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伤好的很快, 几天后便能下床了,但是他从来没有主动出去,在谭谭的房间里调息, 修行, 画法阵,练符咒。

他从来不避着谭谭, 好像是笃定谭谭看不懂,谭谭每次送饭来,看到他调息,天地元气朝他聚集时,还默默设置结界帮助他。

“南宫哥哥吃饭了,”谭谭把一碗粥放下,余光看到屏风后的男人把一团青雾收进木葫芦里, 空气中还有符文燃烧后的痕迹, 火星子飘着, 是一个聚灵阵的模样。

也不仅仅是聚灵阵。

谭谭当然什么都没有问,原来是问过的,可是男人说,“我不喜欢你问这些。”

他漫不经心这样道, 也笃定了谭谭不会再违逆他的意。

谭谭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笃定, 直到楼里伺候她的小丫头见了这个人,然后疯狂迷恋的模样。

这个男人有种魔力,见过他的女人, 好像都会为他痴迷, 除了梦情。

他好像很清楚自己的属性, 对于女人, 尤其是喜欢他的女人, 他向来不会放在心上。

谭谭叫他南宫哥哥,初次见面便能不管不顾救了他,让他住在她的房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看他的目光,是他习以为常的倾慕。

女子的喜欢,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他跟她说他是南宫少主,半真半假编了个故事,谭谭对他深信不疑。

“怎么又是粥?”他走过来,看到桌上的白粥,面色不悦,“我喝了几天粥了,谭谭,你想让我出去自己找吃的吗?”

他对自己的魅力深信不疑,从一开始彬彬有礼地叫谭谭姑娘,到现在毫不客气地使唤。

他说他如果出去,被外面的女人瞧见了,都会喜欢他,都会跟谭谭抢他,为了谭谭,他只能呆在房间里。

他还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他会带走谭谭,让谭谭做南宫氏少夫人。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谭谭偷偷撇了一下嘴,而后又迅速换了一个表情。

谭谭泫然欲泣道:“不是的南宫哥哥,我…大夫说病人得吃得清淡些,谭谭才只为你送白粥的,你…你别出去好不好?”

“听说秦淮楼的梦情姑娘最是善解人意?”他看着谭谭,故意说道:“谭谭,你和梦情关系不错,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分能够一睹芳颜?”

你自然是没有的。

心里这样想着,谭谭面上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她委屈道:“我待会就给你送好吃的,南宫哥哥不要见梦情,不要见她好不好?”

“为什么?”他明明一副好皮相,但是说话的动作神态却让这幅皮相大打折扣,自信油腻揶揄,谭谭攥紧了手心,才逼自己泪光点点地看着他。

“我不想南宫哥哥被抢走,就算是梦情姐姐也不行。”

“那你乖吗?”

谭谭深吸一口气,用甜得腻死人的声腔撒娇:“谭谭很乖,谭谭这就去膳房。”

男人名叫南宫流,谭谭坚信,这个流,是流氓的流。

南宫流不是什么好东西,满嘴谎言,没有一句真话,他应该就是那个蛟族公主的驸马,随身携带的那个葫芦是一个乾坤法宝,那里面装着的,大概就是蛟龙一组族的宝物了。

谭谭看上了那个葫芦。

他不出去的原因当然是怕那位公主知道他在这里,谭谭对他和公主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她原来想就是救个人而已,也没啥,可等这个人醒过来是这样一副做派。

谭谭觉得,救人得收点报酬。

这个人使用那葫芦也不避着她,好几次那葫芦里的灵气都溢出来被梦情发现了,还是谭谭给他善后。

那公主自从在秦淮楼闹过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了,谭谭不关心她去了哪里。

她去膳房,拿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放进食盒里,才出来,就遇到了梦情。

“那男人还没走?”

她似乎有些诧异,倚靠在走廊尽头的围栏的,咯咯笑起来,“藏了这么久,你不会喜欢上那玩意了吧?”

谭谭说没有。

“那就是看上人家的东西了。”梦情似乎什么都知道,“你在蛟族公主面前暴露了魔族的身份,魔族……呵,最肮脏最恶心的东西。”

世人皆惧魔,一旦出现,举世杀之。

谭谭没有说话。

她觉得自己不是魔,不知道为什么,她宁愿做一个卑微如泥的小妖,也不愿和魔有什么关系。

但是她体内的魔丹注定会让她入魔。

“梦情姐姐也是修士,那你也会对我动手吗?”

