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朗平常都是吃御厨做的山珍海味,这是第一回 吃寻常百姓的家常便饭,心情很激动。

他保持身为一个皇子的良好修养,拿起筷子,客气有礼地夹菜到饭碗里,即便饭菜很可口,也细吞慢咽的,严格地做到食不言寝不语,动作优雅。

荀馥雅瞧见他这一板一眼的餐桌礼仪,心想着:果然是大师兄一手教导的人,极其有他的风范!

饭后,王氏端出饺子皮和饺子馅出来包饺子,并叮嘱荀馥雅留下来帮忙。

荀馥雅知晓王氏肯定是要问及荀况之事,便先一步命玄素带赵玄朗到庄园里参观,自己净了手,坐下来帮忙包饺子。

室内只有她们母女两,王氏笑眯眯地靠到荀馥雅身旁,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闺女啊,寻到你爹了吧?”

荀馥雅心里打了个激灵,心虚地垂眉道:“阿娘,三年半载了,我都寻不到爹。”

说到这,她忽然灵机一动,紧握着王氏的双手,真诚地询问:“你老实告诉我吧,我爹是不是死了。”

王氏不悦地摁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什么呢你,谁死了你爹都不会死!”

荀馥雅摸摸额头,委屈地撇撇嘴:“那年后我跟玄素再出去寻找吧。”

王氏娴熟地包了一个饺子,将其放到碟子上,神色有些冷然:“不用寻了。”

荀馥雅放下手中的饺子皮,喜上眉梢:“阿娘,你终于放弃爹了?”

“说什么呢你。”王氏边包着轿子,边白了她一眼,坚持道,“你爹肯定是要寻的。只不过如今你已到了及笄,耽搁不得了,得先将你的亲事给办了。”

荀馥雅愕然一怔,怎么好端端的,就扯到婚事上呢?王氏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想到谢昀,她低头包饺子:“阿娘,我不急着嫁。”

王氏白了她一眼:“可我急着将你嫁出去呢。”

放了馅到饺子包上,她欣喜地说道:“趁现在家里条件好,赶紧寻一门好亲事才是正道。你爹若是知晓你嫁得好,肯定会很高兴的。”

荀馥雅垂眉捏饺子,心里在冷笑:呵,荀况才不会高兴!

眼见王氏铁了心要为自己寻了一门亲事,荀馥雅心里着急。

她上前拥着王氏撒娇,从前王氏生气,这招百试百灵的。

“阿娘,人家想留在您身边,多陪陪你啊!”

岂知,王氏得意地笑道:“放心,娘招的是赘婿!”

荀馥雅咂舌了:“阿娘,我们又不是家大业大,哪养得起上门女婿啊。”

提到这,王氏满面春风,甚是得意:“闺女啊,娘下海经商多年,自从王首富离开清河城,不知为何就熬出头了。娘如今的产业,给你养三四个上门女婿都不成问题的。”

“……”

荀馥雅惊呆了,她这是一下子成了有钱人家的女儿?

王氏包了一个饺子,忽然想到一个事,继续说道:“正巧这次上元节我们清河城举行“灯谜会”,城里和临近的城镇会来许多青年才俊,我去找周媒婆商量一下,趁机给你举办个招亲会。”

还、还办招亲会?太夸张了!

谢昀、路子峰他们都在清河城,她怎么能大摇大摆地招亲呢?

岂不是显得很无耻?

她赶紧推脱道:.“阿娘,上元节那日,我有急事。”

“再急的事也比不上婚姻大事。”王氏端起包好的饺子,耳提命面地说道,“我可警告你啊,若你敢耍滑头不配合,娘就离家出走,找你爹去。”

“配合,我绝对配合!”

都拿这事来威胁了,她能不配合吗?

荀馥雅轻叹一声,头痛地扶额。

王氏备好食材后,便到店铺去。

从前一穷二白,如今突然发家致富了,荀馥雅感觉有些不真实,加上赵玄朗兴致勃勃地怂恿他们去店铺瞧瞧,遂跟随王氏到店铺。

食肆门口,玄素捧着个巨大的碗,蹲着吃牛腩面,香浓诱人。

王氏到后厨去巡查清洁卫生,赵玄朗与荀馥雅一同坐在自家酒楼的雅间。

他东张西望,对所有的东西都感觉很稀奇新鲜。

店里的老伙计阿土给荀馥雅上了茶,笑道:“小姐可是三年多没回家了呢。”

“可不是么?”

