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顾峻川跟好朋友喝了一顿大酒。

酒是苏景秋酒吧里镇店的那瓶, 他非要喝,苏景秋拦不住,从酒窖里拿出来的时候有割肉之感。他甚至对着酒拜了拜,希望它虽然肉身不在了, 好歹还能用灵魂保佑他的酒吧生意兴隆。

“之前目睹郑良开房那次你有没有想过拿出来喝啊?看来这酒是真贵你是真心疼啊, 也是真惯着顾峻川啊!”高沛文靠在酒座里, 将腿抬到对面的沙发上, 来回看看自己这两个不争气的朋友:“三十岁了朋友们, 三十岁了还每天吊儿郎当游戏人间, 连个真心的姑娘都找不到。你俩到底行不行啊?不行就结伴出家吧啊!”

“哪个庙好啊?六根不清净的要不要啊?”苏景秋问。

“你俩想找个好庙也挺难, 自己盖吧!”

高沛文尝了一口苏景秋的镇店酒,还真好喝, 味道不浊、不烈、有那么一点回甘,还带着一点花香:“你这酒不错啊!”

“加冰!加冰更好喝!我本来想请郑良喝的,郑良不喝,说她虽然分手了,但也要保持冷静, 不能让不喜欢的人有可乘之机。”

三言两语,把他跟郑良相处的惨状勾勒出来。高沛文不知是该同情他还是该嘲笑他,想了想还是喝酒吧。

顾峻川看起来不像有什么事,只是那好酒他一口干了一杯, 苏景秋一阵心疼, 劝他慢点喝, 喝完了没有了。顾峻川却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酒窖里还有两瓶。大有不醉不归之感。也的确奔着喝醉去的, 一杯又一杯, 喝完再开一瓶, 让苏景秋的酒吧没有了镇店酒。在顾峻川看来,喝醉是好事。醉了睡一觉,第二天早上睁眼就把今天的恶心事忘了,以后该怎样怎样。

他喝得头晕脑胀,走路的时候脚发飘,到家后连洗漱的动作都没做,蒙头大睡。第二天上午仍能八点起床,冲澡换衣服,直奔机场。飞机起飞的时候又想起蔺雨落说的话,他心里清楚两个月后他回来会发生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做。

而蔺雨落,前一夜根本无法入眠。跟顾峻川吵那一架太累了,她的心里一直堵着。她甚至觉得顾峻川不会就此作罢,以往的他如果吃亏了他就要赢回去。他们一定会有一场更大的争吵。

半夜的时候楼道里响起脚步声,蔺雨落从**爬起来小跑到门边,准备迎接顾峻川的反攻,结果那脚步声一直向上,到了顶楼,开锁,进门。

蔺雨落在门前站了一会儿。

外面一片寂静。

打开手机看看顾峻川是不是发了什么恶言,没有,顾峻川终于收声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到了店里忙活了一会儿,趁着没课的时候在训练室里冥想了半晌,这才觉得人活了过来。

快要到暑期,店里要搞很多活动。

蔺雨落跟方柳提出了一个“暑期计划”,她带着关关走遍了几乎所有办公楼,认识了很多公司负责企业文化的人,给一些公司赠送三节公益课。她去之前找王主任帮忙搞了一份附近的企业黄页,得闲时候她上网查,那些企业实力强员工收入高,她着重攻这些企业,而剩下的则交给瑜伽馆合作的那个“小蜜蜂”团队。

她也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方法,没法评估收益。好在方柳是个甩手掌柜的,她的观点是:店交给你,我就不管。有那时间我出去打高尔夫不好么!总之就是自己选的人就要信任。任由蔺雨落折腾。

有方柳的支持在,蔺雨落也不缚手缚脚,反正都是要上路学习,什么都去试一试。

在她非常忙没有时间吃饭的时候,宁风会带着快餐来找她,两个人在他车里吃点东西说几句话。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宁风居然也联系科学院的办公室,把蔺雨落瑜伽馆的宣传单给他们,还怂恿周小溪帮蔺雨落宣传。

第一次公益课是给郑良的公司上,蔺雨落自己去的。

郑良公司的办公区很大,而她们负责企业文化的同事又很有办法,让蔺雨落去他们自己的演播室带练,他们搞直播,全世界的同事都能跟练,而现场则是给北京的员工开放报名链接,前15个人去现场。

郑良就是去现场的15个人之一。

她刚升任小组长,工作无比繁忙,因此颈椎非常不舒服。加之去年在北戴河跟蔺雨落有短暂的几面之缘,因此看到公司的宣传邮件上蔺雨落的照片时,她第一时间点了报名。

蔺雨落对郑良有印象,准备直播的时候走到郑良面前主动跟她打招呼。郑良也很热情,对她说:“之前苏景秋让我帮忙宣传,我就想去你们店,但我最近太忙了。而且你看我脖子,是不是前倾了?”

