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正月里处处热闹, 天虽未亮,雨丝朦胧, 可官道上要比往日热闹许多, 再说这回有王吉同去,谈栩然并不十分挂怀。
觉察到帐子被人轻轻的掀开,谈栩然在被褥中慵懒的翻了个身, 面上就轻盈的袭来一阵潮凉气,在她额上落下温热一吻。
“我要启程了, 不知今晚赶不赶的回来。”陈舍微轻声道。
谈栩然陷在一床柔黄里, 眼睫安静的掩着。
陈舍微正要拢了帐子, 忽听她带着朦胧困意的道:“若而今,有你说的那种日行千里的四轮铁骑,又或是会飞的钢鸟就好了, 你就能赶得及回家用晚膳了。在那样的世界里活过,又来到此处, 是不是很辛苦?”
这一番话叫陈舍微震颤, 平息过后暖意阵阵, 心肠叫她搅动的软如春水。
魂魄已经牢固的定在了这具身子里,午夜梦回, 再没有什么浮动摇晃的恐惧。
“这是神明给我的福泽。”
陈舍微俯身在她眼睫上轻轻一啄, 细羽轻颤,挠得他唇肉酥痒。
再待下去,他真的要一步都离不开她了。
帐子垂下, 脚步声渐远,谈栩然在昏暗中睁开双眼, 回想着他的话。
‘这是神明的福泽吗?’
可他对她的秘密, 一无所觉。
眼皮上残留的唇痕还泛着湿意, 像是他的舌尖还在不安分的舔舐。
谈栩然唇角逸出一丝微吟,缓缓闭上眼,身上裹着这样暧昧的欲念,揣着这样沉重的心事,竟很快再度入眠,一觉大醒,云收雨散。
谈栩然睡了很久,推开门就瞧见两个小姑娘正在院里牵着羊玩。
“阿娘睡懒觉,太阳晒腚。”陈绛嘻嘻笑,羊儿正从她手里卷干燥的黑麦草吃。
“阴天,没有太阳。”谈栩然心情不错的反驳她。
虽不下雨了,但天色暗暗的,地砖湿润,偶有水洼。
阿彤还捏着半截萝卜,很有礼的道:“夫人安好。”
谈栩然温婉一笑,罗裙轻摇,看得阿彤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回廊上,才轻声同陈绛道:“阿绛,你阿娘生得真好看。”
陈绛很得意,道:“是啊!”
阿彤又道:“你阿爹生得也好看。”
“嗯!我阿爹阿娘是顶顶般配的。”陈绛很开心能得到小伙伴的对爹娘的认可。
阿彤看着她小小年纪越发动人的面孔,有些羡慕的说:“你像你爹娘,也很好看,不像我。”
陈绛日日照镜子,心窍未开,所以不曾觉得自己如何漂亮。
不过听阿彤说自己像爹娘,心里总归是高兴的,但又觉察到阿彤语气中的黯淡,就道:“我阿爹教我,他说人的面貌如何不打紧,顺眼就行,交友交心,性子最要紧。”
“你阿爹还同你讲这些?”阿彤听得半懂不懂,搅着辫发道:“我阿爹忙着挣银,年节里都顾不上我,把我送到阿公家。”
“你家是卖杂货的呀!年节里自然忙了,我爹娘忙起来那阵也就早晚一见,咱们自己玩呗。你别想啦,现在不是有我陪你玩吗?”
阿彤被她说得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红缎,道:“真好看。”
陈绛很大方的,“我还有呢!你要不要?”
