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徐政委专门负责料理二哥的后事,父亲嘱我协助。丧事如何办理,徐政委征求家属的意见。按照二哥生前的遗愿,一切从简。另外,我把二哥捐献遗体的愿望告诉了徐政委,他落实了这件事情。

我发电报把二哥逝世的消息告诉了冉庆云。冉庆云从天津赶来,进家看到二哥的遗照就失声痛哭了。部队战友们出席了遗体告别仪式,二哥小学同学兼战友苏蓝蓝、宋协民,大学同学赵芳也见了他最后一面。

战友张秉森、陈长征两位同志负责整理二哥在部队的遗物,并送至我的家中。

全部遗物清单如下:

被罩:一个;

床单:两条;

枕巾:一条;

秋衣:一套;

全蓝军装:一套;

裤衩:两条;

背心:一件;

棉鞋:一双;

拖鞋:一双;

电热杯:一个;

茶杯:一个;

镜子:一个;

书、信、杂志:若干。

二哥在外语附校读书时,有一个上锁的木质百宝箱,里面放着他的一些东西。他参军以后,这个箱子就归三哥所有。家里除了他写的信外,没有任何他的东西。结婚以后,虽然他住在岳父家,但夫妻二人长期在部队,所以岳父家也没什么他的物品;第一次出院后,住在妻子单位的集体宿舍,添置了一台冰箱;第二次出院,回到父母家,他妻子把他的东西装在一个皮箱里带了回来——皮箱是他去上海上大学时买的,里面是些军装被褥。

十几年来,二哥的物品大都留在了部队,这些物品就是大量的书籍、日记、手稿。其中,书籍非常广泛,除中外文学名著外,还有大量的历史、逻辑学、心理学、社会学、经济学、修辞学及西方哲学、俄语书籍,等等。最为珍贵的是他写的大量的日记、手稿。二哥虽然在物质上很匮乏,但是个精神富有者。

我在充满悲伤的心情中整理二哥的遗物,阅读了这些日记及手稿,才对他的一生有了全面的了解。他不仅聪明睿智,意志坚强,更有一颗投身国家改革、军队现代化建设的赤诚之心,以及豁达宽广的胸襟。

日记记录了二哥参军入伍后不断成长的过程,从中能看到他的思想形成的轨迹;记录了他恋爱结婚的经历,从中能感受到军人组建家庭的不易;记录了他对国家改革开放、思想解放、军队现代化建设及干部制度改革等问题的深刻思考,其中不乏远见卓识。

手稿内容广泛丰富,有对部队工作的建议方案,有具体情报的图文数据分析。手稿诠释了二哥对所从事的具体工作的认识,也说明了他对工作的专注与敬业。手稿也记录了他患病后的一些经历,包括妻子提出离婚的事情。这些文字充满感恩之心及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遗物中有二哥于1985年病危中写给父母、妻子的遗书及遗嘱,交代了全部后事,遗嘱中前两条是:

一、尸体捐献,供医学科研使用。

二、不要举行任何形式的追悼活动,不留骨灰。

二哥在遗嘱中委托战友冉庆云、王景波、苑国良负责整理他在部队的遗物,交代把他的全部手稿都销毁,不再保留。遗嘱的最后一条是“向一切关心帮助过我的同志和朋友表示感谢,祝大家幸福!”。

1985年夏天,是二哥生命最为危急的时期,他交代了全部后事。但这一次,他竟然连一句话都没有机会留下。

二哥处理离婚的事情及感情上的波澜,我也是在手稿中才看到的。

二哥的遗嘱(写于1985年夏)

遗物中,有一篇二哥回顾自己生病后“走出黑暗”[1]的故事。这篇文章没有标注日期,我推测,当写于1987年春天。

走出黑暗。人的一生有许多意外的事情,有意外的幸福也有意外的痛苦,我的故事是从意外的痛苦开始的。1981年,正当我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使我躺倒了。在经历了整整一年的治疗之后,当我临床治愈出院时,确诊为重症肝炎。我生性好强,看到这诊断,我并未灰心,我坚信,身体是可以恢复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所面临的还远非如此。1983年7月,当我第二次住进医院时,我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病魔的进攻,在短短几天里,黄疸直线上升,最终突破了30毫克这一危险水平。伴随病情而来的还有严重的肌体反映,全身无力,严重的恶心,竟然让吃饭成了一大困难。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是靠着输液维持生命,每天输液10多个小时。我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其他的思维已经中止,我只能一遍遍地问自己,难道我就这样完了?我还不到30岁,还没来得及真正为人民做些什么,另外,我还有一个年轻可爱的妻子。可喜的是科学毕竟发展了,在六十年代毫无生还的病情,在八十年代,在解放军第三〇二医院里终于可以挽救了。在医生和护士的抢救下,在药品的帮助下,我终于从危险的边缘回到了安全线内。然而,更加漫长也更为艰难的路程也就从此开始了。我即将经历人生中更为严峻的考验,要忍受病痛带给我的折磨,而我也看到了更多的真、善、美。而且,正是这些真、善、美,帮助我战胜了许许多多的困难,使一个几乎绝望的人终于站了起来,把我从黑暗中引向光明。