梦情耸耸肩:“我没那么闲,再说了,我又不是你的对手。”

“拿到那玩意手里的东西,就逃命去吧,带上笑笑,笑笑喜欢的东西,也是魔呢…”

属于修士的气质让梦情看起来高不可攀,她向来和谭谭保持着距离,不肯亲近谭谭,却能对谭谭倾囊相授。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梦情把一身本事传授给谭谭,却不想和谭谭扯上关系,就像是受人之托一样。

受谁之托?

还有自己体内的魔丹,到底是谁送来的?

有人想要她入魔。

七月十五到了。

南宫流说,他伤好了,他要带谭谭回关山。

谭谭说,“好。”

她当真收拾了东西,跟着南宫流离开了秦淮楼,那天,梦情当不知道这件事,就笑笑一个人来为她送行。

笑笑见到了南宫流,第一反应是谭谭被骗了。

“你为什么突然要走了?”

笑笑有些担忧,因为南宫流一看就不是好人。

“就…出去走走,会回来的。”

像是怕笑笑看上南宫流一样,谭谭拉着南宫流迫不及待走了。

笑笑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闭了闭眼睛,“谭谭会有危险吗?”

“不会,”空气中站着一个白衣男人,只有笑笑闭上眼睛才能看见的人,男人笑着道:“她身边多是保护她的人,不像你,你只有我一个。”

“你也只有我一个。”笑笑抬手摸了摸鬓角,头上的步摇微微晃**,“这次不许你走了。”

“好,不走。”

笑笑是个有点特别的姑娘,不够纯善,也谈不上大奸大恶,幼时母亲发疯被送往庵堂,她没想过会与自己有关。

母亲是世家宗妇,重规矩,她总说笑笑模样不端正,嫌她风尘,不喜她,笑笑难受不解,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讨好。

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不喜就是不喜,长年累月的严苛教导,让笑笑对母亲生了怨气。

她想,既然母亲不喜欢她,那她就让所有人都不喜欢母亲。

她就做了这样一个梦,梦醒了,现实就成了母亲的噩梦。

那是十几岁的时候,她第一次梦见他,是他让她的所思所想变成现实,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在梦里他的模样却清晰得一眼难忘。

他说:“我是你的梦。”

他说:“所有让你不高兴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说:“闭上眼睛就能看见我了。”

他说:“我为你而生,闭上眼睛,做一个梦,我会把世界变成你梦里的模样。”

笑笑叫他小梦,小梦是只属于她的守护神,闭上眼睛就能见到了,她梦见花,他给她送花,她梦见和自己拌嘴作对的小姐遭了‘报应’,梦里是什么报应,现实就是什么报应,她只要想到什么,梦到什么,都会变成现实。

如果不是那个人,不是那个所谓的佛子多管闲事,小梦绝不会离开她这么久。

如果不是小梦离开了,她怎么会流落青楼?都是那个佛子,还有明阳,还有父亲母亲,都是他们,让小梦离开她。

如果不是借助于谭谭的魔气,小梦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重生,笑笑是真心把谭谭当作妹妹的。

这一次,无论是谁,都休想把小梦从她身边带走。

明阳已经遭到‘报应’了,接下来,就是那个多管闲事的佛子和她那些所谓的亲人了。

“那个南宫流…”笑笑伸手牵住小梦的手,拉着他往楼里走,“他就是那个公主的驸马吧?”

“是,”小梦的声音在身后不疾不徐,“一个道心不纯之人,那个乾坤葫芦里有同类的气息。”

“同类?他也是魔?”

“不是,他养了一只魔。”

这么说,那蛟族公主所言都是真的了?

那谭谭会不会有事?

笑笑站定,又想起来小梦才说了谭谭不会有事。

她相信小梦。

谭谭想要那只葫芦,不是为了什么天材地宝,而是那只葫芦里有一种很香的味道在引诱着她。

南宫流也是靠葫芦里的东西,才让一般女子对他痴迷,痴迷到失去自我。

谭谭,无疑也是其中之一,她多爱他,他都看在眼里。

“前面就是关山了吗?南宫哥哥?”

少女骑在马上,仰头看着前方的起伏山脉,面前的两座大山像两把巨剑一样横在天与地之间,危乎高哉,壮丽非凡。

两座大山之间,只有一条不易发现的小路,南宫流看着那条小路,露出了一个看不懂的笑。

“谭谭,从这里进去,就到了捉妖世家南宫氏的地盘了,我很快就带你回家了。”

他拍了拍谭谭的马,让谭谭骑马走在前面。

他一边说:“谭谭,我会秉明父母,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你进门的,你将会变成南宫氏的少主夫人,真是…迫不及待想看谭谭穿嫁衣的模样呢…”

在谭谭看不到的背后,他却不动声色地掏出一把匕首。

“南宫哥哥你真好!”少女的声音还是那么娇俏动听,南宫流都有一丝不忍了。

他腰间的葫芦发着紫色的光,一个魅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催促道:“为什么还不动手?现在到了关山地界,应该甩掉蛟族那个贱人了,你不需要这只小妖的保护了,杀了她…杀了她!”

