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近辰时二刻许, 日头盛了些许,雾岚幢幢,缭绕于西苑内外, 钟伯清偕同云督头, 带着一众整顿有素的精锐, 搜掘了整一座采石场,其中,在出事的大隧洞近旁,一处较小的隧洞之中, 钟伯清惊异地发觉,此一处洞道往深里走,竟是有人行走过的踪迹, 纵然是被刻意清理了, 但鞋履奔走过的旧痕,仍然是残存着的, 云督头举着由油毡布包裹着的火把,见了此状, 俯近身去,揩了一番履痕,看着刑部尚书,凝声说道:“泥渍尚未凝结成团, 意味着前阵子有人在洞内走动过。”
钟伯清横扫了一眼隧洞深处, 鹰眸掠过了一份阴鸷之色,口吻讥诮:“这采石场传有的闹鬼一案,背后, 只怕是这些人在装神弄鬼,那些劳役见到的所谓冤鬼, 其实并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
云督头觳觫一滞,道:“尚书爷此话委实是深切肯綮,此前下官就一直在怀疑,被倾轧在隧洞之下的那些劳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因尚未盖棺定论,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那些人应当是死了,没了命。鉴于此,下官所遣的部下于巡戍之时,撞见了浑身是血的人,就认为自己见到了冤魂,一个接一个吓成了软脚虾,这摆明儿就是中了那些贼人的虚张声势之计策。”
云督头说着,事后马后炮一般的『呔』了一声,接着,复又殷勤地溜须拍马道:“还是尚书爷您英明神武,此番亲自出马一遭,只凭一处隧洞内的履痕,便能明察秋毫,一举勘破那些贼人的阴谋诡计!谅是这些贼人再是狡猾,也逃脱不了您的手掌心!”
钟伯清习惯被人这般谄媚奉承了,一侧庬眉倨傲地挑了一挑,摆了摆手,道:“别将话说得太满,据媵王的消息,这些贼人来历匪浅,一个一个皆是颇为不好对付的,此番行事,一切需审慎为要。”
熊熊火光,盈煌万丈,将那黑黜黜的洞道照彻得熠亮如白昼,钟伯清扫视了深处的洞道一眼,沉鸷的鹰眸眯了一眯,“大家给我搜!——”
那尾随的一众精兵干将,旋即领命前驱,身影如风,攻势如松,整体的阵仗俨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在隧洞的深处,张扬地铺展了开去,他们都是刑部当中最得力的私兵,虽说是挂着禁军的名义,但私底下,却是钟伯清豢养的私兵,调遣私兵的话,便是不必钦奏圣裁,行事的话便能利索得很多。
魏耷蛰伏于洞壁内侧,老早就闻见了钟、云二人的动静,冷锐的一张脸,笼罩于幽蔽的浓影之中,容色晦暗不明,他不着痕迹地将此番情状纳入眸底,眼见这些兵卒要咄咄逼犯前来,他身影疾然如掣电一般,从洞壁之处掠了开去。
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魏耷的意料之外,他知道,凭媵王的能耐,觉察劳役未死、搜找出他们的下落,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他们俱是没有料知到,这一天,竟是会来得这般迅疾。
魏耷心间如灌了一重沉铁似的,步履不停,丝毫不敢有分毫的懈怠,飞步赶至了隧洞底下。
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闻着了魏耷的步履之声,心神一凛,庞礼臣率先问道:“你走得这般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耷沉着眉心,道:“钟伯清伙同云督头,带着一众精兵前来搜洞了,想必是知晓我们没死,避藏在此处,故此前来抓人了。”
吕祖迁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会突然来抓我们?之前不是一直都风平浪静的吗,他们怎么会突然闹出这般大的阵仗?”
委实是逮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魏耷一手摁住腰间的绶刀,一手揉了揉眉庭,凝声道:“许是赵瓒之早就料到了我们避藏在此处,故意按兵不动罢了。这个国贼就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此番他趁我们不备,让钟伯清出兵逮人,果然是下得一手妙棋。”
杨淳面色煞白,声音发紧:“这,这可该如何是好?彼盈我竭,敌众我寡,我们怎么应付?若是要逃,也根本逃不了。”
庞礼臣睥睨了杨淳一眼,明显没有好气道:“你也就这点本事儿了,遇到了一些风浪就把你唬成了这般模样!当初到底怎么进鸢舍的!”