由于病情多次严重发作,肝细胞大量急剧坏死,我的肝脏已经硬化了。当医生在慎重考虑之后,把这一结果告诉我时,我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肝硬化,这意味着什么?……我多么希望这一结果是假的,多么希望从未有过的误诊能在我这里发生一次,我才30岁呀!然而,结果是通过科学手段检查出来的,是不容怀疑的,我开始意识到我的生命危险了。我烦躁不安,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整夜失眠。我的体力和抵抗力大大降低,病魔和死神也还没有承认它们的失败,在继续施展它们的**威,终于又一次更沉重的打击到来了。1985年7月的一天,我急性腹膜炎发作,连续几天高烧在39℃以上,腹部硬得像一块木板,腹水使我的肚子鼓得像个大锅,所有的检查化验指标都到了医生也没有把握的危险程度。

我自己也感到快不行了,生命的热量正一点点从我身上散失掉。每当夜幕降临,我一个人昏昏沉沉躺在病**,往事便不断地在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读书、淘气、挨骂、参军……所有当年使我感到不愉快的事,想起来都那么亲切,令人怀念。还有妻子、父母、兄弟、战友,还有那不能实现的理想和愿望。我想到,我该把后事安排一下了,于是我写好了遗嘱和遗书,遗嘱中写到一、二、三……当我把遗嘱写好后,我觉得我该办和能办的事已经办完了,我只有等待了。第二天,一架机器慢慢地推进我的病房,我的心微微一震。那机器我叫不上名字,还是进口的,我只知道病人快不行时会用到它;而且我看到过几次,只要它去过的病房以后没几天,准保就有人包裹着白单被静静地推出来。今天,终于轮到我了。我侧头向窗外望去,视线被对面的高楼挡住,看不到一线蓝天和白云,只能看到几个正向我的房间张望的病友;心里说,再过四五天,也许两三天,我们就再见了,再也见不到了。

然而,崇高的职业道德使医护人员们为了抢救一个同志的生命再次付出了最大的、最后的努力,我们的国家和人民也慷慨地拿出了所能拿出的一切。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病人,在人民医务工作者和病魔、死神之间展开了又一场争夺战,上至主任、专家,下至配膳员都在努力。我的半尺多厚的病例记录被医生们反复研究,我的病情曲线图挂在医生办公室的墙上,我的病情讨论会不知开了多少次。一位主任在一次讨论会上郑重地说:“谁要把小李的病拿下来,我们就给他请功。”当时没有人应——这病太难了,可是每个人都在心里说:“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抢下来。”

医生的抢救工作也进入最后的高峰,各种药品源源不断地通过静脉、肌肉和口腔进入我的体内,去参加与病魔的搏斗;同时,对我的精神治疗也更加广泛深入。每一个医生、护士都担负起了这一任务。他们和我聊家常,谈外面的见闻,鼓励我战胜疾病。为了调节我的食欲,他们送来了自制的或买的各种能提高我食欲的食品;护士长找来理发师傅,剪去我蓬乱的长发,亲手给我洗头,像打扮新郎一样把我收拾得干净整齐,逗我开心。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我感到,我体内的气息足了,身上有了力气,食欲提高了,终于我又站起来了!

我的病终于被他们拿下来了,不是被哪一个人,而是被这个光荣可爱的集体,是被许许多多善良的人们拿下来的。没有哪一个人立功受奖,然而他们在病人心目中的形象是崇高的,这崇高的形象是用奖章换不来的。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我不知道这里是否有宿命的色彩,但我感到这是真的。就在我刚刚站起来没几天以后,我收到妻子向我提出离婚的来信。我的心像被蛇咬了一样紧缩在一起,我似乎一下跌入了痛苦的深渊。接到那封信的当晚,我失眠了,头脑里乱成一片。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相识的那天,想起了初恋,想起了婚后的日子,想到我病后她对我的照顾。记得有一次,我非常想吃葡萄,当时已是冬天,她费了很大力气,终于买到一小串。在清洗葡萄时,一小粒掉了下来,那时她身怀有孕,酸甜的葡萄对她有着多大的**,她赶紧把那粒葡萄放到嘴里,一股酸甜的味道直入心中,她多想再吃一粒,再吃一粒,多想痛痛快快吃个够。可是她想到我,毅然控制了自己,把那一小串葡萄全部带给了我。当我知道以后,我发誓,将来一定要买好几斤最好的葡萄,让她吃个够。为了我,她度过了多少难眠之夜,忍受了多少委屈和痛苦;每次探视,她总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记不清有多少次误了吃饭。然而,她毕竟还年轻,由于我长期生病,必然使婚姻成为不幸。在“新观念”的影响下,她毕竟也有重新选择生活的权力,我必须理解她。

