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墨在泉州的宅院那也是父辈传下来的, 如今除了几个在外院的随侍,满院竟找不出一个他的人。
曲竹韵本以为他今年不会回来, 还想着带青秧回娘家过年, 这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又叫他打岔了。
曲汝对陈砚墨依旧是不喜,大过年的见他多膈应, 但是母女二人撇下他自顾自回娘家去,又要叫人言指摘, 而且曲竹韵也不放心留下宅院给陈砚墨, 怕他暗中做些手脚。
曲竹韵这两年过得太畅快了, 略有几分不顺心,就如眼中进沙,分外不舒服。
曲竹韵同蔡卓尔两个靠在软塌上, 瞧着大女孩带着小女孩玩闹。
青秧越长越像陈砚墨,谁见了不说她是个美人坯子, 长大之后的容貌定然与陈绛不分上下。
她是陈砚墨的女儿, 改不了。
“上回你说, 会请信得过的人帮我去查那个冉娘,如何了?”
曲竹韵查冉娘并非出自嫉妒之心, 而是担心这个女子的面容曝光, 叫人联想到谈栩然。
有个觊觎侄媳的爹,说出去难道好听吗?
蔡卓尔觑了眼姑娘们,声音轻得就连曲竹韵都要屏息聆听。
“今儿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那个冉娘出身倒还清白,七叔在海澄做官头一年, 她父兄因为通匪被官府抓了, 她求到七叔跟前, 所以就跟了他。这事儿原本就是徇私枉法,所以遮盖严实,你头一回才查不出。”
曲竹韵冷哼一声,道:“怎么这么不新鲜呢?他可把人家父兄放了?”
“只放了人家兄弟,老爹还是砍掉了。”蔡卓尔道。
曲竹韵撇撇嘴,道:“这样就跟他了?不过她也没得选。”
“不过,那人也见过栩然,据他说冉娘乍一眼并不像栩然,他是听了我的话,细看才发现就是五官偶有相似,气度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你也不必太担忧。”
“冉娘什么的,我真是不在意了。”曲竹韵叹了口气,道:“可,唉,我觉得他今年就是因为知晓栩然有孕,这才特意回来的。”
蔡卓尔塞一瓣橘子入口,皱眉嫌恶道:“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呢?不到黄河心不死?莫不是他以为平日里人家夫妻都不行房的?这没想到怀上了,回来看看,眼见为实?”
“他这人脑子很有些毛病,求而不得,必成心结。我真的担心他做出什么事来。”曲竹韵摇摇头。
蔡卓尔见惯她前些日子轻快大笑,眉目舒展的样子,再看她如今满脸的忧心忡忡,心里也沉甸甸的。
喜鹊推开房门,快步走了过来,“爷出去了。”
曲竹韵眉头一动,道:“承天寺?”
喜鹊和蔡卓尔对视了一眼,她惊讶的说:“夫人能掐会算不成?”
曲竹韵唇瓣颤动,愤怒的要炸裂开来,蔡卓尔见状忙寻了个由头,叫几个女孩先下去了。
“他与怀远大师是棋友,今儿是十五,栩然家中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承天寺进香上供。”
曲竹韵竭力平静的解释了一番,又忍不住斥骂道:“脏货!他真是个狗都不入的脏货!恶不恶心?!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他磊落!真是半点廉耻都没有!”
蔡卓尔忙替她抚胸顺气,喜鹊端来一盏热茶。
“不能这样生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为了孩子,为了自己,你千万千万要保重。”
曲竹韵平了平气,对喜鹊道:“叫人走水路去告诉栩然一声,能避就避,就算他做不了什么,被瞧上一眼也败坏胃口!”
“他走的就是水路。”喜鹊道。
曲竹韵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讽刺的道:“奇怪,贱之一字,怎么多是拿来骂女子的?贱人贱妇一类,你们瞧瞧他多贱?贱得骨头都酥了,脚一碾都成齑粉了。”
“罢了,说不准真就是去下盘棋呢?眼下追去也来不及了,撞在他跟前了更尴尬,承天寺毕竟就在栩然的家门口,佛祖眼皮底下,难道还怕他吗?而且栩然是双身子的人,不会去寺庙的。”蔡卓尔道。
“尴尬。我同他之间还怕个尴尬?”曲竹韵不屑道。
那回她可是隔着屏风听完了全场活春宫的,现在想来,实在后悔,该给他多下几重的!
承天寺里檀香浓烈,人头攒动,这个时候谈栩然自然不会去的。
陈家的仆妇早都熟门熟路的,陈舍微去进香就是了,旁的不必他来操持。
“陈施主。”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道:“我们方丈请您过去,问您前天的那盘残局想出来了没?”
