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院里的响动, 谈栩然正巧也忙好了事情,撩了门帘倚在门边, 等着适应外头的冷气。
陈舍微虚闪着眼瞧她, 明明是她存了点戏弄的心思,碾得他泄了身子。他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仿佛是自己表现的不够好, 愧对她。
谈栩然勾唇一笑,收了媚意, 端出温婉端庄的神色来, 道:“回来了?”
见她招呼自己, 陈舍微也松快下来,笑道:“夫人,快来吃点心。”
芝麻鸭脖糖, 琥珀色的长条软糖上裹满了白芝麻,香气沾着牙, 黏着唇。
王吉费劲的张啊张开嘴, 揉着腮帮子道:“这应该叫噤声糖。”
莲子芋饼一枚才棋子大小, 皮薄浓馅,软糯适口, 很快就人手一个。
陈舍微摆了小炉在院里, 悬吊着平底铁锅,他用竹片剐了一块猪油落进去,瞬间就‘滋滋’消融。
纸包里还有一份茶糕, 淡绿浅粉,倒是春日颜色。
茶糕一条条一块块搁在小锅上微煎, 其实直接吃也行, 长条绿糕是绿茶粉和的皮子, 红豆做甜馅,煎过之后茶香散发,豆沙馅涌动香甜;方块粉糕是掺了红曲粉揉皮子,咸口肉馅,煎烫之后外皮微脆,汁水流淌,更好吃些。
几个大男人放开了吃,几块小糕点怎么够?
家里还有新炊的白粿,烤糯了,浇上红糖汁,撒上黄豆粉,半点不比外头买的糕点差。
见谈栩然也坐下,吴缸有点局促,要坐不坐的,腚一颠一颠,像是竹椅上有个炭盆,燎他屁股呢。
可大家瞧着都那么闲适自在,身子或倚或靠,怎么舒服怎么来。
第40节
阿巧和吴燕子是要侍奉茶水,可她们也有一条高凳,没事时一坐,有事一踮脚就起来了。
吴缸捏着小茶杯喝了几口,渐渐也松缓下来,从怀中掏出那几张契子来。
陈舍微瞧了眼,转手递给王吉看,道:“衙门那还得有什么手续?”
“私田买卖,你这又都是下等田,方便得很。”王吉熟门熟路的说,又有些不解,“咱这多得是下等田,难耕,产粮又少,你买这好些作甚?”
陈舍微正看着谈栩然努嘴轻吹白粿,怕她烫了,也在边上嘟着嘴瞎吹。
谈栩然搁下凉一凉,问:“可谈妥了?”
王吉就见陈舍微点点头,笑得又乖又坏,道:“陈舍巷气得要炸掉了。”
陈舍微刚从三房回来,他先见的自然是陈舍嗔,一上来就忒实诚的细细分说了种烟叶的法子。
陈舍嗔打理着族田,又去王吉那探问,说明他本就存了这个打算,见陈舍微上道,对他有几分满意。
族田的收成自然不会分给私人,族中祭祀庆典的用度都是靠族田的收成。
不过陈舍嗔是经手人,自然能从其中得油水,打理好了还有名声,而陈舍微张罗这个是白忙活。
陈舍嗔由已度人,不相信陈舍微这样傻,听他说想要一点族里中公买卖的股子,反倒放下心来。
当年五房设计,三房也知情,甚至分羹。论起来这事的确不厚道,陈舍嗔拿腔拿调的端了一会子,倒也允了。
陈舍微连连道谢,叹口气说那烟叶生意,陈舍巷也想着参一份,那天还让人打招呼哩,打得郭果儿现在还一瘸一拐。
他这阴阳怪气的,陈舍嗔当然听得明白。
“老八一家子出身到底同咱们不同,你莫同他计较,我说他几句,是该叫他摆一摆这长幼次序了。”
陈舍巷被喊了来,听着陈舍微和陈舍嗔把一些细则都谈得差不多了,满满一杯茶,半口都喝不下去。
除了族田之外,陈舍嗔还有自己的私田,也想拨些出来种烟叶,这就更得要陈舍微的本事了。
“五哥、八弟,我就是这样一个主意,你们怎么看?”