荀馥雅笑着接过茶杯,上等的碧螺春在碎花瓷杯里载浮载沉,满盏茶水香气四溢,却不及她在谢家喝的茶。

她从前素来平易近人,又长得俊,这位阿土在王氏开酒寮茶铺时已经跟随着,算是他们家的长工,见了她自然是态度亲切的。

见赵玄朗盯着阿土看,荀馥雅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家的伙计,人可实诚呢。”

赵玄朗吃吃笑了笑,阿土阿土,这名字还真是充满乡土气息呢!

阿土忙给赵玄朗倒茶,见其气度不凡,长得俊俏,忍不住流露出暧昧的笑意:“小姐的眼光就是好。”

荀馥雅刚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因这话呛到了。她放下茶杯,正色道:“阿土,不可胡说,这可是我的朋友。”

赵玄朗迷惑地看着他们,听的是一头雾水。

只见阿土笑了笑:“小姐您就别瞒阿土了,在你还没回来之前,夫人就开始张罗你的婚姻大事了,如今您跟这位公子共进共处,阿土明白的。”

赵玄朗恍然大悟,瞪大着眼看向荀馥雅,似乎想要听到她的解释。

荀馥雅懒得解释,心里惦念谢昀那边的情况,遂与王氏说了句带朋友出去走走,便领着赵玄朗和玄素走出酒楼。

此处距离赵玄朗的王府只有不到十里路,近乡时游子之思满溢于心怀,荀馥雅打算就这么一路走过去。

路面湿漉漉的,带着初春的一些冷意,路上行人也多,玄素担心荀馥雅被碰撞。从前每回走到街道上,荀馥雅总会被人撞倒。

她背对荀馥雅,邀请道:“小姐,我背你。”

荀馥雅也不客气,跃上她的背。

玄素背着她慢慢地走,两人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心里怀着过去的美好。

赵玄朗在后头默默地跟着,觉得这主仆二人的感情真好,心里有些羡慕。

沿途有人赶着牛车路过,荀馥雅认得是年幼时住在隔壁的大爷,便喊他。

大爷瞧见荀馥雅,和蔼地笑道:“是卿卿啊,怎的不坐车呢?”

荀馥雅笑着说:“趁年轻,多走动,这不是爷爷您常叮嘱我们这些后辈的吗?”

大爷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哈哈大笑:“你们两个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感情好啊,不过如今长大了,卿卿还是找个郎君背你吧,你娘这些日子可是到处为你张罗婚事呢!”

荀馥雅脸色一红,害羞地将脸埋在玄素的后背上,不欲再谈论这事,向大爷挥手:“爷爷再见!”

“卿卿,爷爷等着吃你的喜酒哟!”

爷爷调侃了一句,便架着牛车,笑眯眯地离去了。

荀馥雅真不知说什么了。

幸好谢昀此时生病,对外界无感,否则都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抵达王府。两名小厮在扫地,远远地瞧见他们,赶紧迎上来,向赵玄朗行礼。

赵玄朗随意地摆了摆手,心里对王氏为荀馥雅张罗婚事这事很在意。

荀馥雅从玄素的背上跃下地来,随赵玄朗走进王府。

“七殿下!”

“七殿下回来啦!”

两名小厮拱袖行礼,七殿下又随意的摆了摆手,径直走向谢昀居住的厢房。

路子峰正坐在窗边喝闷酒,瞧见他们回来,走过来向赵玄朗行礼。

赵玄朗对于老熟人比较随意,阻止他行礼,看了谢昀两眼,问道:“我皇兄有反应了吗?”

路子峰耸了耸肩:“还是老样子。”

“哎!不争气的东西!”

