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章】
闻及此言, 温廷安的心律,遂是如悬鼓一般,陡地漏跳了一拍, 直觉告诉她, 吕老祖母早就知晓了两人之间的纠葛和牵连, 但一直隐而不宣,知情但不表。
在时下的光景之中,温廷安和陈氏关系真真正正地破了冰,关系逐渐升温, 陈氏便是觅得了一种机会,来打探她和温廷舜的关系了。
温廷安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望向了习武场外的母亲吕氏、刘氏和温画眉, 一众亲眷俱是了蒙昧的笑了笑, 尤其是温画眉,还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不过, 吕氏还是适时帮衬了几句话,说:“祖母, 安姐儿初来乍到,您便是问她这等事体,还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她焉能不羞臊?”
吕氏说着, 开始出谋划策:“还不如去您的庭院前厅, 先用晚膳,待彼此热络相熟了些,您再问她与温廷舜的事儿, 这就水到渠成了。”
正所谓『知女莫如母』,不外乎如是, 吕氏将温廷安内心的真实想法,道了个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吕老祖母陈氏,若有所思地凝睇向温廷安,晌久才说了声:“行,老妇这便邀安姐儿前去璇玑院用晚膳,到时候,希望安姐儿能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抹纤薄的胭脂之色,拂掠过温廷安的面颊,她蓦觉自己的面部肌肤,变得煞是滚烫。
众人仍旧在静候她的回应与反馈,温廷安遂是徐缓地点了点首,行了一揖,道:“那我遂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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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府的晚宴设于老祖母陈氏的璇玑院,这是温廷安头一回真正意义上进入祖母的院子,比预想之中的远要大气磅礴。
方离习武场,乍入璇玑院,一路可见夹道两侧莳植有浓密蓊郁的刺桐树,绿意剔透如琉璃琥珀,树色扶疏如一围铺开的匀密长屏,一寸一寸将阑珊秋意,不疾不徐地顶了出来,刺桐树长势委实喜人,远观而去,就像是一轴颇具古雅之意的文人墨画。
众人行至这一围刺桐树的尽头处,绕过一丛花坞,穿过垂月门,最终抵达了璇玑院。
此院是七进大格局,首一扇门便是宏伟轩敞的髹漆朱门,双扇制式,双门各自悬缀有一个兽首铜质嵌银圆环,兽首是一只赑屃和一只獬豸,在晌午淡静的日色偏略地斜射而下,这两头凶兽,仿佛被就此渡了一口浓烈的仙气,悉数活了过来,兽瞳氤氲着流动的一片光色,仿佛真正地拥有了生命,在居高临下地睥睨对外的一切来者。
吕老祖母陈氏,慢条斯理地捻起兽首拉环,伴随着『吱呀』一声响,一扇沉甸甸的朱漆高门,便是被推拒了开去,原是岑寂的、静置于空气之中的万千光尘,翛忽之间,便是剧烈地上下沉浮了起来,势若躁动的鱼群。
温廷安的视线,俨似一淌奔腾不息的江河,徐缓地从朱漆高门处,以潺湲澹泊之势,从容不迫地自此端一径地漫延至彼端。
温廷安纵目掠望而去,隐隐约约地发觉,此一座璇玑院,乃是隶属于大宅院的格局,在重门叠院的制式之下,她细致地数了一数,院中拢共七进,一进比一进要宽敞,左右两侧依次是书房、墨房、斗室、栉屋等等,而晚宴,则是设置在了第五进。
温画眉悄悄跟温安咬耳朵:“祖母本来意欲将晚膳,安设于第四进的,然而,『四』这个数字,光是听着,便是觉得有些不太吉利,因于此,祖母又将晚膳重新排布设局,设置在了第五进。”
温廷安一闻,便是幡然了悟,一抹淡寂的笑色,显著地拂掠过她的眉庭,她转眸望定了那个高挺且峻直的女子,一晌摩挲着袖袂之中的软剑,一晌温声地笑道:“原来祖母还有如此巧思。”
这番话,倒是将祖母陈氏说得有些不大自在了,她大掌揩了揩鼻梁,硬颈地说道:“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何足挂齿!”
