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深情◎

尚禧暖被送回去后, 帐篷里便只留下了乔曦和阮颂宜。

她原本是不能侧躺睡觉的,但今日黎锡然的种种反常行为, 都像是在往她心里投火药。

安全感崩塌的她蜷缩着全身, 拼命压抑着胸腔内的情绪,想将眼泪强压在眼眶内。

回忆往日里稳重内敛,站在摩天大楼上睥睨万物的人, 才吃惊发现他居然也有发疯至卑微祈求的一面。

明明她从前想要的就是像如今这样直白的爱,可时过境迁后, 竟连想到他的名字都是悲苦满怀的。

她的心脏何曾不想要半秒的企图侥幸, 幻想如果。

如果这些话他肯早点和她讲, 哪怕早上半个月,哪怕是那个她孤注一掷返沪的夜。

她一定会选择共情他的童年, 做上天补偿他的那一轮明月。

但,时间被撕扯了,裂隙没给他们缝补的机会。

千言万语, 最后只能换来淡淡“晚了”二字。

她捂着心口, 吞下唯一的不甘。

妥协于,爱而不得才是这人世间最寻常之事。

“暖暖?”

尚禧暖咬着唇,背对着两人,忍着哭腔低声, “我累了, 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

乔曦和阮颂宜相视一眼, 虽不放心她一人, 但还是选择让她独自安静下。

两人再走出尚禧暖的帐篷,整个腾格里沙漠已陷入寂静沉夜。

乔曦先是看到不远处台阶上坐着的人, 拍了拍阮颂宜道:“我和舅舅聊聊, 你先回去睡觉吧。”

沙漠的夜, 是漆黑无边际的,分明上一刻还是月明繁星漫天,下一刻又变得漆黑不见五指。

如被厚厚的一层羽绒铺平在天际,连空气都几近稀薄。

除了从远处沙丘传来的不知名动物叫声外,四周寂静得如同末世。

连就沙漠内唯一的亮光,也只有黎锡然指尖燃烧香烟的猩红火光。

借着微茫的光点,黎锡然背脊弯塌,如天之骄子的傲骨被折断。

他眉目虽一如既往柔和,但怔怔望向远方的浓密睫羽下,又藏着晕不开的愁绪和懊恼,还有周身萦绕不散的迷茫。

被吐出的烟圈顺着他落拓矜柔的颊侧随风消散,凝固的血珠却依旧于夜里狰狞。

在乔曦记忆里,黎锡然其实很少抽烟,大多数都在推杯换盏的名利场。

但每每那时,黎锡然眼中都是沉稳慧黠,带着稳操胜券的强大气场。单是站在名流圈中,就已掌控全场。

这是她第一次瞥见如此脆弱,迷茫又孤独的黎锡然。

但同时也为之震惊,原来冷情冷性如他,竟也有山崩哗然的轰烈。

“暖暖怎样了?”黎锡然看到她走过来,先是将手中的烟蒂丢在脚下抿灭。

“说是累了想睡觉,但估计也是睡不安稳的。”乔曦裹了裹身上的披肩,坐到了黎锡然身侧。

黎锡然颓然地将双臂打直搭在膝上,满目疲态。

“你刚刚和暖暖聊得怎么样?”乔曦看着黎锡然欲言又止的模样,摆手示意他不用再整理措辞,“看你这个模样就知道,聊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黎锡然心脏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到让他难以喘息。

以至于手上,肩上的伤,都被这种痛给掩盖过去。

“我好像彻底搞砸了。”

“舅舅,你要不要听听我的分析?”

黎锡然颔首点头,“你讲。”

“追女孩谈恋爱和谈生意是不一样的。”乔曦托腮,侧着脸看他,“就算谈生意,你也要提前了解对手公司的过往底细,如今的经营状态,未来的发展目标。”

“你想想暖暖自小的生活环境,众星捧月般,是整个尚家的小公主。她见识的所有感情都是光明正大,肆意宣扬的。你如果想像谈一桩生意那样挽回那暖暖,适得其反才是最正常的结果。”

“最好的方式,你要站在暖暖的立场,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的去想一想,该怎么爱她。”

乔曦说完,鼓着腮看他仍是一脸迷茫,“没想到英明神武的黎董,也有不精通的事情。”

黎锡然收回垂落的手,稍稍仰头,眸底似也有了拨云见日的光。

从前,他是这段感情里的掌控者,能轻而易举地操控尚禧暖的喜怒哀乐。

加之这些年作为一个企业的掌舵手,他习惯了凡事以自我旗帜为中心,又因童年种种对所有感情克制隐忍,便忽略了两者的不同之处。

尚禧暖就像是一支鲜活的玫瑰。

过往在他身边的乖,艳丽的娇俏,只是少女甘愿为爱人收敛锋芒与刺。

但这并不代表,仅凭一些物质化作的雨露浇灌,即可代表爱。

她尚禧暖,因爱而生,长在金银窝里。

从小至今,她只在他面前犯过两次难。

一次是抱怨论文太难写,一次是喝多了酒,湿着眼眶问能不能爱她。

黎锡然深吸一口气,指腹轻柔抚摸上颊侧的血痂,自嘲道:“大小姐都不怕,我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能不能,怕不怕的。”

乔曦看着他抚摸血痂却满是柔情的眼神,吞了口口水,眼角微颤道:“舅舅,但你也不要为爱成了变态。你这个神情,挺吓人的。”

黎锡然挑眉,没在意她的话,“今晚谢谢你。”

乔曦眨着一双明亮狡黠的大眼,凑近,“舅舅,不用谢。但你如果实在想谢我的话,澳洲的海岛和游轮,我很中意。”

黎锡然刚刚还带着浅笑的眼眸,变了些许神色,话锋一转,问道:“你的恋爱谈多久了?”

