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在小楼住着, 大宅正屋里也渐次添新,家具陈设都是谈栩然挑选的, 陈舍微不插手, 但其他砖瓦木构方面的事情,可谓是十分挑剔,连带着郭果儿更是严苛, 丝毫不马虎。
主家要求高,对于匠人来说自然难办, 可人家大方啊!
茶水浓甘, 口粮鲜腴, 耗费的精力都能得来丰厚的回报,也就没有什么怨言了。
刨子一下一下的推磨着,木花卷儿贴着地滚做一堆, 又被一阵疾风扬起,从门槛里跌出去, 顺着台阶一路落进天井里。
天井里密密摆着百来盆茉莉, 仿如花海, 拥挤的叫人迈不开腿。
闽地自古就是栽种茉莉花的好地方,细分小类有一百多种。
陈舍微从其中挑出一种双瓣茉莉, 不似别种茉莉唯有清香, 更多一点果子的蜜味。
春日里,吴缸已经把小半的花苗换成了双瓣茉莉,就等着头一批的花茶出来品一品滋味了。
另受蔷薇花露的启发, 陈舍微还在尝试提炼茉莉精油,毕竟是现成的花田, 不如多开发一些品种。
陈舍微自觉会的不多, 又不比旁人油滑, 只好卖苦力气,样样求精。
盆栽的茉莉枝叶簇拥,风也晃**不开,不过花香摇曳,随之飘散。
原本过分浓密粘稠的花香吹到小楼回廊上的时候,已经被稀释的恰到好处。
谈栩然仰着脖颈,血分聚上下两端,令她迷蒙,只虚眼看着床前圆几上,那盆倒悬的,圆小素白的茉莉花。
浮浮沉沉中,她困惑的想着,‘这样矜持的花,怎么能有这样馥郁的香?’
快意令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两人耳鬓厮磨时,吟声也低低的,像是给不间断又粘稠的水声做配。
楼下传来院里姑娘们的笑声与说话声,清澈干净的就像茉莉。
院里横着几大板用木框框住的玻璃,玻璃面上涂满油脂,姑娘们正用镊子细细将茉莉花瓣一片片夹贴在其中。
等到花中精华被油脂吸收殆尽,再取出花瓣更换,直到脂膏中浸润茉莉精油,才算成了。
其实做买卖的人不喜欢茉莉,屋堂铺面里更不会摆放茉莉,因为茉莉合了‘没利’的音。
但陈舍微不以为然,茉莉,莫离,多好的意头?
要了命了,她的身子,怎么会藏着这样的极乐之地。
女子的余韵比男子要悠长许多,谈栩然合着眼,被陈舍微拢进怀里轻吻,听他轻喃着‘莫离我’,又激起她魂魄和肉身的一番轻颤。
虽说陈舍微和谈栩然在□□上胡闹惯了,不过小楼僻静,藤松遮掩,不是贴身伺候的仆妇也不准进来,也无外人知道他们如此缠绵,不分昼夜。
等着陈舍微和谈栩然都出去忙事了,阿巧才敢进屋来打理床铺。
小楼里满是茉莉幽幽的香气,无处不在,甚至连床铺上都遗着三两朵被碾压成花痕的茉莉,原本洁白爽利的花瓣已经黄皱,香却未逝去。
阿巧微微红着面,把被子抱到回廊后晾晒,就见吴燕子在院里仰着头,笑道:“巧姐,我娘和嫂嫂来看我了,我去外头见见她们。”
阿巧卷起竹帘点点头,倚着栏杆道:“外院的点心粗糙,你带着花茶细点去招待她们。”
“诶!”吴燕子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娘和嫂子来一趟不容易,又听见这几日泉州外头不太平,吴燕子虽想她们,可也不愿她们在路上奔波。
“怕什么?同你三哥一起来的,我和娘坐在骡车里睡了一大觉,醒了就到了泉州了。”
何氏拿起一块芝麻粿咬了一口,吴燕子一句‘烫’都追不上她,何氏烫得挤眉弄眼,可就是舍不得吐掉嘴里的香浓。
“那三哥呢?”吴燕子问。
“听说六少在烟卷铺子里,就找去了。”何氏接过吴燕子给她吹冷的茶,喝了一口,又啧啧感慨起来,“六爷家的点心就是好,不就是芝麻馅嘛,怎么也这样好吃?”