然而,这对于我这个尚未脱离危险状态的人来说,打击实在是太沉重了。心灵上的极度痛苦,导致生理上的变化,第二天上午我就开始发高烧,将近40℃。医生们为我突如其来的发热而感到紧张。可是,为了她的名誉,我不能把实情告诉医生。我在心里恳求医生能医治我,也原谅她。我强忍内心的痛苦,把泪水流到心里,可是细心的医护人员早已看出了端倪,她们只能从侧面安慰我。负责我的罗医生为我忙了一下午,刚吃过晚饭又冒雨赶到病房,守护在我的床边。我昏昏沉沉地躺着,但心里被伟大的爱震撼着,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你要坚强起来,要挺住。”

人们对一个人的同情和帮助,往往是和一个人的痛苦和遭遇成正比的。

1986年2月4日,春节前夕,在与疾病顽强搏斗了910天以后,我的身体奇迹般地好转,我出院了。出院那天,我久久注视着我住了将近一年半的病房。这间病房记录了我的多少经历和体验,在这间小屋里留下了死亡对我的邀请,留下了妻子要求离婚后我的痛苦。我曾多少次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世界,看那些健康的人;我曾多少次在内心生起离开这小屋的愿望。然而,真要离开时,我又那么留恋,就像鲁滨逊行将离开那个小小的荒岛一样。我知道,这小屋与我的感情有了斩不断的联系,但我终于迈着坚实的步子走出了小屋,因为我还要面对未来的生活,我还要去接受新的挑战。主任、医生、护士们都来向我祝贺,他们一直把我送出病区大门。910天中,他们不知为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付出多少辛劳,现在他们又一次次地叮嘱我,祝福我。我向他们深鞠一躬,走出了大门。我突然感到心底发酸,一股热泉从心底涌进眼眶。我不知道我留下了什么,带走了什么,说不出心里是苦是甜,我只是克制着没让那股发自心底的热泉从眼中涌流出来。

当我被妻子送回我父母家里时,我站在亦喜亦忧而显得恍惚的父亲面前时,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环顾我的周身,只有一只皮箱,里面装着我的几套军装、一床被褥,此外一无所有。17年前我参军离家时,只带了一只网兜,里面除了洗漱用具和一包糖、几个苹果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17年后,当我再次只身回到父母身边时,依然如故——只是我已由一个活泼健康、充满美好理想的少年变成了一个饱受病痛摧残、满脸胡子的大人了。历史竟会是这样,17年不过是一个圆,最终我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久,父母及哥哥、弟弟们知道了我将离婚的事情。他们是通情达理的,没有谁指责什么,只有当夜深人静时,可以听到从尚未睡着的父母房间里传出几声深沉、伤感、悠长的叹息——那是为了我及我的将来。我把何时离婚的决定权交给了前妻。全家人都在为我担忧,不但家人如此,部队领导在得知我的情况后,立即专门赶到我家,带来了全体同志的关心,询问情况。部队党委也专门召开会议,一致同意一定要保护我,尊重我的意愿,保护我的健康,并多次派专人去我前妻处做调解说服工作。部队领导尽了最后的努力、最后一次劝说调解无效后,对我说:“子秀,要相信自己,多保重吧,同志们相信你!”

我的事情不但给全家人心头蒙上阴影,同时也对母亲的身体产生了影响。由于为我忧虑,母亲的心脏病复发了。1986年6月12日,母亲终于带着放不下的心事离开了。

我的又一根精神支柱折断了。失去母亲的巨大痛苦在吞噬着我,强烈的内疚使我无法安定。我想到了死,要去寻找我的母亲,那太容易了。我不止一次地独自徘徊在街头路旁,看着满天的星斗,看着天空中的小鸟,看着那些无忧无虑、活泼可爱的孩子……

我的生命已不仅仅属于我个人,那里融进了医务工作者的心血,融进了人民的汗水,融进了同志们的关心和帮助。那些不知名的献血者的鲜血,至今还在我的血管里奔流,我没有权力随便安排我的生命,拿这些可贵的代价去计较并不值得留念的丢失、毫无价值的失去,是不能容忍的。我应该活下去,我热爱善良的人们,我还要用他们赋予我的生机去创造。

9月2日,部队方面经过多方周折为我准备好了离婚的一切条件,并派专人来陪同我办理离婚手续。带着失去母亲后尚未恢复的痛苦心情,我挺起病弱的身躯,带着迷惑,带着勇敢,带着对过去的告别和对将来的不可知,与曾经与我共过患难、对我曾是那么亲近又那么遥远的前妻办理了离婚手续,并挺起胸膛,登上汽车,返回部队,返回我曾工作过生活过,在那里曾度过我的青春,有着我的欢乐和忧伤,在我困苦时曾给予我帮助支持和温暖,并将继续给予的部队。在那里,有同志和领导在等着我,有高远的大山、开阔的平原、纯净清新的空气在等着我,在那里我将开始新的生活。

