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谢昀这里还没有动静,而萧敬禾那里浮漂一头向下沉了,只见萧敬禾迅速用力提起鱼竽,一条大鲫鱼被提上岸。

“哇,萧副统领好厉害啊!”

荀馥雅兴奋地叫了一声,对萧敬禾由衷地佩服。

萧敬禾抓住鱼取下鱼钩,把鱼放进了装有水的小桶中,羞敛地笑了笑,道:“将军夫人过奖了,这只是普通的垂钓而已。”

谢昀心里很吃味,不悦地吼他:“萧敬禾你安静点,别吓跑本将军的鱼。”

萧敬禾用渔网盖住水桶的口子,默默地坐回去。

荀馥雅见谢昀将一条大蚯蚓穿在鱼钩上,心想着这人是想钓大鱼?

水潭上清波漾漾,鱼儿始终没有上谢昀的钩,气得谢昀仅存的耐心全无。他伸脚踢了一下萧敬禾的木凳,愤然道:“萧敬禾,你这鱼池的鱼是不是在欺负本将军,这么好的鱼饵都不上钩,它们是瞎了吗?”

萧敬禾慢悠悠地指点道:“钓鱼要有耐心,要专心。”

谢昀看了一眼安静坐着托腮的荀馥雅,又站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鱼漂。忽然,他发现鱼漂好像动了一下,高兴地大叫起来:“哈,鱼上钩了,本将军终于钓到鱼了!”

他好像在这一瞬间吐气扬眉似的,兴奋得像个孩子,等鱼漂再动一下,就迅速提起鱼竽。只是,他惊喜地一看,却发现钓上来的原来是一根小木棍。

“……”

谢昀的脸色瞬间变得很精彩。

他气哄哄地把鱼竿扔到一旁,萧敬禾憋着笑意,想笑又不敢笑,而荀馥雅乐呵呵地笑了。

谢昀见荀馥雅笑得如此欢畅,心里也跟着乐:“行吧,钓不到鱼,本将军下去抓鱼。”

水潭清澈,清得仿佛可以看见河底的鹅卵石,谢昀动作利索地脱掉鞋袜,卷起衣袖,走进水潭。

萧敬禾看着少年心性的谢昀,不由得感慨道:“谢将军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很讨厌钓鱼,偏要跟我学垂钓,就因为我说了一句学垂钓就可以改善暴躁的脾气。他一个功成名就的铁血将军,人人都仰仗着他,其实完全没必要去改脾气。”

荀馥雅起初也觉得奇怪,谢昀这种急性子的人怎会与慢性子的萧敬禾混在一起呢?原来是为了学垂钓,努力压制自己的狂躁和杀意。原来,谢昀真的又把她的话记在心上,在努力去改变。

想到这点,荀馥雅心里很动容。

此时,一条小鱼从谢昀的身边游过,她忍不住开口提醒:“谢昀,有鱼啊!”

谢昀朝荀馥雅看过去。

与平日里沉稳冷清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她专注地盯着水里,两眼亮晶晶的,灵动活泼,让人眼前一亮。

他微微勾唇,朝水里一看,迅速捕捉到鱼的踪迹。他悄悄靠近,趁鱼儿不注意,用手一抓,但还是被滑走了。

荀馥雅鼓励他:“别灰心,下次会抓到的。”

谢昀耐着性子,瞄准一条一尺长的黑鱼,用手一抓,这回就抓住了。他瞬间兴奋地举起黑鱼,向荀馥雅炫耀:“卿卿,我抓到了,厉不厉害?”

水潭旁的麦穗随风波动,树枝上的鸟儿唱着清脆的歌声,少年的笑容纯粹又灿烂,仿佛又变回到了那个谢衍还在世,少年心性的谢昀。

荀馥雅笑道:“厉害,很厉害!”

谢昀好生得意,遂又问萧敬禾:“萧敬禾,怎么样,本将军厉不厉害?”

萧敬禾漫不经心地奉承道:“谢将军自然是厉害的!”

“啊呀!”

正当谢昀拿着战利品向荀馥雅走过来时,一个不慎,食指被鱼咬到了。

他向萧敬禾投诉,言语间也没多少怒气:“萧敬禾,你这鱼还会咬人呀。”

“可能……”萧敬禾迟疑了片刻,慢悠悠地说道,“你抓的鱼比较凶一些。”

谢昀低头看那黑鱼,外表十分奇特,身上排着五六行黑斑,背上有一条长长的黑黑的鳍。他小心地将它的嘴掰开,发现里面还有几颗锋利的牙齿,看起来挺厉害的!

“啧,小家伙真不听话!”

