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地烧金拜神本就盛行, 年节里更是足不出户都能闻见阵阵烟火香气。
原本用香烛礼佛,为的是无数凡人的愿景顺着烟气直上云中, 才能到达仙人居所。
可是闽地根本好似诸神聚居地, 神与别处不同,不在天上,而是拐个弯仿佛就能碰见。
孙阿小和甘嫂几乎时时刻刻在祈福, 许许多多的神明在她们心里都有数,一个也轻慢不得。
满满当当的香案上又添上两碗炸果, 看着谈栩然走到香案前闭目祝祷, 又在蒲团上缓缓下拜, 神色无比平静专注,陈舍微也不敢说自己全然不信神鬼。
他存于此时此处,本就是神明轻轻的一推手。
“去拜拜。”陈舍微对陈绛道。
陈绛头上绑着了好些朱色缎子, 小白粿也用红绳勉强扎了两个小揪揪,一眼望过去, 喜色福气都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小白粿路都不会走, 被陈绛按着叩拜, 起不来,直接趴在了蒲团上, 短手短脚肉身子, 胡乱挣扎着起不来,逗得大家直乐。
吴燕子打理完园子回来,见大家在笑, 虽不知在笑什么,也跟着傻乐。
陈绛同她嘀嘀咕咕的说着午后要去小天后宫逛庙会, 谈栩然轻轻一咳, 看着这几日玩过头的陈绛道:“几日未理会你的小羊了?”
陈绛一吐舌, 赶紧去园子里照料小羊了。
羊儿没**,十之八九是揣上胎了,原先陈绛还有点不敢相信,她总觉得还是小羊呢,怎么就要做娘了?
但这几日见羊儿的腹部和□□都微微涨大了些,脂肪的积蓄都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幼崽,铁证如山。
怀胎的母羊吃食要讲究些,不能吃沾染了霜露的草,也不能喝冰水,还要适当的在园子里遛弯。
看着陈绛捏着胡萝卜喂羊,孙阿小直念叨,说哪怕是猪羊跟了陈舍微,那都是极好命的,谁家还为了两只羊,而种一片牧草呢!?
从偏门到草棚那一片空地本就是无主的,又不是能走的小径更不是大路,陈舍微让几个少年用篱笆墙围了起来,偏门一开就是牧草地,两家贯连起来,进出也觉得方便安全一些。
眼下冬闲,陈舍微也不用成天下地,总算得了几件浅淡衣裳穿。
高凌抱着镐望着他,见他白衣翩翩的撒牧草种子,总觉得跟仙人撒豆成兵的架势差不多了。
虽说闽地温暖,可这年头泛冷,黑麦草和紫花苜蓿虽种下去了,但长得一般,陈舍微说暖起来就好了,眼下家中猪羊不多,也够吃。
黑麦草先冒出来一些,聚在几个少年住着的屋子墙角边,大约是那处人气足的缘故。
一丛丛长条叶儿顺溜,绿浓浓的,冬日里多稀罕,看得人眼睛都舒服了,割了收拢来,往食槽里一投,大猪小崽一头头吃的哼哼唧唧,看得裘志纳闷,“味道有那么好吗?”
这小子的脑子本就有些钝,气得高凌给了他一下。
“傻了?刚吃了元宵和醋肉,你居然想吃猪草?”
裘志摸着脑袋傻笑,高凌拿起倚在墙边的铲镐道:“走吧。今儿就把外头那个堆肥坑弄规整些,六少原来的堆肥箱都不够使了。”
这几日吃了太多油大的东西,孙阿小又做了一盆石花膏,陈舍微煲了绿豆汤做底儿,加上炒成团的芋泥球和苹果粒,一碗吃进去清清爽爽,火气全消。
王吉这几日顿顿吃席,已经十分腻歪,回到家中,老娘又节省,只叫他吃些祭品边角料,虽是丰盛,却不落胃。
此时终于在陈舍微这吃了一碗叫人舒服的石花膏,还想着要添,碗朝身后一递,孙阿小不知忙什么去了,站在那的恰好是吴燕子。
王吉怕自己还讨她的嫌,悻悻然缩回手,手中就是一空,吴燕子接了他的碗去。
陈舍微一抬眼,就见王吉抿嘴笑得十分**漾,不解道:“吃错药了?”
