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浪

有老范的日子我的知识在长进,但对他只沉浸于书斋却不大重视实践活动,我开始不惯了。马克思说过,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没有实践的锻炼,整天读书终究有成为书呆子的危险呀。

94年4月一个繁忙的夜晚,在系里开完会后我又赶到校宣传部开会。为营造更大氛围我又竞选上校自律会宣传部长。这一期的“校园文化角”明天就要与读者见面,但老范负责的政论版还没审稿。对着二十八个工作人员,我是发火了。可在众多下属面前我还没经验,从措词到表情我只能跟着模糊的记忆走。恍惚间与电影上遵义会议里批评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的毛主席重叠了。我一手插腰一手作持烟状,说:“有些同学就是目无纪律,工作拖拉。长此以往这还叫宣传部吗?要知道,没有我们正确的舆论导向,这一两万学生就会失去方向,学校就会陷入混乱!你们清楚宣传部的神圣意义吗?这是校园的喉舌啊,同学们!……”与会者个个低着头,不敢看我。一位低年级女生正低头摆弄着钢笔,显然被吓着了。她猛地抬起头朝四周扫了一眼,又慌慌低了下去,如一只受惊的梅花鹿。永强及时递上茶杯,说:“我们一定自我批评改正缺点!但大家学习也太紧张了。主席,来喝水,嘿嘿!”

即将散会时我一转身,老范却已站在身边,我说:“这么大的事,你总的抓时间忙一下。”他淡淡地说:“这样的文章恐怕没有读者了,大家都在忙于摆地摊挣钱。随便叫人审一下,没事的。”随便?对待国计民生长治久安可以随便?旁边围观的下属给我形成支撑,我语气重了:

“别人可以沉醉于铜臭,我们不能轻待自己的理想。”

“所以我得安心学问。”

“光研究学问不参与实践,那是十足的书呆子!”

“学而不精,不能明白社会发展趋势,那样的实践只能是无头苍蝇!”

“一晚上口干舌燥激扬文字,我是无头苍蝇?”

“苍蝇尚是自在之身,我看你分明是在模仿!”

不和谐音在校园双雄间砰地响了。我脑海一片空白楞在椅子上,真的有无头的感觉。永强进步了,他说:“主席息怒,老范也就书呆子水平,怎能跟他一般见识?”后来我以实践家的敏锐眼光,发现我和老范其实是两种类型的优秀人才,他是思想家型的,我是活动家型的。我为自己的发现激动不已,我说:“我错怪你了,我们理想是一致的,只是我走的是活动家道路,你是思想家道路。我们现在定位,为成为伟大的社会活动家和思想家而奋斗!”他楞了一下说:“你这么说就这么定,只是说你象无头苍蝇也有不贴切之处,还望见谅。”

《山坳上的中国》看完了,带着许多思考,我说:“书上所提到的资源匮乏﹑环境污染﹑教育落后,太需要我们振作精神,靠着我们的精神魄力来认真解决。”我又说:“你批语说科学技术压倒一切,科技发展了,国内问题解决,国际问题也可得到解决,这一点我非常赞同!”老范摇摇头说:“长期以来我在思考解决人类苦难的方法是什么?政治书说是阶级斗争,后来我认为科技意义更大。但最近的研究,我开始信服甘地的思想,工业化没有最终的胜利者。只有社会文化道德同步发展,才能解决国家和人类问题。科技的高速发展只会导致犯罪的加剧,还会导致国际间的军备竞赛,使战争变的更可怕。想想古代,科技落后,但民风淳朴,社会多么和谐。”我惊讶了:“那我们的事业在那里?”“要大思想,要进行道德哲学再思考,未来社会发展可能要靠这些来制衡的。”

科技化工业化是社会发展的迫切手段,这是众所皆知的公理,怎么现在要返古了?马克思的巨变让恩格斯一下适应不来,辩论必然发生,双雄之争彼此无法说服。

老范陌生了,我孤单了,未来世纪双雄的双子星座摇摇欲离。我必须挽救危局,留住胖星/我妥协地说:“未来如何我不敢断言,但现在改革开放我完全赞成。你说的文化道德我也赞成,不但自己研究,最好组织大家学习讨论。你说的科技无益论可以让大家辩论。让真理在辩论中产生吧。”他说:“时代变了,要睁眼看世界,不要整天热衷于群众活动。”

老范沉迷进了道德哲学里了,案头摆满《后工业时代的道德陷阱》《21世纪道德重建》《科技制造贫穷》……为了革命友谊也为了补充知识,我开始了道德哲学的学习。在深入学习之后,我发现老范说的虽然偏激些,还是很有道理的。我的活动热情便开始为宣传文化道德而燃烧了,在宣传部里分组讨论是常有的事情,可老范很少光顾,一次我亲自邀请,他却眼不离书地说:“你去弄吧,我这本书还没看完。”

