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租车上,郭文良和美歌两人谁也没和谁说话。送到公司,美歌瞅着郭文良,仔细地盘算了一下,小声说现在我想不回家里睡,晚上你接我到母亲家吧。在那和你谈谈显得舒服一些。郭文良的心在收缩,你不要把事看的那么重,我发现嫌疑犯冲上去是我的职业本能。美歌说,咱不提这个。我在厦门想得很多你利用我,出卖了我,我想和你有个了结,但又不想这么草率。你要给我一个缓冲。郭文良憋着气,应下来说道,我在公司的楼下等你,打岀租车和你到你母亲家。

城市的夜色被灯光划出一道道弧线,郭文良觉得黑夜最能掩饰一切也能美化一切,不知怎的,他看着旁边沉默寡言的美歌,有些伤感,想起做诗。好久没有做诗的感觉了,甚至忘记在

读政法大学时自己曾经是个浪漫的诗人。有一次,政法大学的院长到检察院来看望他,当时检察长也在。因为那次是检察长请院长来院里讲课,院长对检察长说文良当初也是个诗人,偶尔还吹吹箫挺有情调的一个学生。怎么这几年让你弄的枯燥起来了呢?检察长说干我们这行的就是案子案子把人搞得对生活就是一个定义。院长爱抚地问郭文良,你怎么不做诗了?郭文良咂着牙花子,院长,你看我夭天在检察院办案子哪有心情做诗。再加上这么多领导监督我我又是个什么优秀检察官,更不敢花啊草啊的。院长说,检察官也是人嘛也有七情六欲嘛。检察长笑笑您别听文良一个人说,我们院里也经常搞个卡拉OK比赛的。很快院长升任市政法书记,对郭文良这个爱徒就格外关照。

这条老街拓宽了,几年没来,漂亮了许多,商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摆在街两旁。城市拥挤了,人的心里也就不宽敞了。都想不顾一切地挣钱,感情也就不顾一切地薄下来。岳母住的那条胡同依旧矗立在那,只是比以前亮了。走进小院,那棵丁香树还是矗立着,没有清香。走进屋里,里面摆设如旧。郭文良下意识地喊着,妈,妈。以前来的时候,岳母对他像亲儿子一样。老人退休前是友谊医院的护士长,人极为和善真诚。她晚上甚至给郭文良端洗脚水哪回早上都为他买来热乎乎的豆汁儿和油条。尤其喜欢外孙子结婚后就盼望着美歌生孩子,可美歌和郭文良都给老太太做工作说生孩子太早会耽误事业。半年前,老人住进医院,检查出来是子宫癌,已经到了晚期。告别世界之前她拉着郭文良的手说,孩子,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为你们看护孩子。当郭文良喊了句我们给你生孩子时,老人已经闭上了眼睛。所有在场的人都泣不成声,尤其是美歌的舅舅,捶着床说,你们这两个自私之徒啊就让我姐姐这么空着手走了,苍天会报应你们的。

郭文良在院里喊完,没有回声。美歌幽幽地说,别喊了,你还嫌我的心不够破碎吗?我爸爸早就死了妈妈也去世了,就剩下舅舅和你了,可你却根本不把我放在你心里,关键时刻出卖我。你走了以后,工地上的人怎么看我,所有的眼光都是冷的。没有黑子那两百万,分公司和工地上的人就得喝西北风。

美歌去另一间房子,收拾床铺准备给郭文良睡的。那是老人睡过的一张老式床,大大的硬硬的,上面镶刻着许多牡丹花,花蕊茂盛。郭文良跟过去,本想安慰几句可一说话就用职业的意识询问,黑子有消息吗?他没再找你?美歌恐怖地制止住他,你千万别问这句话,我听了就哆嗦。郭文良问,为什么?美歌灰着脸说,我至少听公安局和检査院来找我的人说过一百遍了,我似乎成了他们的嫌疑犯。郭文良说,那是人家的工作。美歌说,我不听,我不愿意听你讲话。美歌从柜子里拿岀一床被子,说,郭文良,你是跟我睡还是自己睡?郭文良听完有些不解,刚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美歌涩着笑笑,我真心想和你温存温存,就是想发泄什么,憋得我难受。郭文良低下头,我知道你后面要说的就是觉得我实在不可亲近。说完他自己苦涩地乐了。美歌说,听说你挨批了?郭文良眨眨眼,谁说的,我立功了,怎么会挨批呢。美歌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郭文良闻到熟悉的那种香水味儿。美歌简单吻了郭文良一下,就算你为了我挨批,我也不会宽恕你的真的。郭文良一怔,他有些意外,美歌这句话多少使他失落。美歌摆弄着郭文良的领带别介意,我要等我好好思考一下,我不能对你总抱有什么幻想。我是想讨个明白,你的职业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对我有什么坏处。为什么你就把我像条活鱼捞岀来,在太阳底下晒干。其实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每当发生我和你的职业冲突的时候,你就眼睁睁硬邦邦地甩掉我。郭文良说咱们换个话题,你那个厦门分公司不是干得不错吗?美歌摇摇头,表面上显得轰轰烈烈的,等李经理出来一査总账,实际经营亏损了,有三百万的银行贷款还不上。他说,我舅舅都知道,还告诉我,总公'司也亏损。我不相信,舅舅一直经营得不错。郭文良说,我第六感觉,你舅舅有重要的事瞒着你和大家。美歌恼怒地说,你闭嘴吧。

下雨了,雨敲打在玻璃窗上,流下一行行的裂痕。

起风了,把丁香树的叶子摇得沙沙响像人在低语。

美歌回到自己房间,边走边说我想想,还是分开睡吧。郭文良没说话,美歌返回身,你和琴还行吗?郭文良问,这是什么话?美歌温和地说,我就是随便问问,听说你们这几天接触频繁,有没有可能琴会代替我的位子。郭文良再问,又是那于红给你打电话?又是她拿望远镜偷看我们?你给她多少钱?他对美歌这种窥视自己的做法极为反感。美歌笑笑说,我才说了一句你干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啊。我想琴迟早会在某一天的晚上给你打电话,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已经在日本了,日本的生活比国内要舒服多了。郭文良听不下去他觉得美歌是故意盘问他。他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把热情放在你的工作上,人们的思想一懈怠,灵性就会枯竭,现代舒适的生活很容易让人丧失一种对人生的追求。美歌说,你什么时候成为哲学家了?

他躺在**,听着外面的雨声神情有些恍惚,那年就是在雨中和美歌在这里眷恋的,美歌的头上浸着纯纯的清香。要体验一种情感,需要的是一颗朴实的心,现代人复杂的机心无法了解什么是情感。

美歌在那边喊着你不想过来?

郭文良说,想,就是不敢。

美歌说,我想把这房子卖掉。

为什么?

我不想让这里成为我的情感寄生虫。我要离开母亲的保护离开你的制约,我要自己给自己找个庇护所。

郭文良说,我困了。

美歌垂着脑袋,我是不是太市侩了?

郭文良醒来时,天亮了,晨阳灿灿的,把玻璃窗折射得辉煌夺目,他伸个懒腰,猛地发现在桌上放着一碗热乎乎的豆汁儿和几根香津津的油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