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雨一会儿下,一会儿停如一个乱了例假的女人。天和地的界线没了,都被水洗刷得干干净净。
郭文良写了份检査交给老周,老周看也没看就放进抽屉。后天省高法就开庭审理车夫的案子,领导研究,让你配合省检察院来完成任务。注意多听人家的。省里检察院和法院的关系比较好,估计案子好办一些。美歌从厦门回来了吗?郭文良望着关切的老周没说话,这一张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老周追问,是不是你们出问题了?郭文良说,我当着她的面去追捕黑子,而黑子刚刚为她讨回两百万的借款。老周哦哦了两声,作为检察官就得无情,你没错用不着内疚。郭文良说,我没内疚。老周拍拍郭文良的肩膀,我对你严格是爱护你,听反映你和琴关系暧昧。郭文良没理睬他。老周说,有一点我是表态的,就是不同意琴和日本的那个电视主持人结婚。电视主持人本身就够花花的,再加上日本的熏陶,好不了。郭文良说’那是人家自己的私事。说完,转身离开老周的办公室。
他往家里走,想起应该看看多日不见的弟弟文春。父母都在J市工作,在这座城市只有他和弟弟。弟弟升了一家有些规模的服装店坐落在市中心繁华的街道上,收入还算丰厚。走进服装店,文春正陪着顾客挑选服装,见哥哥进来有些惊喜。忙完了亲热地走过来说难得咱们哥俩能聚聚。中午,我请你吃饭吧。中午,两个人在一间休闲式的快餐厅吃饭。隔着硕大的玻璃窗能看见那边有个小游泳池。孩子们在水池里玩耍,水池里泡着五颜六色的塑料动物,玩到**时,孩子们大声喊叫着。玻璃是隔音的,但能感觉岀来孩子们的兴奋。郭文良想起琴的忠告,该有个孩子了。
兄弟两人吃着聊着文春说,哥哥你很累吧?郭文良笑笑,说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住的那个干部大院吗?楼中间的院子里种满了庄稼。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爸爸种下一片玉米高高的,棒子特别的大,黄昏时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有种高粱的,穗子红红的,风一吹动,像是小时候戴的红领巾一飘一飘的。文春回忆说,那时院子里的人与人关系特别融洽,也没有官衔大小的界限,大院的气氛跟乡下村子差不多。邻居们见面都打招呼,跟咱们岁数差不多的孩子也如同兄妹。我们一起上学,晚上要是没回家,父母也不用惦念一准是在哪家留下吃饭了。哥,还记得当时市委宣传部部长那个王叔叔的两个孩子吗?郭文良回忆道圭圭和梅梅。文春说,中午就在咱家吃,然后每月一结账。郭文良补充说,咱妈摆上桌的也就是馒头蘑菇炒肉片熬豆腐什么的。在我印象里,我们就跟一家人似的我们吃什么他们也吃什么,吃着照样也挺香。
文春说,我嘴馋,那天,王阿姨带着我去趟起士林吃了顿丰盛的西餐。当我进到富丽堂皇的餐厅吃着炸猪排和罐闷鸡,就觉得自己上了天堂,到现在我都回味起嘴角的余香。现在我为了生意,总到起士林吃西餐,怎么也体验不出当年的陶醉感。哥,还记得咱家斜对过的四楼,住着沙沙。他父亲是中国的老革命母亲是位前苏联人。沙沙比我大一岁,很聪明。我们总一起去公园玩儿偷铁丝网里的苹果吃,也常被人家逮住,人家一看他蓝眼珠大鼻子的样子,就格外审问他。那时,我们总把沙沙供出来我们就好逃脱。几年前,我听说他很不幸生活拮据在我服装店旁边他开个租书亭。后来,我找到他,见他苍老了许多,置身在屁股大小的亭子间里,身前身后都是书。他说挣的钱勉强够一家人生活的,他要去俄国找亲戚,做点儿买卖。一晃,去年我又听说他去俄国做买卖大亏了一场,债主堵门,沙沙无奈偷偷跑了。说是给家里写过一封信,声言还活着,请放心。
郭文良很久没听弟弟这么畅快地聊天,这么香甜地回忆过去的时光。他心里舒坦了,一种久违的亲情弥漫全身。应该去J市探望父母了,父母调到J市教书已经十年了,身边也没个亲人。而自己只回过J市有限的那么几次。想到退休的父母,郭文良的眼圈突然红了。文春吃惊地问,哥,你怎么啦?郭文良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妈妈和爸爸了。文春没说话,闷闷地吃饭。突然他说哥,前天我去小时候住过的大院呢,院里早就没了庄稼,听说要拆……