“这大约也是有窍门的,这芝麻馅还是六少自己做的,我不晓得。”吴燕子笑道。
“啊!?”吴老娘急忙打掉何氏的手,道:“这,这六少做的东西,你也敢拿来给我们吃!?真是不想干了,哎呀!”
吴燕子赶紧道:“六少弄多了,熟芝麻不快些吃了就有油味了,到时候更糟蹋了,而且我问过了巧姐,就是她让我拿来的。”
何氏默默捡起桌上的芝麻粿继续吃,不过她也没忘了此行的目的,见最近的仆妇也只在回廊上擦洗,就放心大胆的问吴燕子。
“小妹,你三哥看上六少院里哪个丫头了,你可晓得?”
吴燕子不意大嫂会问这个,提着茶壶一下僵住了,茶水漫出去,又淌到何氏大腿上。
“哦呦!”何氏赶紧站起来,回廊上的仆妇探头瞧了一眼,很周到的拿来干帕给何氏擦。
吴大娘最了解自己女儿,她这反应,显然是知道的。
“你这丫头!你三哥这个年岁还孤孤单单的,你既知道了,也不晓得替他使使劲!”
何氏道:“可是夫人身边的丫头?夫人不许吗?”
两人一起盯着吴燕子,不给个交代是不可能脱身的。
吴燕子叹口气,道:“夫人,倒是不介意。只是这姐姐,似乎对三哥没那个意思。”
“怎么会没那个意思呢?老三可不比你大哥二哥,他是个有身板有脑子的,除了黑些,模样也顺眼,怎么会叫她看不上呢?”
吴老娘说着,自觉失言,觑了何氏一眼,不过何氏正点头呢,显然也是如此认为的。
吴燕子思来想去,瞧着吴老娘,道:“娘,那我问你,要是这姐姐嫁了三哥之后,还要留在夫人身边伺候,连带着三哥也是一歇了差事就往泉州跑,也许除了逢年过节,你都见不到他们俩,你肯不肯?”
吴老娘叫她问傻了,道:“什么?嫁了人还要在这?也不跟去伺候你三哥?还要你三哥追着她跑?”
吴燕子笃定的点点头,嘟囔道:“你们也别说我没替三哥打探。”
何氏和吴老娘面面相觑,半晌,何氏才道:“你说的那姐姐,那姑娘,模样怎么样?”
吴燕子想也没想就道:“好看啊,长得就像丁香花。”
吴老娘微微蹙眉,道:“那岂不是,瘦巴巴的?”
“也不会很瘦啊,”吴燕子在老宅的时候,还给阿巧提过沐浴用的热水呢,她回忆了一下,又道:“夫人对她很好,三餐开外还有补品,屋里还有个小丫鬟伺候起居呢。”
何氏惊得嘘出一口气,道:“难怪嫁了人还要在这住呢!我没听过丫鬟还有丫鬟伺候的,娘,这是矜贵人呐。老三想人家,那可不比娶我们这些粗妇哦!”
吴老娘不舍,可又想起那日吴缸望着浮萍发呆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咬了咬牙道:“反正我不只一个儿子,这个就当入赘好了!少见几回也罢了!总比他打光棍好!”
吴燕子也惊讶老娘的开通,被她粗糙温热的手一攥,就听她小声嘱咐,“你同那姑娘说,彩礼也不要太担心,我们家不会亏待了她的。”
何氏闻言撇撇嘴,到底是忍住了,只道:“只是没见到真人,我心里痒得很,能不能请出来叫咱们见见?”
吴燕子谨慎的道:“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可别叫夫人知道了,生厌了!”