“咳咳!”王吉捡起果盘里的一个寸枣吃了,道:“你怎么忽然起了这念头,我以为你不喜欢卖烟的。”
王吉带来的攒盒压在一本《进士文集》上,陈舍微掀开盖子摆弄着,陈腌老金枣、佛手果和余甘果几味清口的蜜饯果子。
“放心吃吧,我都打听清楚了,糖腌的,不是蜜渍的。”王吉道。
陈舍微笑了一声,回答王吉刚才的问题。
“因为我发觉人想要点清静很难,想多挣银子,多多的挣银子,有些底气。这样说‘不’的时候才有人听你的,不若如此,即便把嗓子叫破了,他们都听不见。”
王吉看出来了,陈舍微大约遭了些事,默了一会,没细问,就道:“成,咱们来细说说吧。”
第49节
“明儿高凌去泉州卫给甘大哥送炸果,我同他一道去,顺路瞧瞧铺面,你去不?”
王吉觉得行,点点头。
“若有合适的就买一间下来,我今年也有些余银,应该够,你若想搭伙,咱们就合买。”陈舍微瞧着挺有几分把握,“烟叶我会打理,切烟丝熟工得你寻摸了,想要独一份也没什么难度,烟叶绞成丝,味道也可以调弄。”
王吉没听过这种花头,纵然知道陈舍微主意又多又靠谱,可真金白银砸进去,心里总要有点底才行。
陈舍微从来不是空口说白话的人,抽出一支昨夜刚刚揉好的烟卷给他,去香案前借了火,卷纸头一红,他吹了吹,递给王吉。
“试试味,别过肺。”
烟味一散开来,陈舍微不自觉蹙眉,能看出来他到底还是不喜欢。
王吉就笑,这家伙真纯啊!
这烟卷子王吉捏在手里有点别扭,不过烟杆子他倒见人使过的,就把嘴凑了过去,轻轻一嘬,呛得咳嗽发呕。
王吉还笑陈舍微呢!他自己也不怎么吃烟的,有时候谈生意绕不过去了,吃了几口,回来还叫老娘逮着骂,又轰他去洗身子换衣裳的!他也是能避就避。
吴燕子端着石花膏回来,就见王吉咳得脸红红,瞧她来了,忙将烟卷掐灭,又对陈舍微道:“回味倒好,一股子薄荷凉,甜丝丝的,怎么做到的?”
“烟丝里配了薄荷和麦芽粉。”
若喜欢甜口,那就配上麦芽粉、蜜糖一类的,喜欢酒味的喷浇些白酒上去,卷成烟卷,保准卖得好。
陈舍微的外公也会搓烟,赶集时他自制的土烟卷卖得飞快,既做这个自然也抽,所以当初陈舍微与吴老爷子初见面,对他就有几分亲近。
只是这烟抽了大半辈子,最后也倒在烟上,去世之前的小半年,老爷子十分痛苦。
“嚯!这下本钱啊。”王吉咂摸了一下,道:“得卖什么价?”
陈舍微比了个数,往椅背上一靠,摇椅随着身体的重量一晃,就听他道:“泉州有钱人多,这玩意,我就不赚穷人钱了。”
王吉哼哼笑,又捡起那烟卷瞧了瞧,道:“裹烟丝的纸燃的太快了。”
“嗯,我随便裁了一点夫人的画纸,不大合适,还得寻摸,这烟卷还不大成熟。”陈舍微道。
茶水里没着的烟卷飘出最后一股青烟,王吉敏锐的闻见一股浓浓的铜臭味,登时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当夜就带自家纸铺里所有种类的纸又来了。
他大包小包的扛着拿着,头上还顶着好些碎纸屑,弄得好像是逃难出来,要来陈家躲灾一样!
