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梧桐院中略准备了片刻, 唯恐夜长梦多,婉襄便带着马常在前往勤政亲贤殿求见雍正。

今日非是欢庆之节,不是万寿、冬至、或是新年, 勤政亲贤殿照例灯火通明。

小顺子不在这里, 婉襄要求见雍正,出来回话的人是苏培盛, 并不着急为她通传。

他照旧是对着婉襄的一张笑脸,“呦,谦嫔娘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还带着马常在。”

“您也知道,万岁爷此时正在批阅奏章, 怕是不得空见您和马常在,也不知您是有什么要紧事, 奴才可以代您通传,待万岁爷有空了再处理。”

这话的意思, 是根本不想让她进去。

那么这是苏培盛自己的意思, 熹贵妃的意思, 还是……雍正的意思?

婉襄的心抽痛了一下,一瞬间觉得自己也是活该,但此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本宫今夜此来的确是有要事要禀明万岁爷, 还请公公代为通传,让本宫和马常在见万岁爷一面。”

苏培盛仍旧不让步,一甩拂尘, 仿佛是当年面对安贵人的傲慢姿态。

他日日都陪伴雍正, 最知道他的心,而如今她在雍正心中, 已经是这般地位了吗?

“谦嫔娘娘, 奴才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万岁爷此时有要事忙碌,实在是分不开精神去处理后宫女眷之间争宠斗狠之事。”

“您若是有事,只管告诉给奴才,待万岁爷得闲了,奴才自然转告给他。若是不得闲,万岁爷即便知道,也不会处理。毕竟——”

他语带暗示,“万岁爷还在为前几日熹贵妃之事恼怒着,裕妃娘娘又病下,无人能处理。也不知您有没有一些线索,好叫万岁爷宽心些?”

“若是没有的话,不若您多多费心于小阿哥,奴才可是听说,小阿哥出生满一月,您却几乎都没怎么看过他。”

在过来之前,婉襄从没想过自己遇见的会是这样的局面。

她没有别的办法,去岁也是她自己没有抓住机会。

“本宫妹妹落水之事,全然与熹贵妃娘娘无关。当夜本宫与熹贵妃起了争执,也不过是关心则乱之故。”

“如今本宫的确有了一些当夜之事的线索,今夜就是想要来禀明万岁爷此事,也还熹贵妃娘娘一个清白的。”

那件事是宁嫔主使,裕妃搅局,原本就和熹贵妃没有关系。

她的问题在于太想要趁着婉襄失宠狠狠地踩她一脚了,以至于失去了过往的分寸。

当着那么多奴才的面,在雍正面前跪着回话,对她颜面对损伤也实在是太大了。

难怪今日连苏培盛都按捺不住,要替她出头了。

“谦嫔娘娘既是如此说……”

“狗奴才!”

雍正的怒喝是伴随着瓷器被砸碎的声音的,苏培盛听见这声音,身体立刻一震,惊惧难禁,连带着婉襄身后的马常在也是。

他批阅奏章时大多时候都不会有人服侍,这句狗奴才当然不是骂屋中并不存在的宫人的。

便是骂不会办事的臣子,通常也是在折子中,不会这样恼怒。

所以这句话骂的当然是苏培盛,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苏培盛的脑筋转得比婉襄更快,立刻就转身进了殿宇,雍正的声音低下去,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婉襄仍然能够听出她话语之中的不快。

马常在瑟瑟发抖,婉襄回过身去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得她手心一片冰凉。

她是当真害怕。

而这一次婉襄并没有等太久,苏培盛很快便黑着一张脸,貌似恭敬地将婉襄请了进去。

其实也就是几日未见而已,或许是因为方才发了火,雍正面上泛着一种不健康的潮红,并没有望向行礼的婉襄,态度很冷淡。

“给万岁爷请安。”

他只是微微抬了手,就算是免过了她们的礼。“今日求见朕,有何要事?”

马常在仍旧在发抖,婉襄回过头无奈地望了她一眼,向雍正道:“今夜嫔妾等是为了故去的高常在而来的。”

“去岁高常在畏罪自缢,嫔妾本就怀疑,一年过去,如今方有些进展。”

她从马常在手中接过那封高常在留给她用以自保的,真正的遗书,继续说下去。

“高常在实为人所利用,枉做了他人的替罪羊,自缢乃是无奈之举。这是高常在生前留给她的挚友马常在的一封绝笔,请万岁爷御阅。”

雍正点了点头,却仍然好像对这件事提不起什么兴趣。

婉襄起身将这封遗书放在了雍正的龙案之上,一眼却望见了龙椅旁一小瓶红色的丹药。

她的眉头倏尔便是一皱,雍正似乎也察觉了,不自然地将身体往那一侧挪动了一下,完全挡住了婉襄的视线。

雍正是一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绝不会将寻常吃的丹药放在这样的地方,分明是故意避着她,匆忙为之。

