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尚且如此, 田头就更为忙碌了。

因为提早放了水,稻田里积水并不十分严重, 但水稻倒伏, 一株株连穗带叶都埋在泥地,要争抢着时间将其扶正,不然影响了接下来的生长, 可是大事。

还好这一片稻田的沟渠都是陈舍微重新设计过的,不至于东一截西一截的连不起来, 清沟排水也比较方便, 节省人力。

“管事的, 蔗园里还成,有些叫风刮歪的,留了人去侍弄了。”

吴缸闻言直起身子, 刚揩了把汗,却又立刻见另一人急急跑来, 气喘吁吁的道:“管事的, 东边那片稻田地势太低, 水满得都像个大湖!实在救不了了!”

吴缸心里也是一空,定定神道:“莫慌, 爷说了, 若是救不了了,就改种些叶菜。或者索性把水放干了,种些旱作作物, 花生、番麦、豆种都是可以的,别叫地荒着就行。”

他把目光移到跟前这些还有一线生机的稻田, 道:“今就要把这些稻苗扶正了, 还好爷叫咱们备了些虫药, 晚上先把茶籽饼浸上,还有茶枯和烟叶粉也要配好,别耽误了撒药追肥。”

“还有爷早先就吩咐了,山头的果园叫这样的大水淹过,好不容易的松开的泥地又会板结,等水排干净了,先安排人浅耕松土,好叫根透透气,那些断了的根须也好发出来。”

事情一件件安排下去,众人手里都有活计,也就不会揣着一颗没着落的心,愁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吴缸都这么忙,陈舍微哪里得闲?

陈舍微一到千户所,底下巡视过后的小吏就一本本的递上记录,他依着顺序条条解答,眼下正说到水库鱼苗的事。

山头的大坝水库满溢,急着要泄洪,这些尚在陈舍微预计之内。

只是在水库里还投了些鱼种,可好些小鱼苗未长成,若用密网拦阻,只怕水冲力太大,到时候渔网也破了,什么也拦不到,只能用疏网拦下一些大鱼,小鱼苗也只能随它去了。

“我瞧着,翘嘴白、黄辣丁、鲟鱼、都可以补一点苗。至于鲤鱼、鲫鱼、鲢鱼,估摸着逃的不多,可以捞一网上来算一下存塘量,再做安排。不过鱼苗放养前,要用三到五份的水配一份的盐,浸上一盏茶的功夫。”

陈舍微坐在千户所的官廨里开小会,底下一群小吏拿着纸笔记录,偶尔举手询问和提议。

“大人,可咱们的番茄,保下来的连三成都不到。”那小吏就是负责番茄的,苦着一张脸,都要哭出来了。

“番茄就是这样,就算没有台风,裂果、卷叶、疯秧(藤秧疯长)、畸花(花朵畸形),总之就跟闯关一样。”

陈舍微想着番茄价高,也算有赚头,就道:“其实可以趁着水退了,赶紧搭棚补苗,试着栽一波越夏的番茄。只是反季行之,难度更大,而且很可能白忙一场。你若想试,咱们可以详细议个法子。”

那小吏想了想,道:“下官愿意一试,番茄若是能秋日里还能上市,价钱只会更高吧?若是不成,大人也知道,托您的福,番茄卖价那样高,光是这俩月的进项就把我这一年的担子都卸掉了。”

况且仓里还屯着些等着熟成的青番茄,他肩头的确是没什么担子了。

番茄受损严重,众人原本有些可怜他,如此一想,不由得咬牙,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

天灾来袭,有时候只能生受着,陈舍微已经是未雨绸缪早做打算了,也有避免不了的损失,也别提其他人。

陈舍嗔好不容易买回的烟叶地,全叫水给淹了,烟叶本是叶作物,受天气影响大,尤其是做烤烟用途的,连日照时间长短都会影响叶片中油分和烟碱的累积,更何况是这样浸在水里呢?

烟叶地也是陈舍微除了稻田外第一要保住的,千户所的烟田情况尚可,只需要依着植株情况择掉下部叶片,及时浅耕放墒除杂草,还能保得住大半的收成。

有些烟田不可避免的被雨水淹没,不过排的还算及时,陈舍微瞧着植株下部的成熟烟叶已经可以采摘了,虽然顶部的烟叶还未开片,但烟叶根系损坏程度不好估量,免得成熟无望,连着下部的烟叶也损掉了,就令人先采摘。

“这批烟叶定然是潮些的。”陈舍微跟赶场似得又来到自家的烤烟作坊里,对一众烤烟师傅道:“所以排布烟叶的时候,比往日要疏一些,疏个一到两成吧。烤之前可以先沥干了,或者升个炭盆慢烘,咱们烤的时候要先排湿,后着色,要让烟叶像蒸烤似得发软变黄,而不是被烤得脆硬,记得要慢些升温,等烟叶叶脉全黄定色。”