车夫终究判了死刑,阿强判了五年,黑子缺席判十年。在内部的新闻发布会上,老周在赞扬检察院工作时,只字没提郭文良反而说办案人员有不得力的地方。最让郭文良伤心和尴尬的是老葛也坐在下面,见了郭文良,老葛没说一声谢谢,扬了扬手,扭头走了。郭文良默默地在办公室坐着,不少人过来安慰他。琴告诉他,检察院的领导放风,可能让他去案后跟踪组当组长。谁都晓得,所说的案后跟踪,就是一种政策的宽厚和对犯人岀狱后的关怀,工作重要性就打了折扣。琴不安地说,你是不是得罪市里某些人物了?因为在检察长会议上,谈论你工作是非时老周说,这是市里有的领导的意思……并暗示上面对郭文良的口碑也不好,说你为人独断专行在法院和检察院之间挑事,哗众取宠。
于红离开迪厅,在一家公司帮忙。她觉得公司虽然清静了些,但比迪厅要沉静。这家公司的老板一直在追恋她,于是于红就睁一眼闭一眼地进了公司。她开岀的条件是电脑上网,她愿意在电脑的网络世界里为老板寻找点什么生意或者干脆说为自己找点充实。从郭文良来她家后,她就发誓不再拿望远镜窥视别人了。果真就没有再动望远镜的念头,尽管那东西就放在她枕头下面。美歌在厦门给她打过电话,玩笑中于红说你还让我监视郭文良吗?美歌慌忙说,不不不。说完,又警惕地问,你那望远镜在我那,你还怎么监视他?于红敷衍着我是给你开玩笑嘛。这天回来,夜色沉沉又下起小雨。于红突然心浮气躁,她知道老毛病又犯了。就拼命克制自己,但手就是不听使唤,还是拿起望远镜。
郭文良回到家,屋里没人,他觉得自己走进一座冰窖,一天没怎么吃饭肚子有些饿。无聊中打开电视,看见一群狼在荒野上饥饿地奔跑着惊走满树林的小鸟……他赶紧关上,跑到厨房翻着食物冰箱里是空的,只剩下两根黄瓜,都鳶薦的,打不起精神。美歌走了,平常喧嚣的屋里没有了生机整郭文良拧开音响,从J市父母那运回来就一直没工夫动。从唱片盒子里,郭文良意外地发现一张纸条,是美歌写的,可能是写时太仓促歪歪斜斜的,说盒里有首萨克斯管演奏的世界名曲《归家》,让他务必听。郭文良激动地挑了出来,是原版的,他听着那撕肠裂肺的音乐声顿时在屋里的四壁上**来跳去慢慢地用苦药煎熬着他煨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儿。隐约有人敲门,郭文良努力从音乐声中挣扎岀来,他不想见任何人可敲门的声响比他还执著。他拉开一条门缝见琴披着雨衣湿漉漉地站着。
我看家里的灯亮着,你一定在家,吃饭了吗?没等郭文良再说什么,琴已像这家的主妇一样做起了饭。郭文良在后面悄悄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我真的饿了。琴吓了一跳,回过脸你是一直看着我吗?说着拉过来郭文良指着案上的菜,你看,我做这几个菜爱吃吗?郭文良苦笑着,怎么你一见我,什么事就非让我做主呢?这回你发指示吧,我该帮你什么?琴温柔地说你脸色特别不好,该休息了,我进门时给你沏好了一杯热茶。要是凉了,我就再换一杯。郭文良默默地享受着这家庭般的温馨,他拉住琴的手深情地凝视琴,把她拉在自己面前,两人近在咫尺有-种想拥抱的欲望。风吹动了门,琴惊慌地摆脱郭文良脸色煞白。郭文良安慰道,没有人来,你这几年精神太紧张了,放心,就是有人来也不怕。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琴轻叹道,我答应和他结婚也答应去日本看他。他在东京和我哥哥打得火热,我哥哥也来信催我去可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心也就空了。我最近总谴责自己,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坏女人,你和美歌挺好的我总磨着你。可刚谴责完自己,又鬼使神差地跑你这来。你是一个码头,我是一条漂泊的船,我必须要到你这个码头上靠岸。
他们面对面坐着,却说不出话来。琴不敢看郭文良感到一种压力,忙起身说你饿了,我还是去炒菜。郭文良拦住她,琴感到站不稳,像醉了一样瘫在郭文良的怀里。郭文良低声说,像怕吓坏琴似的说,不说话也可以,我们就坐着,这是最好的休息。琴紧攥着郭文良的手攥得郭文良生疼你是一个好男人,为什么我能把内心的东西倾诉给你,这是因为只有你会一次一次的理解我。
于红持望远镜的手在哆嗦,她觉得为什么命运总是让她发现些什么。她觉得自己的瘾头越来越强烈,别人的隐私是那么富有戏剧性她期待着郭文良和那女人有什么进展。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惊破了温馨。郭文良拿起话筒是美歌从厦门打来的,声音十分平静,或许说带有一点漠然。文良,李经理从拘留所出来了,明天,我乘飞机回家。郭文良不知不觉模糊了眼睛,他问,我去机场接吧。美歌说,不用了。我舅舅派人接了。说完放下话筒。
郭文良觉得美歌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