我虽然失去了宝贵的健康,虽然失去了家庭,虽然失去了在工作的成功中享受幸福和欢乐的机会,虽然我还会遇到许多困难,虽然死神随时都有可能把我拉走,但我并不悲观,我仍然感到生活的充实,我仍然感到生活的幸福和温暖。因为有部队领导和党组织的关心、帮助,有我们这个制度提供的种种保障,有亲人朋友及许许多多善良的人们从各方面给予我的关心、安慰、鼓励和帮助。是的,我失去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但是连同它们我也失去了虚伪、自私、怯懦和悲观,然而我更得到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的价值无法衡量:说它微小,也许不被人注意到;说它大,它有推动社会的力量。我个人的遭遇和挫折是微不足道的,但在挫折中我感受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真诚的爱。这爱像一团火,温暖着我,照亮了我,使我的生命之船又扬起了信心和勇气的风帆,继续在人生的长河中前行。

在这篇文章中,二哥歌颂了三〇二医院医护人员平凡而感人的事迹,谈到了对前妻的感情,部队领导、战友们对他的关爱、支持和鼓励,记载了他与死神搏斗的经历,讲述了他对人生的感悟。

一个风华正茂、正当施展抱负的青年,身体却突然受到疾病的摧残,母亲病逝、妻子离异,失去了在工作的成功中享受幸福和欢乐的机会,曾经为之奋斗的理想、愿望也很难再实现,死神随时可能把他拉走;然而,面对屡屡而至的挫折和打击,他没有悲观失望,仍然对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仍然感到生活的充实、快乐、温暖,生命之船依旧扬起信心和勇气的风帆,继续在人生的长河中前行。

患难可以检验一个人的品格,非常的境遇方显出非凡的气节。二哥的信念是如此坚韧不拔,他的人生轨迹似乎早已对此做了标注。

1970年7月15日,二哥在16周岁生日那天写道:

自己的一生也许是短的,也许长一些。但不管短与长,只要放到党的事业中去,就会发出巨大的能量。短要短得无愧,长要长得无愧。我要下定决心,为党、为人民、为革命永远战斗,为党的利益、人民的利益、革命的利益,奋斗终身。

1979年4月15日,二哥在家信中这样写道:

……我相信在今后大半生中,我也许会碰到更多的使人苦恼甚至使人绝望的事情,但我相信我自己是不会被它们打倒的。我要用种种努力来抗击它们,当然抗击的方式有斗争,有改变,也少不了忍受,但我决不承认我的失败——自暴自弃、轻率地玩忽自己的一生。只要我们的社会制度不变,我就要努力为改造世界和自己本身而奋斗,直至自然的规律来结束我的生命。

1980年8月1日是二哥结婚的日子,在这幸福的时刻他写道:

有些人说,进入家庭生活之后,人在学习上、事业上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全对,关键要看人怎样正确处理。我知道,家庭生活会占去我的一些精力,但我的心绝不会动摇和衰老,我要顽强地在生活中挣扎前进,直到丧失最后一点力量。人应当像巨石下的小草一样,只要还有一分生机就要往上长。

二哥的信念是如此坚定!

长期疾病的折磨,致使二哥在脑力及体力上都无法做到像生病前那样思如泉涌般写出大段的文字,七页的原稿是分数段写成的,没有明确的次序。我按照他的思路把原文进行了串联。此外,还有单独一段是对住院期间医护人员关心呵护他的记载。二哥从1981年11月底住院,到1986年2月出院,其间曾在1983年2月至7月间短暂出院一次;文中所写910天,只是他第二次住院时间。在漫长的住院生活中,三〇二医院的医护人员给了他难以忘怀的关怀、温暖,他一一铭记心间:

罗护士长洗头,蔡护士长晚上煮稀饭,李护士长送咸菜;王医生洗头,买绘画书,罗晓梅主任守候在床边,给煮茶鸡蛋。从主治医生到主任轮流给我查体,张副主任已经60多岁了,亲自给我擦身降热;大小便失禁,赵、王医生护理;肛周脓肿期间,程银法医生热心护理,他自己生病了,还回来看我。住的是传染病区,但有多少医生护士给我送吃的,准备给我送吃的,问我想吃什么。朱宁送香蕉,配膳员小姜过节特地来看望,医生护士们把饭端到床头,扶我坐起,已记不清有多少人了。并不是我可贵,而是他们可贵。他们不是英雄,甚至少有几个上光荣榜;他们有缺点,也有各种困难、牢骚不满,但他们身上都有可贵的闪光点。把这些闪光点连成一片,不就是这个光明的世界吗?他们才是我们这个事业大厦的基石。

病床前

二哥曾经给我讲过住院期间的一些经历,但看到文章中这样多细节的记录,看到那些医护人员在医疗护理之外,花费时间、精力,把同情、温暖和关爱给予一个普通的病人。这种源自人本性的爱让我敬佩,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伟大出自平凡,她们的医德是如此崇高!