蔺雨落看了一眼,倒不严重,就稍微纠正一下,同时建议她看电脑的时候带一个颈托或者矫正器,因为她平常的体态很好,可能就是久看电脑引起的。

郑良立刻下单一个,在开播前给蔺雨落打气:加油。又小声说:“别紧张,我们同事光看照片就很喜欢你了。”

蔺雨落笑了笑。

她第一次在这么大的阵仗下代练,郑良公司的演播室太专业了,各种灯一打,她第一个念头是:会不会脸油啊?转而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紧张感也消失了。

她和关关带着现场的人一起练习,做基础的颈椎和腰椎训练。她讲话温柔,动作规范,每一个要点都讲得清楚,还穿插一些体态调整的小技巧,一个小时下来淋漓尽致,是很好的体验。

有两个部门秘书在结束后通过组织的人联系到蔺雨落,帮自己老板咨询训练的事,也有几个员工在咨询瑜伽馆的小班课。总之很成功。

蔺雨落有一种深深的满足感,她觉得自己这才是真正的上路了。那天晚上她心情很好,宁风来接她下班的时候她提议走走。

风清朗月的北京夏夜,他们缓慢行走在街头。再过几天将迎来北京最热的时候,蔺雨落说起上一年王刘庄大停电她中暑的事,那时她每天都想躺在水里,最开心的事就是早早到馆里吹空调。这一年夏天比上一年夏天过得好,这让她觉得满足。

上一年夏天,宁风在甘肃。他从非洲回来后被调到甘肃。太阳很烈,他长了高原红,不知道为什么紫外线过敏,去哪儿都穿着一身防晒衣,脸也遮严实,像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直到外派结束,当地的好多同事都不清楚他的长相。

这一个夏天,他们命运般在北京重逢。

过马路的时候,宁风拉了一把蔺雨落手腕,但没松开。掌心向下,一直到她的指尖,手指勾住。过一会儿握住她的手。这样的月色与十几岁家乡的月色重合,他暑假回去站在校门口等她放学。

在她十七岁的的某个夏天傍晚避开人群偷偷牵她手,也仅仅是牵手而已,再不敢有什么僭越。

这一个夏天,又与十七岁的夏天重合。蔺雨落恍惚间闻到家乡的花草香。她想,原来时光真的有轮回,原来在乎的人真的还会回到身边。

在七月下旬的时候,蔺书雪经历了漫长的海上航行之旅。她跟穆力尧一起,跟来自世界各国的人们度过快乐的时光。想学习知识就在去听各种讲座、想看海就去甲板上吹风、想跳舞就参加晚上的船上舞会,饿了就吃各种大餐,每天留出时间冥想打坐练瑜伽。几乎与世界隔绝的日子,蔺书雪终于远离了伴其一生的战场,短暂告别了蔺娘子的头衔,安心做一个即将探访极地的旅人。

她担心的身体素质问题偶尔会困扰她,但在穆力尧的悉心照顾之下,最终都得到了圆满解决。

当她真正到了终点,极目之处是冰雪,顿觉感慨万千。从前一直忙于工作赚钱,所取的每一个地方都因为商务。哪怕不带目的,途中也尽是工作。这是她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放下一切的旅行,至此,她觉得圆满了。

穆力尧在一边怂恿她:“如果觉得能够放下,不如跟我一起环游世界。比如,从阿根廷开始。”

蔺书雪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她说:“你可真愿意照顾人。”

穆力尧笑了。

他们都觉得他们的人生下半程开始启程了。

也是在七月中下旬的时候,区里的篮球赛进入第二轮。顾峻川抽空回来了一趟。他到赛场的时候东安商场的人已经到了,有人举手招呼他,他点点头,走到队伍中坐下。

蔺雨落和高沛文还是坐在他上一排的位置,高沛文招呼顾峻川,顾峻川回头跟她打个招呼。看到蔺雨落在看他,也对她扬扬下巴当作招呼。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表情和话语,没有刻意回避和疏离,甚至带着一点礼貌亲和。

他上场的时候场面哗然。

球场里球鞋踩在地板上的摩擦声,篮球落到地上一下一下的乓乓声,顾峻川快速在场上跑动,有时突然直起身体做一个手势,然后迅速切换阵型。非常热的时候撩起球衣擦汗,露出惹人惊叹的身体但他毫无所知。

在他第一个扣篮的时候,关关捏着蔺雨落的手惊叹:“妈呀!跳那么高!那么高!妈呀!”

伴随着顾峻川第三个三分,现场被推向高/潮。对方也不是弱旅,比分胶着,蔺雨落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

好在顾峻川好胜且善战,一直顶到最后一秒,压哨一个三分,速度快而手稳,现场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东安商场的人都激动得快哭了。谁能想到在参加工作以后,为应付区里的无聊交流活动,竟然体会到了久远学生时代的**和荣誉感。

比赛结束了。

大家久久不能平静。

顾峻川悄然退场,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约了救援队的队员和苏景秋一起喝酒。

救援队来了一名新队员,是被岑嘉容生拉硬拽参加的蔺雨舟。熟人相见,但没表现出异样。蔺雨舟坐在角落看着一群人喝酒唱歌,不分男女,手臂搭在肩膀上,热闹一团。氛围极好。

顾峻川举起酒杯感谢这次相聚,又倾身将杯沿在桌子上轻轻一磕,仰头喝了。觥筹交错之间,对蔺雨舟点点头,又穿过人群到他面前,拉他站起来:“小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偶尔醉一次闹一闹,也当青春过一场。干杯。”

他整个人热烘烘的,整个场面因为他的存在都热烘烘的。蔺雨舟没有拒绝他的酒,也仰头喝了。顾峻川搂住他肩膀,用力拍拍,对他说:“加油啊!未来的科学家!”

蔺雨舟对他说谢谢。

苏景秋的到来打断他们的对话,他拿着话筒说:“今天太高兴了,我跟我哥们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说点什么!”

苏景秋非让顾峻川说点什么,后者笑着接过话筒,微微偏着头,像一个浪**的怪咖,眼里的光把昏暗的酒吧都打透了:“说点什么呢?这个夏天真不错啊!”

“干杯!”

“喝醉!”

“明天扬帆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