“爷,可是这一批烟叶这样潮,慢烘不知道要烘到什么时候去,只怕分寸难以拿捏。”

烤烟师傅一个个也都忧心忡忡,他们升至大师傅后,拿的不是死月钱,是分红啊!那可是同烟叶品相卖价息息相关的,所以一个两个都围在陈舍微边上发问。

陈舍微索性脱了衣裳进烤房同他们一道琢磨,忙活了一个上午,赤着半身走出来,朱良赶紧给他裹上衣裳,以免着凉了。

陈舍微坐在木筐子堆成的一个平台上,师傅和管事都坐在下边几杠上仰脸瞧着他。

“咱们刚可以试过了,若是太潮的叶片,可以升大火后烘上一个半时辰,具体以叶片发软为准,然后再抽掉两根粗柴,慢烘变黄。”

他这两天一直在奔走说话,嗓子都哑了,又被烤了那么一阵,身体里水分都蒸出去了,接过一壶花茶一口气就给喝完了。

吴缸见状摆摆手,道:“都清楚了吧?好了!各自忙去,眼下是抢天时,也是抢银子呢!”

他又走到陈舍微身边,道:“爷,您去三潭村里歇歇吧,瞧着事情应该安排的差不多了。”

陈舍微这几日也是在作坊凑合的,虽是给他单独留了房间的,可真是由奢入俭难,被子硬了些,床板也膈了些,这些倒是其次,最主要是外头别人灰头土脸的干着,叫陈舍微呼呼大睡,他也睡不踏实啊。

三潭村的小院已经修整好了,陈舍微没管过,说是谈栩然从泉州里送来的家具陈设,还给甘家也换了一套。

甘力回家来,一进门又出去了,以为进错门了,再摸着脑袋进来,道:“嘿!有眼光就是有眼光,这么一弄,瞧着也是有些身份了,就按着咱们原来那摆设,根本还是赤脚老农的家。”

费了这个银钱添家具,也就是想着陈舍微在外头忙的时候,就近能有个规整的家可休憩。

陈舍微上了马车刚合眼,车轮都还没动呢,就听见外头喊,“可是咱家六爷的车架吗?”

这称呼,陈舍微眼皮就是一跳。

朱良探头进来,道:“爷,好像是三房的管事。”

陈舍微以为是陈舍嗔,结果马车移到一个清净处,车帘撩开,居然是蔡氏。

“阿嫂?”陈舍微有些不解,以为她是担心儿子,就道:“阿远在我家好好的呢。”

“要问阿远,我就去找你夫人了,怎么会来这呢?”蔡氏的笑容有几分勉强,并不是不乐意对陈舍微笑,而是烦心事太多,笑不出来了。

陈舍微见她后边还有辆载着几个管事的小马车,道:“那阿嫂有什么事?”

蔡氏探出身子,用帕子遮面,瞧了瞧作坊里那热火朝天的样子,守门几人虽是残缺之身,却极敏锐,当即就望过来,也不管她是不是女眷,看得蔡氏登时就缩回马车里,讪讪道:“六弟哪找来的伙计,一个个眼睛如豺狼般。”

陈舍微轻咳一声,道:“可不敢这样讲,这是千户所里因战成残的兵士。”

蔡氏一惊,半晌才硬着头皮道:“我知道你五哥做事不体面,可这烟叶地他投了大价钱下去,眼下全泡着水,我此番来求你,想着你能给出个主意,也教教我这些管事,能救一点是一点。”

陈舍微看她面红耳赤,想来也鲜有这样求人的时候,但又瞧她带了那一车的管事来,心里又不太舒服。

打什么主意,难道他还参不透?

“阿嫂也瞧见了,我也是自顾不暇,不如就这样,我遣个管事随你去看看看,若还有能救能收的烟叶,就按着品相来估算价钱,一并收了,省却又烘又烤,成效还不好。”

见蔡氏张口欲言,陈舍微一抬手,道:“自然了,想留着自己烘烤也行,毕竟烤烟过程中还要折损,而且现在烟叶潮气重,称斤价钱肯定要比市价低一些才不亏,虽是这个理,说起来却显得我计较。”

蔡氏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术遇上陈舍微的和盘托出,全都堵在了腹中。

陈舍微也不催她,反正急得又不是她,末了还道:“若是五哥肯,就叫他跟我的人打声招呼,再烂下去可就真没用了。”

“六弟。”蔡氏显得很焦急。

“五嫂。”陈舍微手里折着一截草根,眼神真挚的看着她,“我知道你也不易,这事儿怎么安排,还是要从五哥嘴里说出来为好,要不然,即便你为他收拾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等这事儿捱过了,他反过来又怨你自作主张,恨我趁火打劫,那咱们岂不是哑巴吃黄连?”

这一番话说得蔡氏泪水涟涟,她知道这绝对是陈舍嗔的做派,陈舍微安安静静的等她拭泪,又见她点点头,道:“好。我回去同他说,他若不管,就烂在地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