赵玄朗唉声叹气地坐下,语气老气横秋的,颇有几分先皇训人的味道。

这话若是先皇说还好,可赵玄朗说,就显得特别的不伦不类了。

荀馥雅和玄素忍不住抿嘴笑。

赵玄朗看向荀馥雅,对于刚才人人都在说荀馥雅招亲这事,十分在意。

如今皇兄这般,也只能靠他这个老幺替他挽回妻子了。

他向荀馥雅招手,待人走上前来,一把将人摁在座位上坐着,语重深长地叮嘱道:“小师妹啊,虽然你跟我皇兄的婚约作废,但我皇兄如今那个样子,你还张罗着成亲这事,有些不人道啊,好歹等他醒来再说吧!”

听到这话,路子峰不再饮酒,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荀馥雅有苦难言:“母命难为啊!”

赵玄朗一怔,婚姻无法自由,这种无奈,身为皇室子弟的他自然懂。

苦恼地在谢昀床榻前踱步,他提议道:“要不……你老实交代,你已经有了我皇兄这个情郎?”

路子峰勾唇一笑,觉得后生可畏,可荀馥雅却觉得这提议没羞没臊的。

她有些激动地否决:“呸,我才没有情郎!”

赵玄朗困惑地看着她:“就你们那种关系,我皇兄不是你情郎是什么?”

路子峰露出老狐狸看好戏的笑意。

荀馥雅涨红了脸:“他什么也不是。”

赵玄朗神色一顿,嘀咕道:“小师妹你说这话,就不怕被我皇兄知道吗?”

荀馥雅心虚地瞟了谢昀一眼,心里闷闷不乐地想:谢昀都魔怔了的,就算您告诉他一万次,他也不会有反应的。

玄素担心荀馥雅遭人误会,上前认真地解释道:“七殿下,若是夫人知晓了小姐在外有情郎,还是失心疯的,那把小姐嫁出去这事就没商量的余地了。”

赵玄朗觉得言之有理,看看谢昀,再摸一摸自己的脸,心想着,皇兄都成这样了,若是心爱的女子被人拐跑了,那得多可怜啊!

他转头细细打量着荀馥雅,又想着:小师妹这么好的女子,怎能被别的男子拐跑呢?

遂颇有私心地提议道:“那,那我先来冒充一下。”

“你?”

荀馥雅瞪着眼,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

郎君这事,是能随意冒充的吗?

赵玄朗得意地向她眨了眨眼,笑道:“对啊,王夫人和阿土对我印象不是很好的吗?我冒充你的郎君,你就不用相亲了。”

荀馥雅感觉又好笑又可气,真不知晓如何向这位思想单纯的七皇子解释男女之事。

她抿嘴笑了笑,委婉地拒绝:“我想多看看青年才俊。”

赵玄朗不明白当中的缘由,以为她想要嫁给别人了,有些惊慌地提醒她:“小师妹,你这样对得起我皇兄吗?”

听到他这般质问,玄素眉头一皱,护着荀馥雅说道:“七殿下,男未婚,女未嫁的,我家小姐怎么就对不起谢王爷了?又不是我家小姐害谢王爷这样的,没必要为他终身不嫁吧!”

“这……”

赵玄朗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而玄素继续不满地为荀馥雅抱不平:“再说了,我们家今非昔比,我家小姐可是富家千金了,求亲的大好青年多的是!您让她守着个半死不活的王爷,未免太欺负她了!”

赵玄朗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他一直以为荀馥雅出身乡野,家境贫穷,没曾想过人家却是地方的富豪千金,还是他封地上的首富呢!

生怕荀馥雅误会了自己,他赶紧解释道:“本,本王也没想欺负她!”

说到这,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小丫鬟解释,又转过身来向荀馥雅解释:“小师妹,我没有要欺负你,我只是……”

荀馥雅看把他急得,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五师兄最疼我了!”

“那是!”赵玄朗被她这么一夸,忽然有了当师兄的自觉,老气横秋地说道,“既然小师妹想多看一些青年才俊,那五师兄就陪你吧,帮你掌掌眼。”

“不必了。”

荀馥雅断然拒绝。

她可不想这个混世魔王给自己添麻烦,搞些幺蛾子出来!