今时不比往日,帝王可以轻易许诺,也可以轻易毁诺。

婉襄收回了目光,等着他静静地将这封信看完。

那里面历数了宁嫔去岁对她与马常在的所作所为,三月刻意羞辱,而后收为己用,撺掇婉襄去管李贵人的闲事,还有最后,让她一个人认下所有的罪名。

这些事其实婉襄和雍正都早有猜测,如今便有这样的证据送来,也不过是坐实了他们的猜想而已,因此雍正看来既步震惊,也不恼怒。

但他的脸色仍然有些不对,额上隐隐渗出了汗水。

勤政亲贤殿中哪有这样热……

雍正的目光落在一直不发一言的马常在身上,“这证据,是你交给谦嫔的?”

马常在像是畏惧雍正到了极点,他一开口,她的身子便是一震,眼泪也被震得掉了下来,但她总算还没忘记回雍正的话。

“回禀……回禀万岁爷,这是高姐姐交给嫔妾,而后嫔妾今夜取出……取出交给谦嫔娘娘的。”

又连忙为自己和婉襄辩解,“嫔妾并没有联合谦嫔娘娘骗人,这的确是高姐姐辞世之前留下的,只是……只是嫔妾生性怯懦,不敢为她出头……”

“去岁不敢,如今为何又敢了?总不能是中元之夜百鬼夜游,高常在特地托梦给你,让你拉着谦嫔一起到朕面前告状。”

雍正这样说,倒也未必是不相信。

无非是马常在这样的人,略吓一吓,便能将最真的话吓出来,保证她递过来的不是假的证据。

所以婉襄也并不着急维护马常在。

马常在原本就畏惧雍正,此时更是涕泗横流,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

“不是的,万岁爷……去岁三月之时,嫔妾就已经被宁嫔吓破了胆,后续所有的事情,嫔妾也被蒙在鼓里,直到高姐姐在遗书之中言明,嫔妾方才知道。”

“可是……可是宁嫔她造了那么多的孽,又在宫中手眼通天,她若是知道嫔妾知道她这么多事,怕是早就用尽办法让嫔妾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宫闱之中了。”

马钱子,自缢,还有那不明缘由的□□……让马常在成为高常在公示给众人的那封遗书里的冤魂一缕,于宁嫔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她早就疯了,想要杀死马常在这样不起眼的嫔妃,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定然是高常在做了些别的布置,才令宁嫔在马常在死后也仍然没有对她下手。

马常在手中的这封信于她而言只是一道护身符,或许还有另一道。

“嫔妾从前是怯懦,可今日是中元节……谦嫔娘娘陪着嫔妾一起放河灯,说起了过往之事。”

“高姐姐为了护住嫔妾甘心付出了她的性命,又恰巧得知谦嫔娘娘有为高姐姐翻案之意,嫔妾怎能一直这样懦弱下去?”

说了这些话之后,她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身子也不似方才抖得那样厉害了。

马常在略略收敛了心绪,便在雍正面前磕下头去,“这件事其实与谦嫔娘娘无关,千错万错都是嫔妾的错,是嫔妾不该欺君隐瞒。”

“这一年来嫔妾日夜悬心,早已不堪折磨。求万岁爷为高姐姐翻案,还高姐姐一个清白!”

这其实倒也出乎婉襄意料,她只不过给马常在递了梯子,她便将整件事都说明白了。

也算是对得起高常在用一条性命这样护着她了。

若是中元之夜当真百鬼夜行,高常在此时会在她身后安静地望着她吗?

她们根本就没有撒谎,所有的话语都是情真意切的,雍正听完马常在陈情,心中大约更笃定了几分。

可是他如今面上仍然没有深沉的,对宁嫔的厌恶,反而呈现出了一种怪异的纠结。

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有这样的表现?

婉襄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他,不过几日不见,觉得他于她而言好似又陌生了几分。

是刘婉襄在逐渐占据她的思维吗?就像去岁她晕倒的那一次,醒来之后觉得万字房中的一切都陌生一样。

这发现让婉襄觉得沮丧,她低下了头去。

“苏培盛。”他唤进了传话的人,“将宁嫔从杏花村传来。”

类似的情形,已经发生过好多次了。

但苏培盛此时并不仅仅是一个传话的人,他也给雍正带来了话语,“万岁爷,宁嫔娘娘在殿外求见。”

真是快。

作者有话说:

收到大家说觉得这几章有点痛苦的反馈了,但是这是一开始就铺好的设定,所以不能随便更改。大过节给大家添堵真的不好意思。其实我写这几章的时候也挺痛苦的,因为刚好阳着,工作生活上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很多,不过这部分很快就会结束了,即将到来的雍正十二年因为是最后一年,也会过得很快乐,各种闺房情趣的,希望大家再容忍我一下,感谢。顺便过年的时候会给大家抽个小奖,希望大家都能来参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