谢昀见它又蹦又跳,遂将它扔进桶里。

随后,他眼珠一转,向荀馥雅伸出自己的手,故作虚弱地撒娇:“哎哟!我的食指被鱼咬到了,疼死我了,卿卿你看!”

荀馥雅仔细一看,手指被鱼咬了几个牙印,便道:“这鱼确实是凶了点,连谢将军都敢咬,就罚它今晚成为我们的盘中餐吧!”

谢昀无声地笑了笑,萧敬禾也跟着微笑。

日落西山,他们的肚子也饿了,便收拾渔具,回到农庄做了一顿烤鱼吃。

席间,他们闲聊了几句,其中提及到禁卫军用谢昀的方法,屋子里头那群人不敢闹了。户部死去的官员尸体被送回家,其家人收到了尸体,误以为户部尚书徐立言在利用他们去做枪头鸟,导致他们死亡,遂带领家眷前往尚书府闹起来,闹着闹着,不知道为何就打了起来。户部的其他官员家人得知了此事,开始拿钱来赎人,徐立言在户部官员那里已经失了威信。

与萧敬禾分别后,天色已晚,谢昀与荀馥雅乘坐马车回谢府,两人难得处得这么温馨,心情都很愉悦。

劳累了一天,荀馥雅乏了,坐着便打瞌睡。意识朦胧间,她仿佛又回到上一世,回到谢昀带她出在狩猎回程的时刻,她怕谢昀一个不高兴又往死里来折腾她,下意识地靠近谢昀,头靠在他身上,乖巧地蜷缩到他的怀里。

谢昀受宠若惊,一直以来,荀馥雅都在抗拒他,从来没像现在这般主动与他亲近。这是否代表他的努力有成果了,荀馥雅开始喜欢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爱抚着荀馥雅的发丝,一寸一寸的目光里尽是柔情。

马车颠簸,他又怕太颠簸了打扰了荀馥雅的睡眠,遂吩咐岑三将马车的车速放慢,无比要平缓地前行,因此,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走了三个时辰才抵达家门。

不知道是否因为与谢昀的关系修复了,荀馥雅的心境越发不平静。这一天夜里,她断断续续地做了三个噩梦,每一个噩梦都梦见谢昀被杀了,而杀死他的那个人拖着他的尸体,在宫殿里拖出长长的血痕。那人走到金銮宝殿上,转身变成了身穿龙袍,头戴龙冠的模样,端坐在龙椅上,嘴角露出邪魅的笑意。荀馥雅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容,却总是在靠近的那一刻,双眼被一双无形的手捂住了。

耳边总有个人对他说:“别看,会死的。”

翌日,她醒来时,已是巳时末。

她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只觉得头脑昏沉,难受得很,遂怏怏唤玄素端来茶水。

玄素伺候她喝了杯温水,又用拧了湿帕子替她净面。

“小姐可好些了?若是还头疼,我叫香儿过来给您按按头?”玄素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絮叨着,“香儿手上的功夫还是不错的。”

荀馥雅接受玄素的好意,梳妆完毕后,喝了点小米粥,便坐在软塌上,让香儿给自己的额头按摩。不知是否这一世总是费脑想事情,她的头总会隔三差五地疼痛,实在是折腾。

玄素坐在一旁,好奇地询问:“小姐昨日跟谢将军发生了什么好事呢?谢将军抱你回来的时候,那模样像捡到了金子似的,非常的开心,还打赏了屋子里头每个丫鬟呢。”

荀馥雅神色一顿。

经玄素这么一提,她就想起了昨日之事。昨日跟萧敬禾吃烤鱼的时候,她忍不住喝了两杯,回来时困意加醉意催发了她的情绪,再对着那张熟的不能再熟的面孔,就难免混淆了前世今生,竟对谢昀做了些亲昵的举动。

如今向来,实在是有些失态了。

荀馥雅敛了眸,语气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跟他出去见了个朋友。”

说到这,她询问道:“谢昀呢?”

“在宫里当值呢。”

玄素如今对谢昀的观感相当好,之前她还不理解小姐为何要留在这么个少年人身边,可眼下看来,谢昀虽然有时候轻浮了些,脾气也不好,但是待小姐是真真的好,做事也相当牢靠,小姐跟着他,她是挺放心的。

“嗯!”

荀馥雅端起一杯茶喝着,不禁想到昨夜那噩梦,有些心绪不宁。

她心想着,希望不要出什么事的好。

正想着,岑三走进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夫人,不好了,顺天府尹杨岁序昨夜死在大理寺狱里,外面都疯传是将军杀死的,大闹尚书府也是将军策划的。如今一些官员在御书房外头跪请皇上处决将军,将军被皇上召去问罪。”

“砰!”