二哥的遗物中,有一封写给三〇二医院医护人员的信稿:

九病区各位主任、医生、护士:

你们好!值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谨向你们表示我真诚的问候和良好的祝愿!离开你们至今已整整两年了。在这两年中,我虽然在生活中遇到一些挫折,但我的精神和身体都经受了检验,特别是身体状况一直比较稳定,现在已能长期在部队从事一般性工作,甚至能够经受住一定程度的疲劳,连续工作一段时间,在整整一天十几个小时连续骑自行车、步行、谈话甚至在一昼夜不休息或休息很短时间的情况下,病情仍然很稳定。这使我对战胜疾病、勇敢生活下去更充满信心,我甚至怀疑在我身上是否发生了某种奇迹。当然,在今后的时间里,我能否保持住这两年的好势头,还不能肯定,争取吧。每当想起生病期间那些艰难的日子,我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你们。没有你们,没有你们各位为我付出的心血,没有你们为我争取、创造的各种有利条件,就决不会有我的今天。每想起你们,我心里就充满怀念和感激之情,你们给予我的帮助、鼓励,给予我生活的勇气和真挚的爱,我将终生不忘!我感到我没有也无法报答你们,请多多原谅!

我于1987年9月返回部队,中间除短时间回北京外,至今一直在部队工作。领导也很照顾,安排了适当的工作,先在处里负责全处业务工作的质量检查,后又参加技术职称评定工作,搞翻译,写论文、技术工作报告,等等;有时也临时出点力所能及的闲差,比如在部队运动会当当裁判;闲时自己看看书,和同志聊聊天。另外,我还开始业余收藏古钱币。总之,生活还是比较充实的,身体也能适应,我还初步准备明、后年出去旅游一下。我的体会是,心情舒畅,注意休息和营养,病情可能不致恶化太快。今年春节我不回北京了,单位里负责干部都已探家离队,我还要在集体宿舍这边负下责任。因此,不能给各位拜年了,就在信里拜了,祝各位春节愉快!祝各位身体好,诸事如意!下次回京再去拜望。

顺致

敬礼!

李子秀 1988年1月13日

1988年1月13日,二哥写给三〇二医院医护人员的信

二哥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1987年4月,我陪他去三〇二医院专程登门感谢医护人员。在“走出黑暗”的手稿中,他记载了医护人员为抢救他所做的种种努力,给予的关爱、呵护;出院两年后,在这封春节前写给医院的信中,他再一次向医生、护士们表达了真诚的感谢与思念:是这些可敬的医护人员陪他度过了漫长痛苦的岁月;是他们全身心的付出,一次次挽救了他的生命;是他们给予他温暖、鼓励和帮助。

从这封信中能看出,二哥身上似乎真的发生了奇迹,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是在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二哥去世后,我给三〇二医院的领导写了封信,告诉他们这个不幸的消息,感谢他们崇高的品德,为抢救二哥的生命做出的种种努力。同时告诉他们,我遵从二哥的遗愿,将二哥的遗体献给医院,供医学研究使用。

感谢部队领导及二哥的战友。

十九年军旅生涯,因上学和生病,二哥中途两次离开部队,是部队及战友完好地保存着他的物品,特别是他生前写的日记、手稿。正因如此,我才能完整地了解二哥的人生旅程、工作经历,乃至他的思想。

二哥是我最亲的哥哥,我的榜样。他9岁住校,15岁参军,虽然在他的生命后期,我有机会和他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对他过往人生的了解,还是依靠这些留下来的文字。

从日记、手稿中,我看到了二哥从一个不懂事的少年逐渐成长为一个有坚定信仰的战士的心路历程;了解到他是一个思想者,为国家改革开放、军队现代化建设呕心沥血,做出了许多有益的探索;他是胸襟宽阔、意志坚强的人,以顽强的毅力及对人生的认识,战胜了病魔及情感的无情打击;他是一个感恩的人,在书信、文稿中热情赞扬、怀念了白衣战士为抢救他的生命所做的那些感人、无私的奉献;他是一个品德高尚、具有远大理想的人,为了祖国的前途与命运,奋斗了一生,并在生命终结时将遗体献给医院,供医学研究使用。人生短暂,却不平凡。

二哥留下的那些文字,不仅记录了他短暂的人生之旅、记录了他思想成长的历程,也记录了时代的发展变迁,是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