见她一脸郑重,何氏不敢再提,可随着一阵轻柔的脚步徐徐走来,吴燕子眨眨眼,惊讶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阿巧。
她身后还带着两个小丫鬟,一人手里是干货布匹,一人手里是糕饼果饵。
“夫人说你娘和嫂子也是头回来,这也算是见面礼了。”
吴老娘看着吴燕子那表情,知道眼前这个浅笑盈盈的姑娘铁定就是了!
‘好啊,老三果然是个贪的,这姑娘生得真是秀气,虽说是个丫鬟,可这说话动作,怎么就像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
何氏和吴老娘一个两个不说话,呆呆的盯着阿巧看。
阿巧不解的觑了吴燕子一眼,她赶紧一个扫腿,踹了她俩一脚。
“诶诶诶,谢谢谢谢夫人。”
吴老娘结结巴巴的,觉得自己丢了大丑,简直土气到了极点,这样一个婆婆,人家姑娘怎么看得上?真是给老三跌份啊!
她臊得老脸通红,倒是何氏比她冷静些,道:“多谢姑娘,姑娘叫什么名呀?”
“叫我阿巧就好了。”
阿巧打小就被卖来卖去,也没个姓氏,若较真起来,还是姓谈的。
见何氏打量自己,阿巧也算回过味来,知道谈栩然这是又给了她一个抉择的机会,不只是让吴家人看她,也是叫她摸摸吴家人的性子。
“怎样?”
谈栩然掀开碧玺镶嵌的银盒子,指腹轻带出一点茉莉精油脂膏来,慢悠悠的在手背上涂抹开来。
在谈栩然跟前,阿巧也少了几分含蓄,拢了她满头青丝,用篦子沾花露梳理,道:“吴大娘倒是个憨实多过精明的,不过那位嫂嫂就厉害些,应该有些贪心,但不会太过火。”
第91节
“只这么一会,就看出这么多了?”谈栩然闻了闻手背,一股清浅好闻的香气,又滋润细腻。
“燕子平日里也同我说些家长里短的。”阿巧道,“方才一路上回来,又同我讲,说她娘只要哥哥有出息就好,在不在身边伺候都无妨。”
“噢?”谈栩然笑道:“这倒是合我心意,与其想着日后要如何同婆母妯娌周旋,倒不如一开始就别住在一块。”
镜中,见阿巧也赞同的点头,谈栩然垂眸一思量,再度开口,却说起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算算嫂子的产期,那时候茉莉花都尽了,你帮我记着点,给嫂子多留几盒子茉莉膏,夫君说茉莉里头的精华,对女人的胞宫很有好处,可以调理经痛和产后胞宫损耗。”
“就算没这些好处,光是闻着就舒服呀。”阿巧俯下身,谈栩然在她腮上点了些,她伸手抹了抹,道:“抹着也润,昨个面上泛红,擦了就好全了。花儿虽不是四季常有,成花露脂膏又能存更久。诶?夫人,您说能不能做这个买卖?”
其实除了茉莉之外,蔷薇、薄荷、甜橙、红柑、酸檬、山茶等等培育起来不算太过昂贵的香料都可以制成精油,至于檀香、丁香、没药、乳香一类芳香疗物,实在太过奢靡。
“那你可晓得,这一盒子茉莉膏,费了多少茉莉花才有这个香气?”
谈栩然听陈舍微说过,而今精油的萃取只有压榨、浸泡和蒸馏三种方法,操作繁琐,萃取量又低,本钱实在太高,想要以精油花露为主,维持住一间铺子,委实太难。
‘倘若……
谈栩然左思右想,到底舍不得抛下这个念头,但一时间又想不出好主意来。
阿巧只听谈栩然说难办就不再想了,只看着她愈发剔透的肌肤,笑道:“那夫人用的可真真是独一份了,天若热些,等老宅里的蔷薇开了,又好敷花露了。”
作者有话说:
精油使用有禁忌,不要胡乱用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