不过,温廷安能够切身地觉知到,近前这个女子,其言辞不知何时变得憨居拘谨了。
大抵是因为陈氏很少历经过,这般直接被人这样说的时刻罢。
晚宴已然是设好了,膳席之上一片琳琅满目,各色珍馐美馔,凡所尽有,无所不有,教人情不自禁地生津。
“在我的印象之中,安姐儿是不太能食辣的,因于此,安姐儿便是坐在此处便好。”
祖母陈氏口中的『此处』,便是尚未洒入油泼辣子的饭膳。
温廷安见状,心尖儿俨似被一根白绒绒的羽毛,轻轻地撩刮了一翻,一阵颤栗在此一刻不偏不倚地攫中了她。
祖母竟是记着她的口味,记着她并不能吃辣,在她抵临吕府之前,备下晚膳的时候,就额外另辟一席。
温廷安是个容易被小细节触动的人,祖母陈氏虽然看起来,是个赳赳武妇,但实质上,与她接触之时,她赫然发觉,对方的心思,是何其的细腻,何其的敏锐。
比及她告了座,心中仍旧潜藏有一丝惑意,一错不错地凝向了吕老祖母,说:祖母怎的知晓我食不得辣?毕竟,晚辈已然是有近十余年,都不曾见过您了,您竟是还记挂着晚辈的口味,这委实有些出乎晚辈的意料之外了。“
吕老祖母陈氏闻着此言,唇畔噙起了一丝隐微的笑色,说道:“纵使是十余年不曾见,但老妇依旧记着你的口味。遥想十余年前,老筷用一柄筷箸,箸身蘸了一蘸豆瓣辣酱,给你尝了一尝,当时你的面目,我仍旧历历在目。”
在温廷安略显惊怔的注视之中,吕老祖母陈氏抿了抿唇,迩后,浅浅地笑了一声,说:“当时,你尝了那个豆瓣辣酱,简直是被辣得不像话,嘴唇被辣肿了,亦是被呛出了两行热泪,连续饮啜了三日两夜的凉水,适才隐微地稍歇。你的母亲亦是弥足忧虑你的身心情状,跟老妇说,你是绝对不能食辣的。“
话及此,不知是不是出于温廷安的幻觉,她竟是从祖母陈氏身上见到了一阵腆然之色与愧怍之意。
温廷安眉心平展,主动为吕氏斟了一盏功夫茶,温声说道:“祖母委实是多虑了,食辣之事,是很早的记忆了,我亦是淡忘了去,若不是您今番提及,我怕是早已忘了。不过——”
温廷安秾纤的睫羽淡寂地垂了下来,纤薄生晕的眼睑,如两围薄薄的屏扇,朝下延展铺了开去,露出两颗原石一般深邃的瞳仁,浅绒绒的睫羽,在睫下的卧蚕处,投落下了一道轻轻浅浅的阴影。
温廷安将弥散着一缕袅袅茶香的茶盏,递呈至吕老祖母的近前,温声说道:“承蒙祖母牵念晚辈这般多年,晚辈喜不自胜,颇感受宠若惊。晚辈心中,自然是欢喜得紧的。”
吕老祖母闻罢,颇为意动,主动捻起一双公用筷箸,为温廷安夹了一只鸡臂,入了她的碗盏:“既是欢喜,那便是多食一些。”
温廷安忙不迭地点首称谢。
温画眉在一旁细致地做了补充:“这一盘盐焗鸡,乃是祖母躬自下厨烹饪而就,长姊可好生尝一尝,看看这鸡肉,是咸了,还是淡了。”
温廷安眸心一动,一错不错地凝睇向了吕老祖母,喉结紧了一紧,意欲言说些什么。
这厢,吕老祖母在这小妮子的额庭鬓角一处,不轻不重地掸了一下:“就你会说话,若是没搁置上一围拒马杈子,可不得让你什么话都说了。”
温画眉故作感到一丝委屈,捂着自己被掸疼的额庭肌肤,撅起小嘴道:“人家是大功臣啊,若是没有人家的话,长姊也不会知晓祖母为她做过这般多的事,祖母也不太可能知晓长姊具体是如何作想的,是也不是?”
温廷安是一副若有所思之色,道:“嗯,眉姐儿说得在理,既是如此,那我便为你添些好食的。”
言讫,她便是捻起了筷箸,在近前的诸色瓷盘之中夹了吃食,掺荤夹素,逐一夹至温画眉的碗盅之中。
少时,温画眉便是见着自己的碗盏,达一座小山般高。
莹润雪白的米饭,皆是掩藏在了菜食下方,这教她如何动箸呢?
吕老祖母见状,便是忍俊不禁,快然笑道:“安姐儿,你长姊如何疼爱你,你还不快快接受?”
温画眉捂着发烫的面容,说:“不要把话题的中心,聚焦在我的身上好不好?”
她脑子灵机一动,旋即道:“祖母,你不是好奇长姊与温廷舜二人的事儿么?现在氛围正好,您不妨问上一问。”
温廷安觳觫一滞,啼笑皆非地望定自家胞妹。
倘若糊弄的水平,也能排资论位,温画眉定然是连中三元的水准。
吕老祖母果真是记挂着嫡长孙女和温廷舜二人的事,很快便是被迁徙了注意力,视线的落点聚焦在了温廷安身上:“时下氛围正好,我是好奇得紧,你和温廷舜这个小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我近一段时日,收到了一些风声,说你和这小子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