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了一样东西出来◎

卫琼枝忽然开始后悔, 昨夜在卫琼叶和宋锦的撺掇之下,真的让裴衍舟来正房里睡了。

其实他睡哪里就不行了?这些屋子都是齐齐整整的,只需稍稍收拾一下, 哪就到了睡其他屋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地步了?

也怪她一时心软。

但人已经搬进来了, 总不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马上就赶出去, 回头卫琼叶和宋锦只怕又是一样的说辞,其他屋子在她们嘴里照样是不能住人的。

卫琼枝嘴上却不留情面,面上是带着笑的, 可是话却厉害:“我不过是走开一两步,难不成事事都要和你禀报?我又不是你家的丫鬟, 便是丫鬟有事夜里要家去,你们府上主子多半也是开恩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衍舟抿了抿薄唇,很是有几分无奈, “你若夜里不回来, 我怕虎儿醒了找不到你。”

卫琼枝马上道:“他夜里不找人, 找人也不找我,因为自出生时起便不是我带的。”

这时宋锦也出来了, 扶了一把簪子,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 却不过来打扰,只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这是真的,母亲找了许多乳母, 可就是不让姐姐沾手, 免得有些事……被府上不懂事的人传出去。”

裴衍舟只好继续解释道:“你不在, 我可以进去陪他。”

卫琼枝这才点点头:“那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 你自己进去便是。”

裴衍舟终于不说话了, 好在此时卫琼叶已经过来喊他们过去用饭,化解了裴衍舟些许窘迫。

一时用完饭,裴衍舟便对卫琼枝道:“你们留在家里不要走动,我今日须得出去。”

京中他的人脉和眼线已经知道裴衍舟要回来,有些事又实在不能再拖延,裴衍舟必须尽快与他们有所联络。

卫琼枝想了片刻,还是道:“我母亲的事,你若有空闲能帮忙去打听打听吗?”

“你放心,”裴衍舟只怕她不提要求,闻言立刻答应,“既然已经回来了,总能问出些什么,我今日便去问。”

卫琼枝一颗心稍稍落下,冲着宋锦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看着裴衍舟出门了。

得了裴衍舟的准话,接下来便是更折磨人的等待,虽有宋锦一起等着,但卫琼枝一日间也是坐立难安,同样的宋锦也是这般不差,又要担心什么不好的事,又要担心没消息。

一直又到了入夜,裴衍舟才回来,厨房里还有给他留着的热菜热饭,还没等卫琼枝指使小丫鬟去拿出来,裴衍舟便灌了一口茶水道:“你母亲有信儿了。”

卫琼枝眼中一亮,那边宋锦已经走了过来:“她怎么样了?”

“今日多番辗转,我才得知我祖母如今身在何处,”到了眼下,裴衍舟也不得不向卫琼枝说出老夫人早已经被放出来的实情,“她与庆王妃同在宫中,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那日被禁于宫中的不止庆王妃和老夫人,但其他或是已经跟随家族一同获罪,或是不可信任,却难免将裴衍舟他们告发出去,也只有找到老夫人,竟才是最稳妥的办法,老夫人一定不会告发裴衍舟。

可宋锦还好,卫琼枝已然有所察觉,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老夫人已经被放了出来,那只能更加说明庆王妃的处境实在不妙。

她不想再等,连忙对裴衍舟说道:“趁着夜深,我今日便和你去找老夫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宜早不宜迟,而且我也要去看看祖母,”裴衍舟道,“你真要跟我一起去?”

卫琼枝重重地点了点头:“要。”

宋锦踌躇了一阵,道:“如果我也跟着去,世子带着我和姐姐倒是麻烦,也太过引人注目,况且我与宜阳姐姐并不是很熟,便还是在家中等着你们吧。”

卫琼枝只怕宋锦犯了倔要和他们一起去,不是她不带,而是实在不方便,听宋锦自己已经这般说,便也安下了心,只嘱咐她们在家中关好了门,等他们回来。

裴衍舟带着卫琼枝,轻而易举地便绕开了夜里巡逻的士兵,去了京城西边的一处宅子,离得卫琼叶这里并不是很远。

入了巷中,却比卫琼叶那里要更窄一些,并排依次列了好几户人家,从外头看起来几乎与卫琼枝在利县的老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卫琼枝心下微叹,宜阳郡主当日是何等尊贵,享尽了荣华富贵一辈子,到了老却一朝落魄,竟要栖身于陋巷之中。

不过比起王府和侯府的其他人,还有生死未卜的庆王妃,老夫人却已是幸运无比,真正算得上有福之人。

大抵是裴衍舟早让手下来知会过,他一敲门,才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卫琼枝认得开门的人,是三夫人孙氏。