为了不让赵玄朗揪着这事不放,她故意说道:“今年清河城的上元节举行灯谜大会,五师兄你头一次来,还是去看看热闹吧,这可是清河城的一大盛事!”

赵玄朗立马被吸引了,两眼发光:“哇,这个我喜欢,我最爱凑热闹了。”

荀馥雅暗自松了口气,可玄素却说着无心之语,给她拆台。?SG

“小姐,夫人不是帮您在上元节那日举行招亲会吗?如今您可是清河城首富的千金,来求娶的人肯定特别多,说不定比灯谜大会还热闹呢!”

她不悦地睨着玄素:“你偷听我跟阿娘讲话?”

玄素心虚地移开视线,将目光飘向赵玄朗:“奴婢不是存心的,是七殿下拉着奴婢去偷听的。”

荀馥雅随着她的目光,将目光移向赵玄朗。

赵玄朗正向往着上元节的热闹,察觉到两人的目光,立马心虚了:“我没偷听,只是回去找你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

说到这,他看向玄素,不怒而威:“你这小丫头片子,不许污蔑本王,小心本王治你的罪。”

玄素不敌皇子的威势,只好闭上嘴。

荀馥雅轻叹一声,警告他们:“阿娘铁了心把我嫁出去,这招亲我是招定的,你们不许捣乱,更不许向我阿娘提起谢昀的事!”

玄素立马指天发誓:“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向认为谢王爷不是小姐的良配,绝对不会妨碍小姐另觅佳婿的!”

赵玄朗横了玄素一眼,觉得这颗墙头草真是讨厌。

察觉荀馥雅正神色凝重地盯着自己,他赶紧也向荀馥雅保证:“小师妹请放心,我保证只是去凑个热闹。”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好奇:“小师妹,你娘说给你招三四个赘婿。这天启的女子还能有三四个夫君的吗?这是清河城特有的习俗吗?我还没见过一个女子与三四个男子成亲的呢!”

荀馥雅涨红了脸,心里腹诽赵玄朗这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心虚地看看谢昀,看看路子峰,嗔怒道:“你别乱说,那是我阿娘胡说的。”

赵玄朗知晓自己误会了,表情青涩地挠了挠头,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

荀馥雅却因为他这话,萌生出一个妙计。

“不过……”她认真地说道,“先招三四个青年才俊来瞧瞧,还是可以的。”

她打定主意,拿三四个青年才俊应付一下阿娘,告诉阿娘自己难以抉择,以达到拖延亲事的目的。

可她这话,在旁人听起来,确实另一种意思。

众人皆以为她有心另择夫婿成亲,心思微动。

玄素觉得这是好事,激动地笑道:“小姐,奴婢支持你!”

赵玄朗左瞧瞧又看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凑上一嘴:“那、那小师妹,我也支持你!”

路子峰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提醒他们:“你们当着谢子非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

玄素担心荀馥雅退缩,大声叫嚷道:“怕什么,反正他又不会有反应。”

赵玄朗瞧见谢昀果真毫无反应,肆无忌惮地点头:“就是!”

说到这,他忍不住提醒路子峰:“还有啊,陆大哥,皇兄不叫子非!我父皇给他赐字了,叫元朗,他名叫赵昀,字元朗!”

“哦,赵昀,赵元朗吗?”

路子峰灌了一口酒,嘴角吟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众人抬头看向坐在窗边喝酒的某人。

英俊的面容上有种经过岁月打磨的沧桑,本人腹黑深沉,**不羁,像是没心没肺的,他们心里面都不明白,姜贞羽怎么会看上这种老男人的。

玄素瞧见天边云霞万丈,尽责地提醒荀馥雅:“天色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王氏一向准时吃饭,不喜欢夜幕降临了女子还在外头。

荀馥雅不想被她啰嗦训斥,点了点头,便向众人行辞别之礼。

赵玄朗以为她们会陪自己住在王府,没想过她们会离开,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赶紧挡在门口:“你们不住本王的府邸吗?”

荀馥雅觉得这话问得好笑:“我们有家,干嘛住你家?”

赵玄朗不悦地撇撇嘴。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唯一的老熟人便是荀馥雅,自然是不想她们离开。

“那我怎么办?我皇兄怎么办?”