我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整理二哥留下的遗物,据此写了一份材料,于1989年5月交给了海军领导机关,我在附信结尾写道:

尊敬的首长,当我整理完他的遗物时,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是一个多么难得的人才啊。不幸的是,他却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他的不幸,至今仍使我感到痛苦、惋惜,但我为我能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自豪,他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我们国家正处在改革时代,需要更多的像他这样立志献身于国家、人民、民族事业的青年,我们党也需要更多像他这样的共产党员。他的这些遗物对我来说,是一笔珍贵的财富,我将其中部分献给组织。我衷心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从他的一生中有所启发。

1989年5月,我写给海军领导机关的信件结尾

1989年8月,我收到冉庆云的来信。

二哥生病期间,冉庆云与二哥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他非常了解二哥强烈的事业心,体会到病中二哥的心情,主动与二哥分享对成功的认识:成功不单是结果,不平凡的过程也是一种成功。犹如漫长的马拉松比赛,桂冠只有一个,但那些克服困难、顽强坚持到终点的选手,不仅战胜了自己也激励了他人,他们也是成功者。他借此鼓励二哥。冉庆云对二嫂也是比较了解的,知道二哥非常爱她,也清楚二嫂在照顾二哥期间的付出和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当得知他们离婚的消息后,他感到非常遗憾,但他赞同二哥的决定。母亲逝世后,二哥一些复杂的情感在冉庆云那里得到了释放。

冉庆云在信中谈到了对二哥独特的情感与思念:

……自从子秀去了之后,我有很长时间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我独处的时候,我都一直在和他谈话。那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每当我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我要商量的人中首先是他,无论他在我身旁还是不在,他用不着讲话,我就能知道他的基本回答。我常常一个人时有两个声音在谈话,而每次这样的谈话之后,我的思绪就比较清楚,心情就比较安定。虽然他离开我们,走了,我的这种习惯也许是不会改了。他的在天之灵也会用一种神秘的方式来和我交流。

子秀的离去,说实话,我不愿意和别人谈起,即使有认识他的人向我问起,我也会用三言两语打发过去。和一般人谈论他,我觉得这是对他的亵渎,也是对我的感情的亵渎。在朋友中间,只有我们两个相互最了解,这不仅是因为我们在思想和气质上的共同点很多,而且还因为在不能言喻的感觉上都有不少的共同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两个可以不说话地坐上一两个小时,然后互相得到安慰鼓舞,默默地离开。

他走了,我不可能再有像他这样的朋友,在生活中越往前走,越觉得得一知己的不易。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他让我们在常人看来不应相识的情况下相识,给我们一段那样美好的时光,然后他便渐渐地把这一切都收走了。他将会创造一种什么情况让我们重新相识?我相信子秀正在天国等着我,当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们会有更多的东西可谈,他会把天上的事情说给我,我会把地上的东西告诉他。

子秀走了以后,我常常想到死这个问题。宗教解释过它,科学解释过它,但是活着的人怎么想它,我感到它并不意味着一个肉体的消亡,其中我们可以看到永恒和暂时的冲突与结合。人都将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谁都想肯定自己的永恒性,常人用自己的子孙,政治家用自己的政治主张的实施,思想家或一切精神的创造者用自己的思维结果,也许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子秀在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样差的条件下,还希望能出一本书——那就是他的孩子,是他永恒性的证实。因为他的书没能写完,也许他是怀着遗憾而去的,但是他的永恒仍然在别的地方得到了体现。只要他的一些思想在朋友中被承认,只要朋友们仍在怀念他,他的永恒性就在延续。

顺子,你已经长成一个男子汉了,不再是去部队玩的那个小男孩,这一点无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思想上我都看出来了。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也经历了一些坎坷,但是你也在很多地方像你的二哥。他是坚强的人,我想你也是,他的影响会在你的身上产生效果,我总觉得他一直在天上注视着我们。按着你选择的目标往前走吧,哪怕这一生做不出什么惊人的事情,但是活得不糊涂就是值得的。

冉庆云就像二哥一样,给我以鼓励。

人生总是留有太多的遗憾。1986年2月,二哥从三〇二医院出院回家后,我们累计有近一年时间生活在一起,这也是自我记事后与他在一起的全部时间。我们一起读书、一起交流、一起倾听音乐、一起外出,分享他的故事,感觉有无限的时间。虽然二哥几度处于生命危险的边缘,但都一一化险为夷,生命力是那样的顽强,以致他最后一次出院后对我说“能再活8年时间就知足了”的那句话,我全然没有在意。在二哥生命的最后时刻,前一天我还在静静地陪护,然而再见时,他已完全昏迷,我的呼喊再也无法唤醒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最后离别,我无法接受。想起他一直都在关心呵护我,想起他坎坷的经历,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他本有可能渡过此劫,想起他才华睿智、思想深邃,还有许多未实现的理想抱负……可命运如此无常!我常常一个人暗自流泪。二哥炯炯有神的双眼,一脸灿烂的笑容,总是浮现在我眼前。1990年6月,我把对二哥的思念之情浓缩为一篇文章,连同他的日记、手稿、相册一并封存起来。