“怀远大师明晓得我棋艺不精,怎么老要我去下棋?”陈舍微有些无奈,伸手对郭果儿招了招,接过来一个食盒子,又道:“不过我已经请教过夫人,解出来了,走吧。”
承天寺后头就清静多了,陈舍微来过多次,已经很熟悉了。
未见怀远大师其人,先闻琴音,陈舍微走进粉白俊逸的梅林,就见一处开阔设琴座茶座棋座,琴声悠扬,茶香绕梅,棋盘零落,好生惬意清雅。
“你给的饼肥水方子实在有用,今年的梅花比往年开得要早,更要好。”怀远大师笑道。
饼肥水就是将豆饼或者茶籽饼放进装了水的坛子里发酵,等臭味消失,**微微冒着酸气就算发好了。
“花期就别施了,施多了反而不好。”陈舍微仰脸瞧着,心里已经选好了两支等下要带回家插瓶的梅花。
怀远大师看着他手上的食盒,道:“又带什么好吃的素点过来了?”
“大师还没吃就知道好吃?”陈舍微坐定,打开食盒子,就见一碗毛绒绒的小球,装着小球的食器也奇怪,是个圆溜溜长着鬃毛的碗,道:“椰蓉坚果球。”
怀远大师面上露出稚子般好奇天真的神色来,“椰蓉?”
“就是椰子内壁的肉晒干刨成碎,腰果、芝麻、核桃、榛子切碎加上红枣碎和葡萄干捏成球,黏黏的在椰蓉里一滚就成了,都不用开火,简单得很。”
“可是琼州的椰子?”怀远大师高举椰子碗细细端详,“果然是‘金丝发裹乌龙脑’,就是不知内里的浆肉是不是‘白兔脂凝碧玉浆’?”
“是啊!一位客商从琼州回泉州过年,顺路捎了两大筐椰子,送了我六个,不过叫我做椰子鸡火锅了,就剩点椰蓉了。”陈舍微说着夹了两个搁在托碟里,道:“做的有点太甜了,佐茶正合适。”
“椰子鸡火锅?”怀远大师想象不出那个味来,拿起一个椰蓉坚果球咬了一口,就觉滋味奇特,仿佛真感受到了至南的海岛椰林香气,未曾踏足,但又似乎身在其境。
“书院前日放假了,老院长这几日肯定闲不住要来您这,冷天吃食也存得住,下边这一层等他来再一道吃吧。”
陈舍微挪开食盒下一层给怀远大师看,就见底下是金黄、油绿两种颜色的椰蓉球。
原本该用黄油的,但因为是给出家人吃,所以榨了花生油。
“金色的是原味,油绿的则兑了茶粉。”
怀远大师每个都拿了一样,吃得频频点头,示意身后小沙弥把东西拿来。
陈舍微接过一个古香古色的檀木匣子,打开一看,就见是开过光的一对七宝珠串,大圈里嵌着小圈,明显是给他和谈栩然的。
陈舍微之前偶得了些菩提子,谈栩然手头又有一粒成色上佳的白玉珠子,已经打了孔,镶簪子藏不住空洞,做耳坠少一侧,串了菩提子倒是有点缀之效。
这七宝珠串是怀远大师回赠的。
陈舍微同怀远大师的交情自银杏果儿起,又因为老院长打趣怀远大师难戒馋欲的玩笑话,陈舍微妙手偶得什么好吃的素菜素点,也会奉给怀远大师一尝。
怀远大师知道陈舍微忙于农事,也是为民生计,夏日里容易中暑,就以承天寺祛暑的汤药为底方,替陈舍微把了脉,专门写了个祛暑的方子,从此夏日无忧。
谈栩然又结草衔环,送了自制的松塔香给寺庙。松塔香清幽深远,不骄不躁,也很适合佛堂。
一人家一庙宇,也是邻居,渐渐才有了你来我往的联系。
怀远大师初次见谈栩然时,是她刚过厝后来承天寺进香。
她站在众多香客之中,就显得踽踽独立,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令怀远大师觉得很玄妙。
而陈舍微身上也有这种感觉。
但相较久了,那种玄妙的感觉反而淡化了,觉得他就是个讨喜的晚辈,而谈栩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周道,一温一凉,却是恰好的一双人。
“多谢大师。”
虽说比起珠串,陈舍微更盼着世上能凭空长出来一座三甲妇幼医院,但指腹一粒粒摸过受佛光照耀的宝珠,心里也生出一种笃定踏实的感觉。
怀远大师刚想说什么,就听小沙弥来报,说陈砚墨来找他下棋。
“啊?”陈舍微刚拿起棋子,‘吧嗒’一声又落回棋盒里,“那我先走?”
“他是你的小叔叔,何必躲着他?”怀远大师不解道。
陈舍微有点为难的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在怀远大师跟前嚼舌头,何必用自家这些污糟烦心事来扰大师的耳朵呢?
“年节里常能见面,今日就不见了,还是少听几句教训的好。大师可能放我走?”
怀远大师看出他有所隐瞒,但见他言行举止像个大老远见了夫子,赶紧转身跑的学生,又忍不住失笑,道:“去吧。”
殊不知,陈砚墨在陈舍微心里可不是什么夫子,而是一坨看见恶心,闻见作呕的臭狗屎,自然要小心绕过去,别踩着了!
虽是不想见他,陈舍微可不会走后门出去,他又不是怕了陈砚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