人的性/爱,也不好意思直接,但蔺书雪直接:反正就是这样那样,也能很好。
蔺雨舟回来她们就住了嘴,蔺书雪问蔺雨舟救援队除了偶尔开会训练还做什么?蔺雨舟答道喝酒吃饭唱歌。他认真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同学参加同学聚会像我一样不积极,参加有川哥的聚会倒很积极。”
“女生比男生还要积极。”
“好多女生喜欢川哥。”
“岑嘉容也是。”
“那你川哥呢?有喜欢的人吗?”蔺书雪问他。
“这我不知道。川哥的私生活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