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 宁有鲤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她的身体先思维一步产生了反应:手一抖,锦囊里的东西尽数掉落出来,没入那饲料里。

她连忙低头去捡, 却被一把截住了手。

宁有鲤怔怔地失了神, 这只平日素来被她视作艺术品的手, 此刻却不容置疑地钳制着她。抬头望去, 那双幽深如渊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她,其中光辉如火灼热,让她难以直视。

从他眼中,宁有鲤看见了自己茫然无措的表情。

苏予川沉默地等待着,没有催促,没有问询。

直到将心意诉之于口的一刻, 他才发现其实他很害怕少女的回答是拒绝。

“我……”宁有鲤张了张口, 才发现自己声音因为太过紧张,有些哑了。

抓着她手腕的手也一下子收得更紧。

这一时刻,宁有鲤一腔心绪已经乱如麻线, 它们纠缠在一起,愣是让她找不到头与尾。

……亲手养大的鱼对她告白了,怎么办?

思绪停滞之中,宁有鲤感觉自己勉强挑起唇角, 玩笑一样道:“你跟他们学什么啊,是玩笑吗?”

“不是玩笑。”男人甚至又重复了一遍, 没有半点掩饰, “我心悦你。”

他的语气郑重而坚定,被寒风裹挟着在她耳边低喃, 让她清醒。

宁有鲤猛地找回了神思, 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 试图从男人表情上看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可完全没有——他的神情是那么诚挚,满眼都是自己。

“可……”她找回了声音,“我只是把你当成小红……”

宁有鲤发现自己声音莫名地颤抖,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紧张。

“只是一条鱼?”苏予川忽然笑了,与他淡漠的冷笑不同,这次的笑像是发自内心的温柔,眼角眉梢都带着舒缓之意。

就在宁有鲤以为自己能松一口气时,眼睁睁看着男人忽然逼近了自己。

他很高,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力。

“但我不是。”苏予川仍握着她的手腕,直将她的手贴在他的心口。魔尊修为高深不怕寒冷,衣服仍是薄薄的一层,她的手掌贴上去后,还能感受到心脏规律的跳动。

宁有鲤感觉像是有一股热火,从她指尖开始,侵袭了她整个身体。

好烫。

“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

男人垂眸,如画的眉眼染上从未有过的强势,突如其来的霸道让他气势愈发凛冽,连带着眼角下也渗出些许妖冶艳丽的鳞纹。

宁有鲤移不开眼。

“跟我离开,或者,我陪你在这里,待到你想离开。”苏予川口吻温和,令人沦陷,“只要你想,都可以。”

“我……我要先想想。”宁有鲤连指尖都在颤抖,说不上为什么。她看着苏予川,缓缓后退几步,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灵云池。

天水一色间,唯剩苏予川伫立其中,像赤红的火一样晕染开这冷清的颜色。

……

宁有鲤沿着山路跑了很远,直到跑到再也挪不动腿才停下来。

看看周围景色,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第十三池。

这里没人,终于能好好清空脑袋,整理一下思绪。

宁有鲤提着裙摆,迈着疲软的双腿走到岸边,脱力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她……要想什么来着?

宁有鲤怔愣地看着水面,碧色的池水倒映出她自己的脸,刚刚的慌乱,让她的表情到现在还是空白。

对了,是小红的话。

他的意思是……喜欢她?

宁有鲤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忆,苏予川说这话时的样子历历在目,像是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记忆里。

她很确定没有听错。

但要只是“喜欢”,怎么也达不到要她做道侣的地步吧……?