陈舍微掂着两粒玉骰子,看看凝眉沉思的陈舍嗔,又瞧瞧黑青一张脸的陈舍巷。
陈舍巷的表情真是好笑,气得都快骂娘了,偏叫堵了嘴,骂人的词都扒拉着眼眶要钻出来,可陈舍微不看他,他就骂不着!
陈舍嗔手上其实早就有一些陈舍微弄出来的烟叶,的确是市面上难找的上上品,而且王吉靠着独家的货源,连带着还赚了几笔旁的。
陈舍微听陈舍嗔把这事当‘乖’卖出来,想挑唆他与王吉的关系,心中好笑。
烟叶苗都没插下去,陈舍嗔就琢磨着怎么吃独锅饭了。
王吉是在陈舍微身上挣钱,可他做中人不就靠这个吃饭吗?只要该给陈舍微的不少,陈舍微就不斤斤计较那些,多累人!
陈舍微笑了一声,两粒骰子从掌心掉出来,落在盛花生壳的碟子里。
“五哥,长在地里的东西跟旁的玩意不一样,一株种苗长成,日守夜守,结果风一吹就落到别人地里去了,又或者叫鸟儿田鼠吃了,随粪屙在别处。”
陈舍嗔瞧着陈舍微,陈舍巷一个劲想同他打眼色,他愣是没发觉,只听陈舍微继续道:“烤烟的法子就不一样了,烟叶拉回来可以在自己的地界烤,严严实实的,谁也偷不走。”
陈舍嗔几乎快被陈舍微说服,腿上叫陈舍巷踢了一脚,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就听陈舍微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份烟叶,当着陈舍巷的面碾碎,随着沙沙的,透出一股厚重的烟气来。
“我那烟苗种是老农瞎作弄的,八哥这烟叶可就好了,听说是福州买来的,若不是叫手下人折腾毁了,换上我的法子来烤,出来的品相准保是上品。”
陈舍嗔也不偏听,嚼了一片陈舍巷的烟叶,的确是烈性。
陈舍微迎上陈舍巷要吃人的目光,笑道:“五哥既说可以用族田,那么三房出心力,五房出种苗,我出法子,咱们也算兄弟齐心为族里出份力了。”
这番话说得陈舍微自己都犯恶心,陈舍嗔还挺受用,叫族里养着的先生拟个文书来看看,明日让陈舍微和陈舍巷来签。
陈舍巷跟着陈舍微是一道出去的,一路上跟只蚊子似得,黏着陈舍微骂骂咧咧,一出三房的院门,他身子一斜,挡在陈舍微前头,道:“你小子竟拿三房来压我。”
“那么,压不压的过啊?”陈舍微一脸诚挚的问他。
三房守门的小厮竖着耳朵听呢,陈舍巷气得鼻子喷气,一把攥住陈舍微的衣襟,几个小厮赶紧来拦。
郭果儿挡在陈舍微跟前,怕得要死,愣是没动。
陈舍巷的随从嘴皮子飞快的动,“爷,爷,可不能,您在这一动手,传到五爷耳朵里味道就变了。”
陈舍微老神在在,还道:“你耍脾气不要紧,你不是要烤烟法子吗?我这不给你了吗?!郭果儿而今是我的人,我处处要使唤他的,你再动他,我手下没人,一定会误了五哥挣钱,那就是误了族里挣钱,到时候自有别人同你算账!”
陈舍巷到底不敢动手,陈舍微扬扬手指,走人。
谈栩然听罢,伸手抚了抚他胸口,衣料上还有被紧攥过后的褶皱。
原本听说陈舍微要扩种烟叶,谈栩然略有几分担忧,前世听闻朝廷不满闽地种烟风气猖獗,她自焚那年,曾下令禁用占粮田种烟。
不过陈舍微用的是下等田,且不是为着种来嚼吃的,谈栩然思量着,这事儿在他手上许有转机。
听说陈舍微要同陈舍嗔种烟去了,王吉脸色有点变化,就听陈舍微道:“放心,给你的一定是最好的,你那份烟叶,我从种到苗再到烤,只跟吴家人来弄。”
空话王吉听得多了,多少拍着胸脯说出来的话,一转眼也就是个屁。
不过话从陈舍微嘴里说出来,王吉琢磨了一下,他是信的。
“我眼下打算着,烤烟不多做了,只做一批最掐尖的给你卖。”陈舍微慢慢将自己的盘算往外道:“但是烟叶我还要种,已经同三儿说了,买下等田就是为了糙种些毒性大的种,专用来除虫除害的,经过今年这虫害,粮食跌产跌得这样狠,你往后若想做这买卖,大约也能少费的心力宣传。”
王吉细细自忖着,摸着下巴忽然笑开了,道:“成。六少把兄弟我搁心尖上就成。”
陈舍微闻言嫌弃道:“我可没把你搁心尖上,想美事呢!”他说着还瞥了谈栩然一眼,看得王吉直搓胳膊。
小橘子被烤的表皮焦乌,陈舍微取了来,细细剥了皮,一瓣瓣喂给谈栩然。
吴缸目瞪口呆的看着,不是惊讶陈舍微待夫人好,而是没想到他在人前也不遮掩。
他正愣愣看着,被王吉用胳膊杵了一下,“看傻了吧。就说人家有媳妇呢!”