我于1991年9月结婚,父亲于1994年8月病逝。父母生前喜爱看京剧,我后来工作的一家单位,看京剧演出非常方便,但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抚养我们兄弟四人很辛苦,却没享受到子女的尽孝,是我一生的愧疚。我把父母的骨灰合葬在一起,但二哥的骨灰我仍保留在家中[2],也许这样,他就仍然和我在一起。

父亲去世后,我开始常常有一种梦境,总是梦见二哥被抢救过来,仍然还活着。我无数次从惊喜中醒来,却发现原来是一场梦。2005年秋,我和一位朋友谈及此事,朋友建议我把二哥的骨灰妥善处置。经过长久的思考,我报名参加了民政部门组织的亲人骨灰海葬活动。2006年5月27日,我把二哥的骨灰撒在了天津渤海湾。从此,二哥的生命与蔚蓝的大海融为一体,成为永恒;作为一名水兵,枕着那阵阵波涛永远地安息。保卫祖国的海疆安全,是二哥从军一生的事业。时隔近二十年,我也是遵从了他的遗愿。

二哥永远在我心底。

2012年3月,我所在的单位中标安徽博物院的物业管理工作,为投标我曾三次去合肥。因为项目工作遇到障碍,5月,公司决定让我去安徽主持工作。前期物业管理工作艰巨,内外矛盾错综复杂,压力很大。与甲方沟通是重要工作之一,平时和院方主管后勤副院长接触较多,但与院长一直没有沟通的机会。临开馆前,一贵宾厅内的消防管道突然崩裂,瞬间水如雨柱般倾泻而出,情况非常紧急。我闻讯后带领员工采取果断措施紧急排水,全然不顾浑身上下被水浇湿。院长得知此情况,也赶来查看,目睹了我们排险的过程。这一幕给院长留下了深刻印象。之后,院长主动约我见面,我们交换了对博物院的建设管理意见。此后,院长对物业工作给予了很大的支持。

安徽博物院是毛泽东主席生前唯一视察过的省级博物院,省领导对开馆工作非常重视。我设计了开馆方案及突**况处置预案,报院方通过,并提前进行了两次演练。2012年9月29日开馆当天,国家文物局局长、故宫博物院院长及全国各省博物馆馆长悉数莅临,安徽省委书记等领导出席。开馆仪式圆满结束后,院方行政处人员通知我,晚上院长要设宴答谢物业。再三推辞未许,恭敬不如从命,我代表公司出席了院方答谢宴。双方互致感谢之词,我向院方领导一一敬酒之后就告辞了。这天,院领导们确实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另外,在旁边的一间酒楼里,北京前来支援的同志们正等着我开席呢。

匆匆赶到酒楼,大家举杯相庆。从3月份入驻合肥,前来支援的同志非常辛苦,付出了大量心血,也承受了许多委屈。开馆仪式圆满完成,大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席间,不知何故我突然想起了二哥,心中袭来一阵酸楚,说不清是苦是甜,眼眶湿润,流下了眼泪,不能自已。大家还以为我是喜极而泣。

2007年5月,因之前身体发生过几次险情,我安装了心脏起搏器。2014年4月初,体检时发现身体异常,之后,我在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4月30日上午,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还在工作,下午就在医院拿到了癌症诊断书,真是命运不济。5月,在协和医院做手术的那天,心情不免有些紧张。我换上手术服,躺到车上。通向手术室的楼道格外寂静,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感觉时间是那样的漫长,手术会怎样?将来还能做些什么?思如乱麻,心中一片茫然。脑海里想起了父母,想起了二哥:在即将手术前、医生再次核对病人信息时,就在一刹那,一切都豁然开朗:做个好人足矣!

由于身体缘故,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忘我工作了。2015年10月,我出版了一本关于物业管理的书籍,想把我多年的工作经验与同行分享。在后记里我特别写到二哥,写到他对我一生的影响:“他离开我已近30年,虽然时间是医治创伤最好的良药,但时间从未割断我对他的思念。他似乎就在天上看着我、鼓励着我。”我以这样的方式表达着对二哥的思念。

人生已近花甲之年,我已再无索求。然而,冥冥之中,似乎还有未竟的事情。

2019年岁末,命运之神驱使我打开了这个尘封已久的箱子。时隔三十年,我再次端详着一张张二哥的照片,看着上面他那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灿烂的笑容、清澈坚毅的目光,感到是那样亲切;那一篇篇日记、书信、文稿,散发着他的睿智与温情。认识人生,需要生活的积淀。透过日记、文稿,我再一次进入二哥的内心世界,领悟着他的思想,对他的一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二哥是谦恭孝顺的儿子。虽然自小离家,但他一生孝敬父母。他说出的话,总是让父母听着顺耳;写给父母的家书,不论是关心问候、挂念倾诉,还是无奈恳求,无不交织着与父母的深深情感。他是孝敬父母的榜样。