两个女孩撇下羊,回房间摆弄发锻子了。
吴燕子牵着羊先带回园子里去,回来却见房里空空,有些急。
阿巧见她打转,就道:“没事,去赵家玩了,你今儿不是来月事吗?灶上煮了益母茶,先喝一碗再去吧。”
吴燕子捂着有点坠痛的小腹,笑着点点头。
陈家今日人少,郭果儿和高凌都跟着去泉州了。
不过外院有朱良、裘志守着门,内院吴燕子、孙阿小和阿巧都在家,人走动说话也有响动。
赵家可就安静了,几个仆妇和小厮只是长工,并非卖身于赵家,忙过正月头几日,就告假回家去了,留了个守门的半瞎老头。
赵先生老夫妻俩带着两个孙子去小天后宫烧香了,赵如耘素来没点活人气,这几日夜里爆竹响他睡不好,阿彤出门去陈家时,苗氏刚给他喂过安神的汤药,眼下估计睡着呢。
陈绛和阿彤手牵手往内院去,俩女孩身子轻盈,脚步落下来像鸟儿一般无声无息。
阿彤住在赵家时,就睡在赵先生主屋的偏阁里,屋子虽小,五脏俱全,梳妆台上还摆了小铜镜。
都做祖父母的人了,夜里也不会有什么不便。
“我阿娘新给我买的花簪,是他们去山涌进货时带回来的,好看吗?”
阿彤从匣子里捡出一把小簪来,簪头都是各色花朵,虽不怎么精致,戴在小女孩头上,总是活泼俏皮的。
两对花簪正好一人一对,两个女孩对着镜子美了一阵,阿彤道:“阿婆在灶上给我留了枣蒸糖粿,你饿不饿?咱们去吃些?”
陈绛早膳吃了牛乳蒸和一角祭拜余下来的礼饼,其实不饿,她除了自家饭,谁家的都不馋。
第50节
不过阿彤既然这样说了,她大约是饿了,就点点头,道:“好,不过阿爹说灶上烫,个头不够不要碰,你舅母呢,可叫她们帮咱们拿?”
阿彤牵着陈绛找苗氏去了,赵如耘的小院掩着门,阿彤轻轻的喊了几声‘舅母’,没人应。
隔着窗户纸望进去,一片米黄的混沌中,能看见赵如耘歇在**,阿彤不敢进屋里去,药气太浓了,闻着就叫人心灰意冷。
“阿彤,去我家吃吧。”陈绛拽拽她的衣角道:“阿爹昨夜同我讲了,他留了芋饺在灶上,午间要阿小煮来给吃的,我阿爹做的芋饺可好吃了。”
阿彤答应了,又觉得去空手去蹭饭有些不好意思,道:“厨房里有李子干,我带一包去你家。”
两人绕过小院,从桑树林的另一头往小厨房去。
少了人气,显得赵家格外空冷,屋后密栽的桑树在夏日能覆下浓阴,甜软桑果更能引来雀鸟叽喳,好不热闹。
可冬日里桑树掉了半树的叶子,灰褐的桑林看起来仿佛要融进今日这样朦胧晦暗的天色里了,模模糊糊的,像是在遮掩什么。
两女孩走着走着,就听见枯叶脆脆的碎裂声,一直响着,没断过。
落叶为肥,赵先生从来不叫下人扫的。
阿彤不以为意,天一冷,总有好些猫儿在落叶堆里取暖,有心去寻,能捞出来好几只呢!环肥燕瘦,三花橘斑,讲不定能凑齐了。
想象着猫儿在落叶堆里打滚伸懒腰的样子,陈绛觉得还挺好玩的。
可就这时,碎裂声中忽然夹杂了一点别的,一种叫她们尚且听不懂,却莫名脸红心跳的声响。
陈绛还懵懵懂懂的,只是下意识不想往那去了,站住了脚。
阿彤在家一直在爹娘房里睡小床,夜里曾隐晦听过这种声音。
她虽不甚清楚,可也知道这是极暧昧的响动。
两个女孩互看了一眼,陈绛灵光乍现,忽然觉得自己很明白,大声的说:“啊!猫**了!”
猫叫声一颤,像是被按住了不敢吟叫。
阿彤觉得不大对劲,“是猫吗?我怎么觉得猫叫不是这样的。”
公母猫儿不分季节的发了情,分明是冬日,怎么叫得像是春天?