94年下学期开学的一个黄昏,我们宿舍一起去游泳。念着“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我向离岸100多米的一块大礁石游去。试想立于礁石之上,落日将剪出一幅多棒的照片?舞蹈女郎小丹她们常也这时来游泳,看到说不定就会砰然心动秋波**漾。按我的游泳实力,游到礁石要消耗80%的体力,等到礁石上恢复体力后,就可再游回来的。没想到退潮开始了,到礁石边时,边上露出30公分高的锋利海蛎圈!我暗暗叫苦,试了一下,手脚顿被割开几道血口子。顾不了落日剪影和小丹的崇拜目光,我忙往回游。礁石边一折腾,剩下的15%体力却必须游完全程,这是怎样的困境!我眼前跳出红军长征的画面。为节省体力我采取仰泳,只一会儿脖子硬了手臂酸了。尽力搏斗后,我想该到岸边吧?便果断翻身,天哪,沙滩还在近100米处冷冷看着我!原来两手用力不匀偏离了航道,海水又往外流不知不觉中便被带离了目标。每年这时候总有些男生溺水不回,民俗称被海龙王招去当了女婿。这次海龙王该不会瞧上了我?壮志未酬怎能身先死?我再次动员疲倦的四肢艰苦奋斗,还好发现及时——这相当于遵义会议,危急关头挽救了我,挽救了发展大业。当我精疲力竭瘫到在沙滩上时,舍友们才惊讶地围过来说:这么久不见,是不是找小丹姑娘谈工作了?喘息好久我才告诉他们惊险的一幕,他们啧啧赞叹:到底是革命家,天塌下来独手擎。当时我何不呼救呢?列位看官。我这么个鼎鼎有名的校园才俊,100米距离还喊救?群众会怎样评价他们心中英雄的?在我悲壮地被扶着往回走时,路上小丹姑娘暧昧的一笑,在我酸疼的脖子上又下了一刀。

到宿舍刚躺下,永强匆匆进来说:“主席,老范被扶回来了!”我登地跳起,怎么回事?

月亮在云层中半露着,老范回忆起他的惊天险情。

同一时间老范他们在海湾更外侧游泳.。他平时也只会狗趴式那几招,可仗着有轮胎做掩护,他就随波逐流悠哉游哉。慢慢地好客的潮水把他带离了岸边,那时老范还在唱着: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落日波光,对于黄土高原来说自有别样景致。豪情一上,老范把轮胎脱了,凭着多脂肪的身躯,他体验着傲立潮头的感觉。可怜的同志,他哪知道老龙王老龙婆小龙女正火辣辣盯着他那雄浑身躯。可惜他的泳技与思想深度实在无法相称,扑腾没两下体力不支了。转身一看,轮胎正被浪涛往深海里送,抓不着了。这下老范慌了,他急忙喊舍友名字。可他离岸较远,风声又大,舍友没反应。我急了:“你不会喊救人?”他不好意思地说:“喊救人,附近说不定能听到。可怎么好意思?”想想自己我能理解,英雄之心是相通的啊。听到这,我无声地拍拍他大腿。要是好事者一传播:海龙王父女大招亲,政治系才子喊救命。老范脚步不知要颠簸多少天?

情况危急,老范一仰身也采取仰泳拼命划水!怪哉,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划着划着,老范觉得该靠岸了,便转头一看——他比我谨慎不敢转身,银色沙滩还在老远处静候着。他那时的革命形势与我相似,更强大的退潮把他带得更远了,那一点划水的努力在抱孙子心切的老龙王面前微不足道。奋斗失去作用,遵义会议开不成了。巨大的海潮让他体力消耗殆尽,附近没有一人,喊救也没用,龙床备好了。他尽力扭转僵硬酸痛的脖子,让双眼再看看轻轻后移的沙滩﹑人群﹑和那熟悉的宿舍大楼……老范手脚使力,但海水还是不时漫过脸。他只能挣扎着透透气。“突突突”一只收螃蟹网的小船由远而近。老范喊了喊,可马达的轰鸣声早把声音击个粉碎。想示意,手却被海水粘住了。渔夫看了看,以为是健儿在深海逞技,小船擦身而过。“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老范喝了口水。

听到这,我似乎看到眼前的老范正慢慢往下沉,紧张撰住我的心。更有些愤慨,一个活动家一个思想家,同时两位英雄人物。你老龙王也太贪心了吧?你到底有几个女儿,你负的起人类进程被推迟的责任吗?

渔夫走后,老范双眼一闭做好二十年后再相会的打算,但“突突突”小船又回来了。原来小船走后,渔夫右眼一阵猛跳,他想:不对!泳技好怎么会四肢不动,只露出鼻孔?他把船调了回来。被拖到船上,老范侧脸一看,远离沙滩近2千米,直到船开出10分钟后,他才能坐起来讲话,也直到这时,老范才到达吴起镇。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眼前的老范是真实的。我嘘了口气讲了我的历险,我激动地说:“这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我们的远大理想一定能实现。”

老范却说:“我是活着回来了,但这里面有点玄,那渔夫平时并不那时收网,偏偏我不行了他刚好出来﹔明明船开走了,却又回来。这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

“是有点怪,那就是上天在考验我们。”

“我跟你不一样,你自个儿游回,称得上考验。我就差那一点就没了,是突然出现的渔夫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又怎么样?”

“上天好象在启示什么东西?但现在我还想不明白。”

“我看你要陷入神秘主义了。不要忘了,咱们是唯物论者,是可知论者。”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本以为通过这次事件,老范可以再次培养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豪情壮志,可他不仅不振作,还滑到神秘主义,案头还有一本《世界神秘现象大观》。我又伤心了。“老范整天神经兮兮,哪象主席勇往直前,与时俱进,别理他。”永强跟在身边,很适时地安慰我。不久自律会就要换届了,我知道永强整天跟着的意思。本来对他一味靠我提携的毛病想训两句,但他安慰及时,我就不说了,况且他又邀请我喝啤酒,说给我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