孙氏早就守寡了,孩子也没长大,侯府的事自然牵连不到她,关了几日审完也就放了她和她的孩子,但财物却是全抄了进去,只能暂时被娘家接济到这里落脚。

后来老夫人也被放出来,她出宫后本也是要跟着侯府众人一起关着去的,但老夫人年纪实在不小了,又是郡主之身,只因夫家所累,娘家也并没有被牵连,暂时仍是宗室女,多方周旋之后,她才被放了出来,又被孙氏接了过来,一同居住。

老夫人早在等着裴衍舟,裴衍舟一进门她便上前几步,看着裴衍舟却长叹一声,泪水也随之滑过她苍老的面容。

她已比几月前所见要老得多了,身子佝偻了起来,皱纹更深,使得皮肤已如树皮一般,不像以前那样容光焕发,穿着打扮亦如同寻常妇人。

她一把握住裴衍舟的手,却不敢哭出声,怕人察觉,把他一路牵到了屋子里面,卫琼枝也紧随其后。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还要回来?”老夫人一时老泪纵横,“你都跑出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面对老夫人关切又痛心的诘问,裴衍舟无法回答。

若是回答他可能要去做的事,也不过是让老夫人更加担心罢了。

老夫人压低声音哭了几声,孙氏便过来劝解道:“老夫人莫要再伤心了,世子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您就该高兴才是。”

裴衍舟这才道:“祖母,是孙儿让您担心了。”

老夫人摆摆手,先擦了眼泪,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是我养大的,我能看不明白?罢了,罢了,侯府已经完了,我也拦不住你,只盼……老天爷可怜我,让我这把老骨头早早死了,不必见着你出事……”

“祖母何出此言,不到这个地步,”裴衍舟动手给老夫人倒了热茶,“我今日来也是想看看祖母好不好,知道祖母和三婶在一起,也就放心了。”

孙氏也在一旁道:“我们一切都好,有我照顾着,世子放心便是。”

孙氏是老夫人最喜爱的儿媳,从前是被老夫人一路宠过来的,自是有恩情,更何况孙氏为人也良善,如今落魄倒也万万不会忘了老夫人。

老夫人稍稍平复下来,这才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裴衍舟身后的卫琼枝,问:“说吧,带她来什么事?”

裴衍舟回头按住卫琼枝的手腕,把她拉到老夫人面前,说道:“确实有事。”

卫琼枝却打断裴衍舟,自己接了上去:“老夫人,我过来是想问一问您,可否知道我母亲庆王妃的消息?”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时却没有说话。

周围几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得静静等着,孙氏悄悄看了看裴衍舟,怕老夫人不肯说,想让他再出言提上几句。

结果还未等裴衍舟开口,老夫人已道:“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卫琼枝更走近一步,此刻竟发现老夫人搁在案几上的手正轻轻颤抖着,她心下大惧,可也只能先强行压下来,又道:“还请老夫人告知于我。”

“我年纪大了,若是记得不清楚,你姑且听着,有地方说错了可别怪我。”老夫人的目光混沌沌的,从卫琼枝的脸上投向别处,似是在慢慢回忆着某件事,“那是我们被禁宫中的第二日夜里,或许是第三夜,我记得不大真切,我与你母亲是同住在一个宫殿里的,只是她以王妃之尊住在主殿,我们住在偏殿,所以也不算住在一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老夫人说着。

“当时入了夜,我早早便歇下了,但年纪大觉少,又是被囚禁在宫里,所以并不能安然入睡,也忘了是躺了多少工夫,夜大抵也没也很深,我便听见外头隐隐有什么动静,像是有人在争吵,我一开始不打算管这闲事,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些旁的动静,我心下不安,便差了身边服侍的宫女出去看看,未几宫女便匆匆进来,说是出去之后远远看了一眼,争吵声应该是主殿里发出来的。”

“我当下便觉得有些奇怪,主殿住着的人是庆王妃,她怎么可能在此时与人起了争执,倘或是有底下的宫人做事不稳妥惹她动怒了,她应也不会如此不依不饶,正是自身难保之时说几句也就算了,更何况宫人也并不是与她吵起来。我便让宫女扶着我下了床,走到窗边去悄悄看着,那扇窗正对着外面,我怕惹火上身,只敢开了个小缝又熄了烛火躲在后头看,很快便看见有人从正殿里出来,那人戴着厚厚的兜帽,把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甚至辨不出男女。”

老夫人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再度把目光转向卫琼枝,继续说道:“在他走后,好半晌我见正殿里面没了响动,刚想让人过去看看庆王妃怎么样了,不想这时从外面匆匆又来了几个小太监,还是进了主殿,很快,他们便抬了一样东西出来。”

不知不觉,卫琼枝的一双手已经死死攥在一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