荀馥雅挑了一下眼眉,淡淡地说道:“你们自己看着办啊!”

王府人手众多,高手如云,留她下来做什么?

玄素对赵玄朗的挽留也是无法理解的,尽责地替荀馥雅提醒他:“七殿下,我们小姐可是未出阁的女子,跟你们三个大男人住在一块,像话吗?传出去会影响她的声誉的,这叫她怎么嫁人啊。”

荀馥雅觉得玄素对赵玄朗有些无理,便提醒她:“玄素,说话要注意分寸,不可对七殿下无礼的。”

“是的小姐。”

玄素受教地点头,扶着荀馥雅走出房门。

赵玄朗盯着她们的背影,觉得她们忽然划分界限,显得生分又有些不近人情。

他心里很不悦,大声问道:“小师妹,在上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跟皇兄住过了吗?干嘛这么生分啊!”

荀馥雅差点绊了一跤。

赵玄朗这个大嘴巴,万一被人听了进去,传遍整个清河城,那她不被王氏打断了腿才怪!

她转过身来,疾言厉色地警告赵玄朗:“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在清河城,我阿娘的眼皮底下,五师兄,请你管住自己的嘴巴!”

说着,她冷哼一声,与玄素不悦地离去。

赵玄朗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她不痛快了,只是嘴里念叨着:“这、这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路子峰走过来,搭着他的肩,像安慰小弟那般安慰他说:“女人都这样,习惯就好!可千万别跟她们讲道理哦,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男人的错!”

“……”

赵玄朗砸了咂舌,年幼的他无法理解此话的含义。

既然荀馥雅不肯留下来陪他,那他只好去寻找乐子了。

遂,他推开路子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满怀期待地跑去找侍卫待他去游玩。

路子峰凝着远去的身影,不由得怔然。

他以为赵玄朗经历了那些事,多少会变得沉稳怨愤,可到了清河城,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法无天,无忧无虑的混世魔王。

这清河城,还真是个好地方!

他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躺在**装死的谢昀,道:“赵元朗,听到了吧,她要招亲了。”

**一动不动的人忽然一个挺身坐起来,面露冷漠的笑容:“招亲?休想!”

既然世人不待他友善,他又何必友善待人?

找死的,就让他死透好了!

临近黄昏,荀馥雅打了个激灵,朝家门口走进。

一朝富贵了,她还真是适应此种奢华的生活!

一名正打盹的小厮儿见是荀馥雅回来,登时就醒了,另两名小厮上前踹他:“睡昏你了这是!小姐回家了呢!还不赶快去通报夫人。”

那小厮朝荀馥雅行了礼,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地去跟王氏通报。

荀馥雅也不急着去找王氏,只是招来那两名小厮,询问府上的一些事。

“府里可有管家?”

那小厮答道:“原本的管家告老回去了,前几日府上换了个管家,名唤岑四,现下也是岑管家管着银钱。”

岑四?

荀馥雅听到这名字,转头笑问玄素:“玄素,你觉得岑管家跟岑三有没有亲戚关系呢?”

岑三岑四,任谁听到都觉得是兄弟了!

玄素不知道荀馥雅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猜测道:“奴婢去找岑管家问问。”

荀馥雅拂袖道:“罢了,反正有些事我心里清楚。”

他们家是活在谢昀的佛照下啊,只怕这清河城首富,也是这人的手笔。

薄暮时分,远方的雾气渐浓,现出云间的一道金边,群山中成千上万的茶树沐浴于暮色之中,令荀馥雅起了对故乡的眷恋之心。

这些景致,她从小看到大,想不到出去外头闯**了几年再回来,竟觉得它们如此的美好,如此的令人神往!

在小厮的带领下,她与玄素进了庄园的二门。

瞧见王氏正与几名丫鬟在泉井旁打水,她走过去轻挽着王氏的手,笑道:“阿娘,我回来啦。”

王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慈爱地笑道:“回来就好,吃饭吧,阿娘今日给您做了酸汤肥牛!”

荀馥雅无声地笑了笑,倚靠在王氏的身上。

呆在阿娘身边就是好!