荀馥雅手上的茶杯掉在了地上。

昨夜那噩梦,是否在暗示着谢昀要被老皇帝处死?

不、不行,上一世谢昀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没有救老皇帝,导致老皇帝和孝贤皇后不得善终,这一世,她绝对不能让他们骨肉相残的悲剧再发生了。

可这回,要如何解救谢昀呢?

此时,皇宫里的御书房内,老皇帝端坐在奏折堆积如山的案桌上,与跪在地上的谢昀正在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周围一片寂静,站在一旁的太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老皇帝终究是年老眼花,抵不过谢昀的眼力。他收回有些发疼的目光,不悦地质问:“谢将军,朕的好将军,你看看跪在外头的官员,朝廷有一半官员都跪在外头求朕处死你,你不觉得你这个将军当得很失败吗?”

谢昀不以为然,振振有词地说道:“皇上你说这话就不厚道了,支持臣的都在外头打仗,驻守边疆呢。外面那些都是闲着没事就开小灶的文官,他们看臣不顺眼是因为臣没跟他们开小灶。难道皇上希望臣不去战场杀敌,天天留在上京城跟这群人开小灶?”

老皇帝心想着谢昀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他的这些臣子总在关键时刻不作为,当缩头乌龟,平日里就喜欢背地里搞关系。可这不是饶恕谢昀所作所为的理由。

“你别瞎扯!”他呵斥一声,冷冷地戳穿谢昀的把戏,“你围困兵部,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还煽动兵部的官员家属到尚书府闹事,弄得鸡犬不宁,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面对老皇帝的质问,谢昀毫不畏惧地表示:“天启这些年总是打败仗,皇上心里就没点数吗?若不是臣家底丰厚,又有几个家里有矿的朋友支持,恐怕臣的十万将士都变成了饿死鬼,还会给天启大胜仗?臣相信其他部门也不无辜,但既然让臣抓到了兵部,就只能给兵部来一顿狠操作,以儆效尤,震慑他人,否则的话,这次臣打仗就克扣军饷,下次打仗难保又出其他幺蛾子。”

“……”

老皇帝默不作声,无可否认,这次若不是派谢昀出去打仗,恐怕又是一场败仗,他又要看外族的脸色做皇帝了。

他没想到兵部居然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克扣军饷,因此十分震怒,想给兵部那些官员一个深刻的教训,震慑一下朝野,因此才纵容谢昀的铁血行为。

谢昀见老皇帝沉默,心里有几分委屈,说道:“皇上若对臣的做法不满意,那就请皇上自己想办法,让兵部将克扣的军饷吐出来,也保证往后臣在前线打仗无后顾之忧。”

老皇帝不悦了,跟他算账:“你别总拿这些事来威胁朕。谢昀,朕都对你围困兵部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居然还让兵部的家眷们去大闹尚书府,实在是太过了?”

提到这事,谢昀面色微寒,冷笑道:“皇上知道是何人让顺天府尹拉臣的夫人去浸猪笼的吗?是徐芳英,徐尚书的二千金。”

老皇帝愕然了,浸猪笼对女子是极大的侮辱,这徐芳英也太恶毒了吧?徐尚书怎么会养成这样的女儿?

收敛了一下神色,老皇帝说话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些:“这女子犯法可以交给官府处置,你何必闹成这样?”

老皇帝这话瞬间寒了谢昀的心。

谢昀阴恻恻地说道:“皇上,臣非常愤怒,你知道吗?”

“……”

老皇帝看着他,一脸迷茫,只觉得他神色阴鸷,很是可怕。

谢昀激动地怒吼:“你根本不明白臣的心情,当臣看到自己的夫人差点被淹死,众人对她指指点点的时候,你知道臣有多愤怒吗?臣恨不得将杨岁序碎尸万段,恨不得血洗尚书府,将徐芳英剁了喂狗!”

吼完过后,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所以皇上,对徐家,臣已经很仁慈了。”

谢昀的无礼也挑起了老皇帝压在心头的怒火,老皇帝站起来,戟指怒目:“你仁慈?你仁慈天底下就没有恶鬼了。谢昀,朕封你当大将军是让你稳定江山社稷的,不是扰乱江山社稷的。你看看你,回到上京城干的好事,文武百官没几个人是不想你死的,这一大堆的奏折都是弹劾你,求朕将你处死的。”

说着,他怒然将面前的一堆奏折迎面丢向谢昀,气得胸闷气喘。

天子一怒,众人颤抖,太监们纷纷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喊着:“皇上息怒!”