吴缸瞅瞅他,目光从阿巧单薄的倩影上掠过,嘀咕道:“秃子骂和尚!”
天渐渐冷起来了,庭院里卷起了风,不过人一多就有人气,小炭炉子又暖和。
王吉都要走了,折回来道:“给我薅把波斯菜来,上回你用那芝麻一拌,味真不错,也弄来给我老娘吃吃。”
波斯菜就是菠菜,难得一年四季可以种的蔬菜,唐朝时就已经传过来了,只是并非本土作物,又性凉,百姓还是不怎么种来吃。
陈舍微可受不了冬日里没鲜蔬,纵然在育虫室里搞了一点菜,且不够呢。
吴燕子就拿了剪子随王吉去园子里剪,秋冬的院子总是寂寥几分,可波斯菜的浓绿又叫人产生了春日的恍惚错觉。
吴燕子往菜地里去,颇大方的绞了两大捆给他,王吉攥在手里都捏不住,吴燕子就麻利的给他捆上了。
王吉提着两捆菜晃**,笑道:“你还真是不心疼啊。”
“王大哥又不是外人。”她笑笑,把菜递过去,又道:“晚菘要吗?萝卜要吗?打了霜了,可甜哩!那小棚里种了些茴香,你娘可爱吃?”
王吉想跟她多待会,就道:“都来些,反正都占便宜了,多占些。”
吴燕子可不知道他的念头,踩着田埂往里头去,王吉摇摇晃晃的跟上。
“茴香烙饼子可好吃哩。我娘去庙里敬佛总做这个。不过少爷的做法总是新鲜,他用羊奶做了酪子,剁碎了金橘皮和茴香沫搅一起,说是晚上烤面包要是成了,可以用这个茴香酪子抹面包吃,要是还焦了,那炸了馒头片抹着吃也行。”
王吉听她嘴里总挂着陈舍微,心里有点不得劲,虽知道陈舍微拿这小丫头当妹子,可万一这丫头心里揣上他了呢?
心思飘着,王吉脚下踩着一块石头,“哎呦!”一声,就要崴进田里去了。
“啊!小心!菜菜菜!”吴燕子怕王吉压到菜,大叫着拽他。
王吉那叫一个郁闷,他还不及几颗菜呢。
吴燕子从来不省力气,王吉觉得她这一把拽过来,胳膊都有点要脱臼的趋势。
他真不是诚心占她便宜,只是身子被她拽得吃不住力,直直朝她扑过去了。
吴燕子把王吉抱了个满怀,跌坐在地上,忽然跟魔怔了似得僵住了。
王吉就觉得自己像是埋在一捧柔软的兔子堆里,面红耳赤的抬起头来,就见吴燕子轻颤着,整个人都在发抖。
“妹儿,你怎么了?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是跌了吗?”
王吉被她这模样搅得害怕,伸手想把她扶起来,可吴燕子见他伸手过来,更是尖叫一声,重重拍掉了他的手,拼命的后缩了几步,爬起来狂奔跑了。
王吉回不过神,一人蹲在菜地里,晚风吹得他透心凉,手还一阵阵发麻,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他就这么不讨她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下一本想写藏在山水里做面包的现言了,但是我那篇凉凉的现言还没完结,不能胡乱挖坑!
话说有小可爱是碰巧审核到了我的章节找到我的吗?看到还有这种找文的方法,有点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