乔曦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更是心虚地站起身来,斥责道:“舅舅,你但凡将猜别人的心思放到暖暖身上,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说完,更是连给黎锡然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直接转身,逃难般的消失在沉夜的大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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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尚禧暖迷迷糊糊还未彻底醒来,就听到帐篷外传来江向琢的声音。

“黎董,你不会处理了一晚上工作吧?”

黎锡然早上的声音向来沙哑,此刻更是透满疲惫,“一些挤压文件,已经处理好了。”

“不愧是掌舵黎氏集团的大老板,居然能彻夜不眠地工作。”江向琢是个社牛性格,加上开了酒吧,就爱没事和人聊天,“我们今天要去沙漠邮局,你岂不是要留在营地补觉?”

黎锡然拒绝了江向琢让的烟,说不抽,“没关系,我有时候忙起来,两天睡五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

“牛!”江向琢打着哈欠,“一起去吃早餐?”

黎锡然没动,“我再等一下,你先去。”

听到江向琢走远的脚步声,尚禧暖又缩回了睡袋里。

经过一夜的情绪冷静,她对黎锡然已经不再有十分激烈的反抗情绪,只是依旧认为相逢陌路是两人最好的结果。

决定起床,是乔曦和阮颂宜来叫她准备吃早餐。

大约这一觉因疲倦睡得沉,起身时,连骨缝的痛都消减不少。

她能独自缓慢地更换衣物,然后从帐篷内踱步走出来。

只是刚一掀开帐篷帘子,就看到黎锡然坐在她帐篷门口的圆凳上。

藤编的小茶几还摆着他的电脑,玻璃烟灰缸堆满了烟蒂。

他换了一身军绿色运动款工装,下搭驼色沙漠靴。

那张从前写满矜贵的精英人士脸,此刻多了几分少年气的清隽。但眼底的倦态,却是遮掩不住的。

大小姐错开视线,心中不免嘟囔,多大的人了,还学年轻人通宵工作,小心猝死。

黎锡然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但也不再像昨晚那样过激。

就连看向她的神情,都回归到了之前。虽有柔意,却更多地情至于礼。

“早餐已经给你盛好了,来这边吃吧。”他边说,边将桌子上属于他的东西尽数收拾掉,“我回帐篷补一会儿觉。”

尚禧暖没应他,更没想吃他准备的早餐,只是看到营地的自助早餐处设的实在远了些,心想等她踱步走过去,只怕已经结束了。

她只好扶着桌沿缓慢坐下。

黎锡然在每个碗上都盖了只盘子,以防沙尘落入。待她掀开后,是当地的特色米粥和炒菜。

她不吃葱蒜,炒菜里调味的沙葱,被黎锡然尽数挑出,单独放在盘子一侧。

尚禧暖用筷子戳了戳。

心想黎锡然是个一向对吃食不讲究的人,基本都是厨师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也着实难为了熬夜通宵一晚的人,大早上还专程给她挑菜里的沙葱。

想到此,大小姐又冷哼一句,“廉价的迟来深情。”

“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肉!”她话音还未落,乔曦和阮颂宜便端着从早餐处取了饭回来。

“你们没有吗?”

“厨师说因为是自助的早餐,几盘小肉基本都被前十几位客人全部取走了。还要起得特别早,估计也就通宵的某人才能拿到。”

黎锡然通宵加班的事,因为江向琢已经传遍五人小分队。

尚禧暖伸手,将那盘小肉直接放到了桌子中间,“我最近需要忌口,你们吃。”

“行了,他看不到。”阮颂宜夹过一块肉,直接喂进她嘴里,“再说,你现在更需要补身体。”

小炒牛肉,火候正好。

就连现在吃到嘴里,都还是温热的。

大小姐只迟疑了一秒,心想着实没必要为了一盘牛肉打破心绪。

只要她乐意,大可以直接包了今天的餐食,让营地准备炭烤小嫩牛。

不单自己要吃开心,还要分给全营地的客人一起吃。

大小姐这般想着,立马就叫来营地老板。

“晚上炭烤嫩牛吗?”营地老板带着疑问,“可是你们的朋友已经提前付了五只活羊的钱,说要清炖羊肉,给这位受伤的姑娘补身体。”

“我们哪位朋友?”乔曦明知故问道。

“黎先生。”

“五只也太多了吧。”阮颂宜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大小姐。

“黎先生的意思是请营地客人一起吃。”

现场一阵沉默。

但这副做派,细究起来,她确实是跟着黎锡然学的。

军训时,他请了整个文学系喝星巴克。

每年校运动,黎氏都是沪大投资冠名商;凡是她参与的研究小组,经费向来没有让组员平摊过。

大小姐所到之处,连办公室的绿植都土壤肥沃。

尚禧暖咬了咬后槽牙,“嫩牛多少钱,我现在就支付十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