南宫流把玩着匕首,看着谭谭的背影流露出明显的惋惜。

“怎么说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还真是舍不得呢”

“难不成你真想娶她?”那个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南宫氏少主了?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谁给的!”

“知道了。”男人沉下脸,突然间踏马飞身而起,身体落在谭谭的马上。

“南宫哥哥…”谭谭声音娇媚,还有一丝害羞,与声音相悖的是,她的表情闪过一道嫌恶。

怎么突然和她骑一匹马?滚呐!!

谭谭内心咆哮,南宫流还得寸进尺,一只手抱住谭谭的腰,一只手拿紧了匕首。

“谭谭,别怪我,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会娶你的。”

南宫流脸上闪过一道狠厉,攥紧了匕首向前,就在匕首快要碰到谭谭的时候,一把长剑从天而降穿过他的胸膛,剧痛袭来,他当即从马上摔了下去。

怎么会?南宫流看着插进心口的长剑,目光呆滞,血沫泪泪地从伤口处冒出来,他连话都说不了。

“诛天…诛天剑!”葫芦里的魅魔发出一声尖叫,“是他,是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谭谭从马上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南宫流,此时她的脸上一片冷酷,根本看不出来这一路上的温柔小意。

听到她的声音,葫芦里魅魔顿时安静如鸡。

“很惊讶吗?”谭谭把诛天剑从男人心口上□□,“你要杀我,我只能先动手了。”

“咕噜噜…”南宫流一张嘴,喉咙里就冒出血沫,濒死之际,他双眼赤红地盯着谭谭。

为什么?

“本来救你,是想让你带我去南宫氏,我对你的事情也不感兴趣,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但你要杀我,我就只能先杀你了。”

“咕噜噜…”南宫流还想说话,却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咣当!随着南宫流的死不瞑目,他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上。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吗?”谭谭那个葫芦,把盖子打开,一团紫粉色的烟雾从葫芦里升起来。

谭谭用剑指着魅魔,“你不说清楚,我就吃了你呢…”

诛天剑对于一般的魔族威慑力太大了,魅魔连真身都不敢露,缩成一团烟雾瑟瑟发抖,根本就不敢隐瞒。

它倒豆子一般把南宫流的底全给露了,“他…都是他的错,南宫流就是个自私虚伪的烂人,他虚伪虚荣贪心,一边哄骗你享受着你的好,一边又不想负责不想娶你,他根本就不是南宫少主…”

原来,南宫流是南宫家的庶子,天赋也不好,二十几岁还是庸庸碌碌无所作为,还因为好色和姨娘搞上了,南宫家主一气之下要杀了他,他为了活命就偷了南宫家的神秘心法跑路了。

他学了心法上的东西,把魅魔从魔界召唤过来了,因为魅魔的原因,他能让所有见过他的姑娘都发狂似的爱上他,一次意外,他得以和蛟族公主相识,在知道公主的身份后,他对蛟族的宝藏动了心,于是精心设计让公主喜欢上了他,在和公主的大婚时勾结一群败类修士,杀了蛟族半数族人,还把人家的宝藏洗劫一空。

那天会受伤,是公主一路追杀他,他伤也不是很重,那天公主来闹花楼,他一直都知道,谭谭站出来护他逼退了公主,他也知道,所以他留在楼里养伤,还动用魅魔的能力好让谭谭对他死心塌地。

一开始他就知道谭谭是妖了,之所以不说穿,只是方便享受谭谭的好,方便让谭谭保护他回关山。

回关山也只有一个目的,“他听说少主南宫钦因为一个女人修为全废,族里都闹翻天了,要重新选少主,各个旁支都起了心思,他虽说是庶出,却也想回来分一杯羹。”

魅魔忐忑地说完,还试探着说了一句:“可以把诛天剑拿开吗?我怕。”

谭谭收回了剑,把魅魔塞进葫芦里,顺便也把南宫流的尸体放进葫芦里,魅魔敢怒不敢言。

恍惚间,不太真切地听到这个拿着诛天剑的小妖说了一句,

“南宫钦他…修为全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