此刻,天启的朝廷风起云涌,虽然二皇子赵启仁顺利登基为帝,但底下的皇子并不服他,尤以势力与他不相伯仲的三皇子赵玄德最甚。

阿蛮的兵马已经潜伏在上京城附近了,并没现身,他对天启的朝廷纷争没兴趣,谢昀不在,他按兵不动。

新帝赵启仁没了谢昀这个摄政王的势力支持,只能每日吃力地与三皇子赵玄德周旋,这两派的势力争斗,越演越烈,弄得朝堂动**不安,人心惶惶。

龙争虎斗,其他皇子避之不及,也有着蚌鹤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态。

容珏早已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对此无法力挽狂澜,只是盼着路子峰早日将谢昀带回来,稳定朝野。

可他们并不知晓,如今的谢昀是重生归来的谢昀,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无人知晓,他不动声色,究竟在盘算着什么。

不知不觉,已到了上元佳节。

岁时节令有所谓“三元”,指的是正月十五上元,七月十五中元和十月十五下元。上元也就是天官大帝诞辰。农历正月十五日,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夜,在这一日,各地祭拜天官,求赐福,还会举办盛大的庆贺活动。

清河城以倚靠着河流而居,每年都会举行花灯大会,这个大会里面节目丰富,有游花艇、猜灯谜、放河灯、放烟火等活动,热闹非凡,连邻居的几个村落几个城镇的人都会被吸引过来。

清河城首富的千金举办招亲会,由于王氏的大力砸钱,周媒婆的卖力宣传,荀馥雅还没带着面纱上台,招亲台下已经人头济济,人声鼎沸了。

荀馥雅真的不想上台,若是被谢昀知晓,那上的不是招亲台,恐怕是断头台了。

可王氏在前头牵着她,周媒婆在后面催着她,她夹在中间,插翅难飞啊。

王氏显然很期待这一日的到来,踌躇满志,笑容满面地叮嘱荀馥雅:“闺女啊,好好挑,最好挑一个像你爹那样出众的男子!”

荀馥雅在面纱后面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像荀况那样的男子,贴钱她都不敢要!

她轻叹一声,抬眼环视周围,不得不承认,周媒婆不愧是清河城的金牌媒婆,招亲会办得有声有色的。

只怕,今夜之后,她荀馥雅就出名了!

赵玄朗姗姗来迟,但好在赶在开始之前抵达了。

他坐到荀馥雅身旁,气喘吁吁的。

“小师妹你这招亲会办得真热闹啊,人山人海的,我差点就挤不进来了。”

玄素为荀馥雅感到骄傲,忍不住笑道:“那些人都是慕名前来的,我家小姐魅力就是大!”

王氏听得心情愉悦:“还真别说,我家闺女虽然出生比不上那些公主贵女,但论样貌才学风姿,哪一样都不差。”

“这个我赞同。”

赵玄朗喝了一口侍卫递给他的茶水,笑眯眯地看热闹。

荀馥雅却无法与他们同乐,今日早上眼眉跳动,她的心里总是莫名的不安。

踊跃报名的青年才俊很多,经过周媒婆的第一轮猜灯谜筛选,淘汰了一些人,但依然很多。

周媒婆没办法,过来请示王氏,只能开展第二轮诗词歌赋比拼,又淘汰了一些人,但还是有点多。

周媒婆没办法,过来请示王氏,只能开展第三轮文艺比拼,有淘汰了一些人,但……还是有点多。

一般比赛,三轮定胜负,可出胜的男子就有三十多名,这惹得在场之人哗然不止,**了起来,有些人甚至起哄荀馥雅干脆开个后宫,将他们都供养起来。

荀馥雅感觉脸面没了。

赵玄朗却觉得困惑,在周媒婆来请示之时,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周媒婆,这是我师妹招夫婿,你怎么老来问她阿娘呢?你不应该问问我师妹吗?”

王氏是按照荀况的标准去选女婿,来定比赛规则的。可三轮过去了,依旧筛选不到可观的结果。

这可把她给为难住了。

听到赵玄朗这么一说,她顿时有了主意。

“对对对,周媒婆,你赶紧去问问我的闺女。她注意多,你问问她下一轮比试什么吧。”

周媒婆立刻会意,走过来问荀馥雅:“请问姑娘,下一轮要比试什么呢?”