它们搂在一块交缠翻滚,尖利的指甲在背脊上刮出红痕来,平日里最无欲无求的那只母猫此时却压在公猫身上,正扬颈长叫,声色张扬,像是苦求多时,终于得到了原本就应享有的满足。
她又往桑林边踱了几步,陈绛琢磨着,忙拽了她一把,道:“我阿爹说动物**了□□不要去打搅它们,惊着它们也是造孽了。”
阿彤脸红红的,极为诧异的问:“你阿爹这都同你讲啊?!你晓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晓得!不就是怀娃娃要做的事情吗?我阿爹说动物与人不一样,它们是想在一块就在一块的,但是一对男女嘛,就像我阿爹阿娘那样,是要互通了心意,彼此都怀着爱意,才好怀娃娃的。”
阿彤听得糊里糊涂,觉得好有道理,又觉得很没道理,道:“不应该是,成亲拜堂之后吗?”
“自然了!礼数也很要紧,那是敬告父母,通晓天地的,叫世间神明都要知道你们做夫妻了,这样就能得到长久的祝福和保佑了!”
陈绛极努力的回忆着陈舍微的说辞,说得七零八落,但意思没错。
阿彤站在桑林落叶堆积的边缘,堪堪看见枯叶丛中似乎有过翻滚的痕迹。
“好了。”见她出神,陈绛道:“咱们从后头绕过去吧?猫儿叫咱们吓得都不敢叫唤了。”
阿彤被陈绛牵着走了,孩子的脚步声还是这样轻快,听都听得出来,不像大人那样心事重重,只惦念着家中的午膳。
平整的枯叶堆被搅乱,一直从这棵树后蔓延到另一树后。
男人倚在树上喘气,女人十分紧张,用双手捂住他的嘴,憋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吃吃’的笑出来。
“哎呀,说的真是句句都对,咱们就是一对野合的猫儿。”
“别浑说了!多险呐,若叫阿彤瞧见了,可怎么好?!”
苗氏收回手,忙着整理头发,平素那样古板的一张面孔,沾染上如此红糜之色,竟也娇媚非常。
“这有什么,心照不宣的事儿,多她一个不多。”男人不以为意的说,“那女娃娃她爹是谁?真是有趣的人,竟叫女孩知道这些。”
“是边上的陈家六少,从前倒是混蛋一个,差点叫蜜吃死了一回,醒来倒是心性大改,疼妻怜女起来,只是这都胡乱教了些什么?”
“他说的不对吗?男女在一块,当然是心意最要紧。”
苗氏瞥了他一眼,英武勃发的一张面孔,因为眼角那一道还露着粉肉的凛冽的刀疤,又多了几分邪魅。
“可人家也说了,得敬告父母,通晓天地,才能得祝佑!”苗氏一下从他身上拔起来。
男人懒懒的闷哼一声,扯着她靛蓝的裙踞笑道:“咱们怎么没有敬告父母了?”
这话苗氏不欲答,道:“好了,趁着年节里热闹快些走吧。”
“使完我就走?到底还是女人心狠,孩子我还没见着呢。”男人看着她撩起裙摆擦拭湿痕,看得眼红心热,又一把将她拽得跌回身上,捏着她下颚道:“你说这一回,不会再种上一个?”
“你真想把他气死啊?”苗氏从男人身上坐起来,拢了拢发丝,道:“那我倒想要个女孩了,男孩太顽皮了,吵得我耳朵都发蒙,阿彤、阿绛瞧着多乖呀。”
枯叶打着旋从半空落下,轻轻的砸在她额上,像是疲倦沉重的一声叹息,带着无可奈何的谴责。
苗氏将这片叶子碾得粉碎,看向用砖石圈起来‘独门独户’住着的两棵桑树,目光幽深。
“若有了,我就把你带来的折一根桑枝插种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今儿,应该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