宁有鲤不自觉地屈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揪拽裙子。

她开始忍不住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梳理凌乱不堪的头绪。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从未想过规避剧情之外的事。留在清匀宗也好,承包鱼塘也好,都是为了不让性命处于危机。她需要可控,所以目光一直落在原书的核心,关注秦楚,关注童素,都是因为这简单的理由。

当然……她也并没有无脑相信自己可以避开,也曾想过若是剧情难违,不过是悲惨地死在那里;但如果成功逃过,从此便可悠闲自在,一生无忧。

她赌后者。

——这便是她为什么总是积极地赚取钱财,增加积蓄;还鸡了一把男女主,都是为了踢一脚命运,让它调转方向。

她想过离开清匀宗后自由自在;想过周游一番后隐居山林;想过清匀宗若无事,便继续留下来,受其庇护,养一辈子的鱼。

只是……她能想过的一切未来之中,从来没有过“道侣”。

她想过的,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不知不觉间,长裙光滑的料子已经被宁有鲤抓出一片细密褶皱,白皙的指尖也因不断摩擦而透出一片嫣红。

连耳朵和脸颊也红了。

但宁有鲤看不见这些,又吹了一会儿冷风后,蹭地站了起来。

她好像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跑吗?但他离了她就会——

宁有鲤想起上次发现小红是魔尊后,她逃避一样去内门住了好几天,能够舒缓心情,面对现实。可这一次,小红付出那样的代价……她就不能再这样了。

回去?还是再等等?

宁有鲤捂住发烫的脸,深深呼了口气。

让她先冷静一会儿吧……

……

一股充满威慑力的气息逼近,原本睡着的影追骤然清醒,看到一道人影逐渐靠近。

在发现那道人影是魔尊之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您的修为又精进了。”影追用鼻子嗅出些许溢出的魔气,顺便还有一丝低落的气味。

苏予川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魔尊今日心情不好。他想。

影追从云居旁边的狗窝里懒洋洋地抬起头来,抖擞了一下皮毛,往他身后探了一眼问:“宁姑娘没跟您一起?”

若不是那股慑人气息,他还以为是宁姑娘前来投喂了。

可等他问完,神色淡漠的男人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悦,“我来等她。”

影追无奈,他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在帮魔尊了,奈何对方在行动上并不开窍。

他轻叹了口气:“魔尊,您若是不将心意告诉宁姑娘,宁姑娘绝对不会——”

“我已经说了。”苏予川一句话,直将影追的劝导堵了回去。

影追卡了半晌,意外之中控制不住地甩动尾巴,“说了啊……那太好了,宁姑娘怎么说?”

“……她没说。”

苏予川沉默了一下,说道。

影追的尾巴戛然停止晃动。

苏予川默然望着不远处的云居,失落地发现里面并没有熟悉的气息。

见他这幅神情,左护法便知事情并非他想的简单,非常八卦地凑了过来,“魔尊,您都与宁姑娘说了些什么啊……”

在听见苏予川用生死这样的理由留住宁有鲤时,他的狗嘴都张开了。

魔尊真是……进步神速啊……

他要是个姑娘,铁定就沦陷了。

但是——

“魔尊,您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影追正经分析,“得先让宁姑娘习惯您在她身边,继而让她倾慕您,然后……”

然后在魔尊眼中看见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死吗”的眼神。

聒噪的狗子闭上了嘴。

如今依旧是冬日,寒风掠过,吹得苏予川衣角扬起,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会回来的。”

他轻声低语,不知是说给谁听。

……

宁有鲤兜兜转转,出了灵云峰,一路跨过好几座峰的山头,最终停在寒山广阔的山门前。

寒山在这一刻空寂无人,格外适合沉思,配上格外寒凉的风……

“宁师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耳旁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宁有鲤吓了一跳,转头,是桑絮正担忧地看着她。

“难不成生病了?”对方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自言自语,“不对啊,这几年就没见你生过病,活蹦乱跳的……”

思考了半晌,桑絮终于放弃一般拉着她往天衡阁去,“走,别在这呆着了,再吹下去要生病的。今日天衡阁冷清得要死,不如陪我解解闷。”

宁有鲤怔了半晌,顺从地跟着桑絮从山门前离开了。

或许……她该找个人给她建议?