天启重文轻武,许多男子都是习文不习武的,加上上元节来的青年才俊都是冲着花灯猜谜来的,自然是文人骚客居多。

荀馥雅莞尔一笑,出了个鬼主意。

“那就比武吧。”

周媒婆脸色一变,让弱不禁风的文人比武,有点不太合适啊?

不过眼下也没办法了,只好出去宣布第四轮比武术。

这次,效果很明显,最后剩下了十名男子。

周媒婆笑眯眯地走过来请示荀馥雅:“姑娘,下一轮比什么呢?”

荀馥雅笑道:“不用比了,叫他们过来吧。”

周媒婆搞不懂她想要做什么,便将出胜的十位公子带到荀馥雅面前。

十位翩翩公子,各有千秋,荀馥雅看着不由得感叹,天启还是人才济济的。

她站起身来,缓缓地向众人行礼:“诸位公子,奴家喜欢年轻貌美的,长得不好看,不合眼缘的,恐怕要被淘汰了。”

由于夜晚,灯火明灭,她也就是看了众人大概,没仔细看,她原本就心思挑选夫婿的,只不过是配合一下王氏这场闹剧而已。

她转过身,看着王氏与周媒婆又说又说,脸上掩饰不了那种女儿即将要出嫁的兴奋劲儿,心里面有种莫名的酸楚。

这样欺骗阿娘,委实是没办法啊!

她走过去坐下,向玄素招了招手。

玄素不明白荀馥雅要做什么,弯下腰来聆听。

荀馥雅吩咐道:“玄素,你过去将你看不顺眼的公子叫下台,剩下三四个你看得顺眼的便可。”

玄素震惊地瞪大眸子,这是小姐挑选夫婿,还是给她挑选夫婿啊,为何让她去?

她看了荀馥雅一眼,担忧地说道:“小姐,这样不好吧?这毕竟是你选夫婿,怎能让奴婢去呢?”

荀馥雅握着她的手,眼神真诚地哄骗道:“玄素,你是小姐最信任的人,小姐相信你的目光,才让你去的,你放心去吧!”

玄素心思单纯,一下子就上当了,笑得很开心:“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不负众望的。”

言毕,她大大咧咧地跑过去,认真地挑选了一番,不一会儿,给荀馥雅带来了四名男子。

荀馥雅看都不看一眼,凑到正与周媒婆言笑的王氏耳边,笑道:“阿娘,就这四位吧。”

王氏笑眯眯地看向眼前各有千秋的男子,笑不拢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收敛起笑意:“女儿,怎么是四个?你不会真的要嫁四个夫君吧?娘那是开玩笑的。”

荀馥雅见王氏不悦,生怕她训斥自己,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娘,女儿一时之间难于抉择,跟他们相处一段日子再选出夫婿,可否?”

王氏松了口气,觉得荀馥雅所言有道理,便点头答应,命人将四位公子请到内室详谈。

浩浩****的招亲会结束了,众人离场,荀馥雅松了口气。

她随众人走到了内室,瞧见其中一名公子的容貌,心中一沉,终于知道不对了。

她将玄素拉到一旁,悄声询问:“玄素,你怎么把荀凌洲给招进来了?”

“荀凌洲?”玄素困惑地蹙眉,认真看向那四位坐在客厅里喝茶的公子,摇头道,“没有啊。”

荀馥雅用下巴向她示意看向哪边:“那个人就是荀凌洲。”

玄素瞧见那人长相不错,身材消瘦,跟印象中的荀凌洲相差甚远,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

“不会吧,荀凌洲不是胖得像猪一样吗?这人如此消瘦。”

荀馥雅轻叹一声:“他就不能消瘦下来吗?”