庞礼臣气势压人,杨淳登时大气也不敢出,但心中也有一丝颓然与怨艾,静默了片晌,忍不住说:“庞兄,你素来武学造诣颇佳,冲出去杀敌的话,自当会性命无虞,而且,在外头你有庞枢密使作保,刑部尚书与云督头也不会将你怎么着,易言之,你背后有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而我们三人呢,处境可就全然不一样,一冲出去的话,我们的下场就是一个死,你若换作是我,还能说出这般的风凉话吗?”
“你说什么?”庞礼臣青筋暴跳,太阳穴突突滞胀,一记撩袖抻拳,提起了杨淳的衣襟,口吻掺了一份峻意,肃声道,“去他姥姥的,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魏耷眉心微蹙,携同吕祖迁一起,横亘于两人中间,将他们逐一推拒了开来,吕祖迁先道:“庞兄、杨兄,你们二人都别吵了,大敌当头,我们理当同仇敌忾才是,在此节骨眼儿上,我们怎么能可以起内讧?”
说着,他看向杨淳,肃声道:“你提了庞枢密使,就相当于戳了庞兄的脊梁骨,要知道,庞兄跟我们是同一战线上的,大家都是九斋中人,命是拴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刚刚那番话明显说错了,太伤感情,往后别再说了。”
杨淳在目下的光景里,渐然降下了愠气,理智回笼,自知说得不太对,面露怫然,不再言语。
魏耷抻出了一记沉掌,在庞礼臣的肩膊处沉沉地拍了拍:“庞兄,你方才所说得那些话,真有些冲了,真没有必要去说杨兄什么,不过,我了解你,知道你没那种意思。”
庞礼臣胸线略微起伏了一下,听得此话,怒容稍霁,冷哼了一声:“你知晓就好。”
温廷安与温廷舜尚未回来,一个去寻觅冶炼场的下落,一个去督查媵王与完颜宗武的谈判情状去了,若是有二人在,指不定九斋众人还能心平气和地一同磋商办法,如今他们二人不在了,众人几如群龙无首了一般,人心微显散乱。
少时,隧洞之外,倏有一阵火光漫延而来,蔓延而来,这一篇炯炯火光,势如洪水猛兽一般,咄咄地逼近前至。伴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槖槖靴声,魏耷他们看到了一大片浓墨重彩的人影,投射在了洞壁之上,幽幽地由远渐近,俨似要将他们催命夺魄。
甚至,他们都能听到钟伯清与云督头说话的声音,愈逼愈近,众人脸上俱是一派浓重惕凛之色,钟伯清与云督头封锁住了整座隧洞的各个岔路,他们已经是毫无退路可走了。
杨淳的鬓角、后颈俱是渗透出了一片湿腻的虚冷之汗。
吕祖迁敛声屏息,他是比杨淳要淡定一些,但他是第一次要同钟伯清的兵马迎面撞上,多少还是有些心底发虚。
魏耷与庞礼臣是最为坦**自若的,一举挡在了吕、杨二人的身前,各自震袖出刀,摆出一副迎敌之态势。
眼看那禁兵要逼前而至,那焚烧着的火光,即将蔓延入整个隧洞底下,倏忽之间,一道修长的少年身影,如雁过无痕般,出现在了众人身后,“你们快跟我来。”
是温廷舜清冷淡寂的声音。
他赶回来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魏耷殊觉自己握剑的手,掌心腹地隐微地渗出了一层薄汗,定了定神,凝了凝眸心,驱前一步,道:“跟你去何处,路都被堵住了,我们还能去哪儿?”
魏耷问出了不止一人的困惑。
温廷舜的唇畔处浮起了一丝极淡的浅笑,对众人道:“若是没有其他的道路,那你们觉得,我是从何处出现的呢?”
温廷舜这一问,可将众人都齐齐问住了。
是了,若是温廷舜没有走钟、云所走的那一条洞道,那么,他是从何处出现的呢?
方才,众人只顾着温廷舜能及时出现,却是忘却了他是从什么道路潜伏入内的。
但现在也没有问的时间了。
时间委实过于紧迫。
温廷舜对众人道:“你们跟我来便晓得了。”
当成百上千的火光,一举照亮了隧洞底下,阵仗极大的槖槖靴声,停驻在了隧洞的底下,云督头原是信誓旦旦的,但扫了眼前的情状一眼,仅是一眼,悉身的血液凝冻在了此一刻,整个人都懵住了:“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隧洞之下,居然连一道人影都没有!