二哥是疼爱妻子的丈夫。不论是在日记还是在写给妻子的信中,都可以看到一个丈夫对妻子深深的爱。这种爱包含着信任、责任、包容、引导和放手。从初恋到结婚再到最后分手,他的这一经历也表明,如何对待爱情是人格的试金石。

二哥是亦师亦友的好兄长。从1973年在上海上大学开始,十多年间他在写给三哥和我的信中,一直启发引导我们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注意品格修养,做一个好人。他直言不讳地指出我们身上存在的问题,体现了一个兄长的责任与担当,在孝敬父母、关爱兄弟方面起到了榜样的作用。他一生对我的关心呵护更为倾注,他是我的精神引领者。

二哥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他也曾是嘻嘻哈哈,看自己优点多、看别人优点少的少不更事的少年,是组织领导的培养教育、自身个性品质的修炼,使他成长为一个乐观自信、谦虚自敛、胸怀坦**、志存高远、学识渊博、极重感情、有独立思想的人。以自身的人格魅力,他结交了许多朋友、一生的挚友。他总是关心他人,却很少考虑自己。在他身处逆境时,朋友们给予了无私的关怀。他享受到了人生最珍贵、最真诚、最真挚的友谊。

二哥是懂得感恩的人。那些曾经教授指导他的老师、领导,都在他的记忆中;与他并肩战斗的战友们给予他的关心鼓励,他心怀感激;三〇二医院那些普普通通的医护人员,他毕生不忘;即便是离他而去的妻子,他也不忘她曾经带给自己的幸福及在病中为他所做的付出;还有那些无名献血者的鲜血在他体内奔流。除了感激,无以报答,他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捐献遗体供医学研究使用。

二哥是一个思想者。十年“**”的终结,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启了思想解放的大门,他积蓄已久、报效祖国的能量得到充分的释放。他在关于社会主义理论,国家体制改革、军队现代化建设、干部制度改革、法制建设等方面进行持续深入的思考,写下许多充满哲理、独具洞见、视野超前的文章。他的许多观点,今天都得到了证实。其中对于制度建设的重要性认识,在今天仍然具有现实意义。他的思想至今仍闪烁着智慧与理性的光芒。

二哥有着顽强的意志品质、豁达的胸襟、坚定的信仰。久病不愈、妻子离婚、母亲病逝,身患重疾的他不仅身体受到摧残,情感也受到沉重的打击。人生正当青春绽放的时刻,事业家庭却遭受到命运如此无情的重创,然而他经受住了考验。他看清前程的艰辛不测,但他仍然热爱着生活。虽然疾病夺走了他宝贵的健康,虽然死神随时可能来临,但他仍然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充实,仍然为社会做力所能及的奉献。挫折孕育伟大,跌宕方成传奇。

二哥留下的大量信件,谈及父母亲情、对弟弟的耐心指导、对我的鼓励、对妻子的体谅、对三〇二医院医护人员发自内心的感激。这些关于家庭伦常、亲情、友情、爱情和感恩之心以及在个性修养、如何面对人生逆境方面的文字,平凡隽永,充满人性的光辉,在社会发展急速变化的今天,更显得弥足珍贵。

二哥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为国家的改革开放、军队现代化事业呕心沥血;为保卫祖国的安全,战斗在特殊战线上,十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将毕生献给了热爱的祖国、热爱的事业,一片赤胆忠心。

34岁,生命是如此短暂,但人生的价值,并不是用时间,而是用深度来衡量的。二哥在相对有限的岁月里,经历了非同寻常的历史时期,用文字记录了成长中的心路历程;他遍尝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在平凡的岁月中留下了丰富的思想遗产,有限的生命绽放出了缤纷璀璨的光彩。

1969年(15岁)

1973年(19岁)

1976年(22岁)

1977年(23岁)

1987年(33岁)

二哥在短暂的岁月中,完成了从一个稚嫩青涩少年到意气风发、沉着自信、坚毅刚强战士的转变。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祖国的前途与命运,是每一代人肩负的历史使命;生命就像巨石下的一棵小草,只要有一丝生机,就要向上长;不论有怎样的打击,都要努力奋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每个人都是历史的书写者。二哥留下的文字不仅记录了他的人生之旅,记录了时代发展的浪潮,也记录并传递着他的思想。

[1] 走出黑暗,是这篇文章开篇4个字,现定为标题。

[2] 之所以没有将二哥和父母的骨灰合葬在一起,也是考虑到老家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