玄素认真端详了一下,似乎看出点苗头来了:“认真看着,还真是有些像荀凌洲呢。”

“你赶紧将人带走。”

荀馥雅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催促道。

虽然不知道荀凌洲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为何消瘦成这样,但是有这人在,绝对没好事。

玄素会意,便握着拳头走过去。

她知晓荀凌洲是个怂包,想用拳头来威吓荀凌洲,可人还没靠近,便被突如其来的女子打断了。

“哎哟,夫君,你怎么来这里了——”

女子人未到,声先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屋子外头,一名女人走了出来。

她身穿藕色长裙,簪着一朵粉花,脸上胭脂色抹得厚厚的。

这人是荀凌洲的小妾马氏马姨娘,荀馥雅认得。

在上一世,荀馥雅回到荀家,未见马姨娘给荀凌洲生过一男半女,而荀凌洲身为嫡子,平日见了她也只是客客气气,不多闲聊。

但是马姨娘身前,却站了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笼着身淡色天青锦绣围,脖系一袭狐裘领,拢了个堕马髻,簪着一枚碧玉簪,坠子上金镶玉在夕阳下摇摇晃晃,折射着流光。

观那女人容貌,当有五十岁上下了,眼角带着鱼尾纹,不施唇红,自有股凌人的气势。

不是别人,正是荀夫人,荀况如今的妻子。

要死了,怎么这些人会在这里?

马姨娘丝毫没有半分客气,指着荀馥雅,朝荀凌洲问:“夫君,这可是招亲会,你这是要娶这位女子吗?”

荀馥雅眉毛一扬,还未出声,荀凌洲却抢在荀馥雅之前说话了。

“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马如兰你别闹了,给我回家好好待着,小心我休了你。”

马姨娘委屈得想要哭了,但是这些年都没能给荀凌洲剩下一儿半女,她早有心理准备。

为了不让荀凌洲生厌,她只好吞咽下委屈,强行欢笑道:“夫君,妾身没闹,妾身只是带阿娘前来帮你而已。”

“不必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荀馥雅站起来,端着一副不欢迎的姿态。

荀凌洲恼了,一脚将马姨娘踢倒在地:“看你干的好事,这事要是黄了,有你好看的。”

众人对他这恶行吓了一跳。

王氏瞧见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却是个家暴男,赶紧护在女儿身前,也端着一副不欢迎的姿态,道:“这位公子,我女儿不做妾,还请你带着家人离开。”

荀馥雅紧张地攥紧了拳,向玄素示意。

玄素会意,向他们做出了请离开的动作。

然而,荀夫人一向爱子心切,见荀凌洲志在必得,又怎会轻易离开?

她气势凌人地笑道:“亲家,我儿子可是当朝首辅荀况之子,你女儿给他做妾,比当普通人家的正妻风光,不妨考虑一下。”

“不必考虑!”

王氏毫不犹豫地拒绝。

荀馥雅却吓得心脏一跳,在王氏还没察觉之前,她有些失控地冲过去,怒斥他们:“你们赶紧离开,不欢迎你们!”

玄素也冲过去,护着荀馥雅,帮忙将他们三人驱赶出去,其他人看得一头雾水。

荀夫人和荀凌洲怎人受得了这般对待,怒斥他们。

“放肆,你们这些刁民竟敢这般对待我堂堂首辅夫人!”

“大胆,我可是首辅之子,我爹是荀况,你们不想活了吗?”

荀馥雅惊得怒吼,拿东西砸他们:“滚,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赶紧给我滚!”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众人被她的失常吓了一跳,玄素赶紧护着她。

而王氏在这**中成为了最冷静最安静的人。

“等等。”

带着不祥的预感,她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来。

荀馥雅赶紧上前阻止她:“阿娘,不要跟这种人说话,我们回家吧。”

王氏推开她,压抑着心中的情绪,安静地看向荀夫人:“你是荀况的正妻?”

荀夫人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并不回应她,心里的火气还在燃烧。

她命人去将荀府的兵马带过来,今日要给这些人一些教训。

而马姨娘望向王氏,虚假地笑道:“这是咱们家夫人,她可是当朝首辅荀况的夫人,按规矩,你们得叫她荀夫人。”

说着,她又笑吟吟地看荀馥雅,观察荀凌洲的脸色,笑道:“姑娘,让我家夫君看上,是你的福分,你还是跪下来向夫人请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