钟伯清横眉冷扫着这一切,吩咐左右的随扈上前细细搜寻摸查了一番,俄而,随扈们驱前稽首道:“尚书爷容禀,这个洞已然是尽头了,卑职翻遍了整座洞底,四处并无可藏身的所在。”
钟伯清阴鸷的眸底,生出了一丝微澜。
活生生的四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钟伯清容色沉鸷,颇觉兹事极有蹊跷,遂命麾下精锐,又将整一个隧洞彻底翻遍,可一众兵丁仍旧是遍寻无获,这个隧洞的尽处是被巨石堵着了的死路,根本是行不通的,而四遭,皆是崎岖嶙峋的石壁,亦是毫无可供藏身的地方,循照常理,在有重兵把守的情状之下,莫说是四个大活人了,就连只蚂蚱都逃不出去。
既是如此,这四位少年便是不可能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才是。
这未免太教人匪夷所思,情状怎么如此诡谲?
云督头亦是自个儿搜寻了一遭,愣是连半道人影都没见着,不过,他倒是发现了栖住过的痕迹,诸如地面上有凌乱的履痕,濡腻的泥渍,以及乱溅在碎石上的零星血污,种种的迹象,均是在佐证着一桩实情,那些被掩埋在隧洞底下的人,确乎尚还苟活于世,所谓的冤魂,所谓的闹鬼一说,究其不过是这些人在暗中捣鬼。
云督头执着火把,踅回来对钟伯清纳罕地道,“尚书爷,这隧洞里头有窝藏过的诸种痕迹,那些劳役确乎是命大,没死成,但若是想逃出这隧洞之外的,便是难如上青天,外边有您的兵力在严防死守着,但凡他们有个风吹草动,势必便会被活捉,他们不会这么没眼力见,贸然出洞。
可是,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这隧洞里头可是没人呐,这些人并不在此处,也不可能贸然逃出隧洞之外,这便好生古怪了!”
云督头说着,忍不住哆嗦了一番,战战兢兢地道:“尚书爷,您说说,这些贼人能藏在何处呢?”
钟伯清淡扫了隧洞一眼,徐行前驱,右手的指腹轻拢慢捻地叩击在了石壁的崎石之上,他一面躬自丈量着这些石壁,一面凝声说道:“在我们赶到之前,他们一定是逃了,但至于具体是如何逃脱的,循我所见,这一处石洞之中,一定藏有另外一条密道,倘若没有密道的话,那些乳臭未干的小鬼,根本不可能顺遂地逃脱出去,毕竟,我们堵着了唯一通往外界的洞道,他们要想逃出去,只能走我们所走的那一条路,但他们没有走,这便是意味着,他们定然是从另外一条路逃走的。”
云督头细细忖量了钟伯清的这一席话,觉其说得有理,刨除了隧洞底下藏人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个隧洞底下,还另藏有一个密道。
少年们便是从密道当中潜逃出去的。
一抹凛色纵过了钟伯清的鹰眸,他自袖袂之中,疾然拨出了一柄三尺之长的云头斩刀,在橘黄烈火的照彻之下,刀身泛着殷亮如雪的光芒,只见钟伯清略微掂了掂刀柄,走了一记震腕抬肘,一抹煞人的冷寒罡气,倏然沿着刀身径直往前,照定了那些石壁直扑过去。
接下来,教人惊掉了舌桥的一幕出现了,原是是呈绝路之势的洞壁,在刀罡的催迫之下,竟是如岌岌可危的楼宇一般,轰然坍塌沉陷,一个五尺之高的隧洞,出现在了绝路背后,此番此景,可谓是应证了「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番话。
众兵卒见状,皆是一片哗然,目露惊异之色。
这个隧洞似乎是早就挖好的,不像是临时费三两下功夫,就能掘出来的,钟伯清眉心紧紧地蹙起来,敛袖收刀,俯近身躯,聚精会神地审视了一遭,晌久才道:“这一处隧洞,应当是先前那些个老劳役,在濒死前搜掘出来的,他们的掘功极是娴熟,一看恰是训练有素的,而那些少年,饶是伪装得再好,但并非专业的劳役,短短的数日里,自不可能会挖掘出一条密道。”
云督头幡然醒悟,赶忙地溜须拍马道:“尚书爷果真是料事如神,一下子就识破了那些贼秃的诡计把戏,下官这便是带人前去追缴!”
“且慢。”钟伯清沉淡地摆了一摆手,紧抿的唇角略微地松弛了片刻,话语平寂,“他们已然从此处密道之中逃去久矣,我们若是目下去追,反倒容易身陷掣肘,并且,这些小鬼慧黠得很,熟稔密道之中的种种关窍,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贸然闯入,端的是百弊而无一利。”
云督头拧紧了眉心,道:“既是发现了他们逃跑的密道,但尚书爷却说不能鲁莽,那么,目下的光景里,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么?真的只能让那些人逃之夭夭了?”