偌大个天衡阁碳火烧得旺盛,却没个人影,桑絮一进去就将灯点上,解释道:“年前的问题都处理完了,年后反而清闲了许多。”

她端上一盏茶,“尝尝,顺便暖暖身体。”

宁有鲤小啜了一口,只觉浓郁茶香在身边萦绕,连带着思绪也清明了不少。

“桑师姐,我想请教一个问题……”反复思量后,宁有鲤还是开了口。

“你说?”桑絮兴致勃勃。

“若是有一个认识的人……向你表明心意,但你从未想过这层面……”话说到这,宁有鲤已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急忙喝了口茶掩饰慌乱。

“原来你脸红,是因为心上人对你表明了心意?”桑絮恍然大悟,“就说你脸怎么这么红。”

宁有鲤差点被茶呛到,一脸懵逼,“……心上人?”

桑絮托着下巴一笑,“能让你烦扰至此,除了你心中早已有他,还能有别的原因?只不过你看不清,看不懂,才纠结得不行。”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这种事我看得多了——快说说,是哪座峰的弟子?”

宁有鲤被说得脸颊滚烫,分不清是羞恼还是尴尬,直接找其他话题相盖,“你曾经不还念叨我与秦师弟?后来也没见你提,怎么这次又另改他人了?”

被提到当年红娘事,桑絮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当初撮合不成,你又否认,我便明白你没那意思,我若再说,岂不是也没意思了?”

她顿了顿,“何况,秦师弟转修无情道,大道修成之前,不该再有道侣。你若是愿意,那才是害了你。”

宁有鲤陷入沉寂。

但她还有个疑问,“桑师姐你……为何说那是我心上人?我便不能纠结男女之情了?”

没想到,桑絮听了这话直接笑了出来,“宁师妹,你是真没把别人放在眼里……我亲眼见过好些弟子对你表露过心意,却从未见你烦恼过,啊,或许是他们太过含蓄。可就算那样,你当真半点也未察觉?还是说,因为对他确实无意,于是很快抛在脑后了呢?”

宁有鲤怔然,这些年,同门的示好,她或多或少有所印象,可要么下意识逃避,要么以为是同门之前的情谊,半点都没真正思考过。

所以……

“所以,你极有可能早已将这人放进了心里。”桑絮的言语温柔而细腻,摇晃的烛光映照着她触动的神色,“别让自己后悔……”

这一刻,宁有鲤看见桑絮眼中仿佛有泪光闪过,转瞬即逝。

但很快,桑絮又恢复了平日的活力,揽着她问:“但你得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大的。”

桑絮挑眉,“大的?年龄?身材?还是……”

“而且越多越好,晶莹剔透,水头足,灵气重,能被评为上品最佳……”说着,宁有鲤眼中的憧憬几乎化为实质。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灵石呢!?”桑絮揪了揪宁有鲤的耳朵,“小财迷,拿你师姐寻开心!”

宁有鲤捂着耳朵,脸上笑着,心中却还是空落落的,满是迷茫。

她真的会喜欢上一个人?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都是跟鱼和冰作伴,若要说喜欢、爱,她很难相信。

果然,这种感情发生在别人身上都一脸期待,但轮到她自己……

宁有鲤觉得自己还得别扭一会儿。

她还远远没想清楚。

……

告别桑絮以后,趁着夜黑风高,宁有鲤悄悄回到了云居前。

她第一时间扫视水面,唯恐看见翻起的大白肚皮,所幸没有。

现在还不到第二天,应该……没事吧?

想起苏予川说的魔咒,宁有鲤不自觉地紧张不安起来。她才离开几个时辰,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意外。

魔尊,没那么脆弱。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宁有鲤眼前便浮现出自己与大鱼往日相处时的情景——大鱼怕吃药,大鱼干饭,大鱼久伤不愈……

好像,是有点脆弱?

“小红……”

走神的空档,她不由自主地出声呼唤。

“我在这里。”

宁有鲤转头,发现她心心念念的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月光下,那一抹高挑修长的赤红身影占据了她全部视线。

“我……只是来看看。”她下意识别过脸,只望着水面新月的倒影。

“只是来看看?”

宁有鲤听见男人轻笑一声,接着被一只温热的手捧起脸,入目却是一双柔和的视线。

“这样,看的更清楚些。”

作者有话说:

防御力-1-1-1-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