陈舍微刚刚沐浴漱口完毕,浑身喷喷香,正要乖乖暖床去,谁愿意跟这家伙大半夜的点火玩!
“晚上玩火小心尿床。”陈舍微不满地说。
“放(屁)……
王吉一边烧纸一边要骂粗口,就见吴燕子端着宵夜来了,他生生的憋住,温文尔雅的道:“放心,我不会。”
陈舍微笑得跌倒在屏风后,蜷在书房的窄**滚来滚去,笑止不住。
谈栩然拿了个铜盆来叫他们烧纸玩,道:“可小心了,书房里本就多纸卷。”
王吉捧着捧着一碗红得出奇的牛肉面,一边狐疑的小口喝面汤,一边瞧着吴燕子走在回廊上的背影。
又酸又香又浓郁的汤嘬入口,王吉眼睛都大了。
“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汤底啊!?滋味也太好了,而且从前都没尝过。”
陈舍微还在笑,倒在**脸红发又散,都没力气回话。
“就是那个番茄。”谈栩然极自然的顺着他散开的衣襟探进去,替他揉胸平气,道:“年前收下二十来个,熬了酱存着,我和阿绛都太喜欢这滋味了,吃的就剩个坛底儿,做了这碗面来,也叫你尝尝。”
谈栩然的手揉着揉着,位置似乎偏了几分,陈舍微的笑声顿时被掐住了,看着谈栩然平静的面孔,她似乎毫无所觉,只微微笑着,道:“嗯?笑痛快了?”
屏风外的王吉还沉浸在面汤的好滋味里,大口大口吸面喝汤的动静时时刻刻提醒着陈舍微,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咱们也好种这个来卖?”王吉意犹未尽的咽下最后一口汤,完全没有觉察到方才那短暂又诡异的宁静。
谈栩然施施然收回手,陈舍微一下从窄**起身,道:“额,额,那,那估计得雇人站街面上吃,才能打消顾虑。再说一旦叫人知道番茄能吃,可不就传开了,还赚个啥。等夏日里再看吧,看看能不能熬了酱寄在酒楼饭馆里卖,再说吧,闽地夏日又潮又热,吃食存不住,也很难说。”
王吉点点头,就见谈栩然从屏风后好端端的出来了,边往外走边气定神闲的对他说: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也别忙得太晚,明儿不是还要去泉州给甘大哥送炸果吗?外院的厢房阿小都打扫干净了,也让你的小厮回王家同老夫人报了信儿,你今儿就歇在这,明日同夫君早些启程,早去早回。”
一番叮咛听得陈舍微心都热了,他裹上袄子追了出去。
檐外夜雨叮咚,佳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站在回廊上等他。
雪云飘到闽地落下来,大多成了雨,又潮又冷。
陈舍微一追上她,就不由自主的贴近了她。
今冬谈栩然添了不少新衣,但身上这一件夜里行走穿的大氅却是陈舍微的。
玄色的貂绒拢在谈栩然脖颈腮侧,衬得她肌肤胜雪,又润似酥乳,看得他鼻息急促,又只能竭力平复。
在陈舍微垂首贴过来的时候,谈栩然微启朱口,含住了他的唇瓣。
软肉相触,又有湿舌交裹,滋味幻妙瑰丽。
陈舍微吻到忘情之时,总会发出愉悦的轻哼来,像初生的小兽在祈求垂怜。
他磨着唇肉,含糊又委屈的问:“夫人方才是不是故意?”
“什么?”谈栩然故做出一副倍感莫名的语气来。
陈舍微有些窘,觉察到她一退,又赶紧送唇上前,喃喃道:“没有,是我,是我太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