钟伯清的指腹静静摩挲着刀刃的背部,心中升起了一丝计较,赵瓒之让他来西苑采石场,直截了当地捉取贼人,此则明修栈道,但赵瓒之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在这一帮贼人身上。
此番少年们能够成功脱逃,摆明儿背后有人在助他们暗度陈仓,这个人,极是熟知采石场的地势,还清楚诸多密道在地底下的位置,显然是很有手腕,一言以蔽之,这个人极可能是自己人。
赵瓒之早就怀疑己方的阵营里,出现了内鬼,故此,今番蓄意借钟伯清之手,以那些被逼上了绝路的少年为诱饵,来引出内鬼的下落。
温家有内鬼,长贵便是其中之一,同理,赵瓒之身边也有内鬼,但赵瓒之一直以来都未能寻到,虽说他早就有所怀疑。
思绪渐渐地回笼,钟伯清的视线在密道停留了片刻,继而脑海里晃过了一道人影,思及了什么,倏忽之间,他容色沉得可以拧出水来,转过了身躯,大步朝着隧洞之外劲步而去。
云督头尚且不知钟伯清之所想,仍旧在候着钟伯清的嘱令,当下见钟伯清朝着离密道相反的方向走,遂是道:“尚书爷,您这是去哪儿?我们下一步当如何做?”
只听钟伯清肃声道:“贼不必捉了,随我去一处地方便好。”
这番话听得云督头如丈二的和尚,根本摸不着头脑,但他不便多问,只能吩咐身后一众兵丁紧逐而上。
钟伯清率人从七丈之下的隧洞离开之后,这厢,温廷舜正带着魏耷等四人,疾然穿过了屈折迂回的密道,众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步履不曾停辍,约莫是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密道的尽头,尽头晕染着一片淡金透青的清光,众人疾步行出了密道的洞口,冲撞开了一片密匝的光线,徐徐看清了外部的世界。
密道的出口,虚掩着一块枯败陈旧的草皮,乍看上去,草皮是生长在泥壤之中的,不细观察的话,便会起到鱼目混珠的效果,让人辨不出端倪。
庞礼臣、杨淳和吕祖迁三人,是持续好几日未曾见过天日的,及至晌晴的日光覆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颇觉刺目,抬手堪堪遮了一会儿,慢慢地适应了一番光线,少时,适才缓缓地瞅清楚四遭的情状。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乱坟岗,乱坟岗是坐落于去酒场开外的半里地,野蔓遍生,尸骸遍布,迫近初春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腥臭的酸朽气息,众人闻着了,蹙着眉庭,不约而同地掩捂住了口鼻。
魏耷扫了一眼那些白骨,身上的服饰,俱是同他们相一致,这些白骨的身份,应当是旧时欲要从酒场里逃出去的老劳役,他们暗中掘出了好几处密道,密道的出口俱是通往乱坟岗,本来乱坟岗是不设瞭望台的,但过去几年里,逃得劳役的人数逐渐多了,近乎是失了秩序,为了防止劳役三番两次的逃跑,云督头这才在此处设下了岗哨与瞭望台,并且委派了诸多戍卒。不过,云督头显然不知晓劳役暗掘密道之事,否则,乱坟岗里的那掩在洞口假草皮,早就被发现了。
附近虽说设有数处岗哨与瞭望台,上处有一些守卫与兵丁正巡守其间,但乱坟岗内尸首白骨众多,易于掩人耳目,让他们躲藏避让。
并且,今次赵瓒之将绝大一部分的兵力,都抽调去了西苑采石场,致使其他地方的兵力,在戍守之时就显得很是疏松,这对于九斋而言不失为一桩好事,至少很大程度上让他们绝处逢生,并且,让众人避免了同钟伯清与云督头正面冲突所将遭遇的灾厄。
只不过,魏耷有些疑窦,遂是问温廷舜道:“你怎么会知晓这个密道?是谁告知予你的?”
若是他们知道隧洞底下暗藏了另外一条密道,数日前早就逃出去了,何至于一直延宕至此。
显然可见,隧洞底下藏有密道,是极为隐秘的一桩事体,一般不易为外人所知晓,甚至,连钟伯清与云督头都不清楚密道的存在。
那么,告诉温廷舜密道之所在的人,到底是谁?
魏耷的疑窦不无道理,其他人一律望向了温廷舜,目露疑惑之色。
温廷舜淡寂地道:“是庞珑庞枢密使。”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可置信,庞礼臣亦是凝了凝眉心,面色极为复杂,怔愣了好一会儿,适才沉然道:“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