“……”

谢昀虽心有不服,但垂眉不语,他怕自己再说话,会当众活活气死老皇帝。

一缕阳光忽然从窗台上投射进来,落在了谢昀的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阴森可怕。

老皇帝回眸审视着谢昀,瞧见他那与孝贤皇后有几分相似的眉目,心又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

归根到底,这也不算是谢昀的错,是他硬要谢昀当这个大将军,为他抵御外族,震慑内臣的。是他将谢昀推到风口浪尖的,谢昀的出现牵扯到了文武百官的利益,文武百官都容不下谢昀,谢昀也是活得步步维艰啊!

想到这,他问谢昀:“谢将军就没什么话跟朕讲的吗?”

谢昀想了想,道:“有。”

老皇帝笑了:“哦呵,知道害怕了,想跟朕求情了?”

“不是,”谢昀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臣想辞官。”

“……”

老皇帝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一时反应不过来。

谢昀幽幽地说道:“臣从前不当官的时候,过得是逍遥自在,整个逐郡,没人敢欺负我谢家人的。可当了当将军,屁事一堆不说,隔三差五就有人欺负到臣的夫人头上,这种窝囊将军不当也罢。臣还是解甲归田,回去逐郡当臣的土霸王吧。”

反应过来的老皇帝对他这种说辞惊得瞠目结舌:“你、你就这点出息?”

“皇上,臣的心就这么大。”谢昀认真地用手势比了比,坚定地说道,“装不下你的江山社稷,只能装得下臣的夫人。”

“谢昀,你少给朕来这一套。”

老皇帝对他这种言辞感到很不悦,区区一名女子怎可以跟朕的江山社稷相提并论,这谢昀实在太没志气了,怎能耽于美色呢?

见谢昀默不作声,似乎去意已决,他更是恼火,疾言厉色地训斥他:“你杀了顺天府尹,弄得天启朝野乱成一锅粥,哪能是你想走就走的。”

岂知,谢昀振振有词地说道:“杨岁序那厮不是臣杀的,臣答应过夫人,不会再杀人,就只是刺瞎了他的眼睛,砍了他的左臂,容大人和柳大人都可以为臣作证,当时这厮叫得很大声,一看就死不了。”

他的率真言辞逗得太监们抿嘴偷笑,却把老皇帝气得半死。

老皇帝颤抖着手指指着他,气得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你们听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太监总管刘喜瞧见老皇帝气得艰难喘气,赶紧上前来劝说:“请皇上消消气,龙体要紧,别气坏了身子呀。”

老皇帝气上心头,一把推开刘喜,冲到谢昀面前,厉声吼道:“砍伤朝廷命官,还是在大理寺,当着百姓当着官员的面行凶,谢昀,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目无法纪!”

面对老皇帝的斥责,谢昀非常不服气,怒然怼回去:“臣拼了命地打胜仗回来,你不肯给臣升官,你的臣子还明目张胆地拉臣的夫人去浸猪笼。皇上,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叫明着欺负。欺负臣,臣尚且能忍一忍,可欺负臣的夫人不行,还浸猪笼,换皇后娘娘被拉去浸猪笼,皇上你受得了吗?”

“放肆!”

老皇帝气得差点晕过去。

岂知,谢昀全然不管,倔强地大喊:“臣再放肆也不会在外族面前卑躬屈膝!再放肆也不会克扣军饷,寒了十万将士的心!再放肆也不会欺压百姓,贪污受贿!”

他说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震得老皇帝心神一抖,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

那一瞬间,老皇帝满腔的怒气喷发不出来了,轻叹道:“谢昀啊谢昀,朕让你当大将军,你就当得人神共愤,朕让你暂代禁卫军统领,你就害得朕差点淹死在鱼池里,你说说看,你还能干些什么?”

谢昀看向老皇帝,想到那日老皇帝被自己甩到鱼池的画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心想着老皇帝居然不拿这件事问他的罪责,人还是不错的,便得寸进尺地笑道:“皇上,瞧你这话说的,难道臣说臣能当皇帝,你也让臣当吗?嘿嘿。”

老皇帝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实在是太狂妄太放肆了,顿时又气得炮轰他:“你这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给朕滚出去,去天牢呆着,朕不想再见到你!”

说着,忍不住伸脚踢过去。

“好的,臣这就去。”

谢昀从来不是乖顺的主,哪会乖乖被踢,身手敏捷地躲开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御书房。

他无视侍卫的押送,走出御书房后瞧见跪在太阳底下的官员们,优哉游哉地走过去,还故意拍一拍这个人的脑袋,提一提那个人的膝盖。

走到中间时,他故意大声说道:“哟,各位大人都这么齐心啊,都一起跪着求皇上处死本将军呢?这膝盖不疼吗?啧啧啧,不得了啊,都是烈士!佩服佩服!看来本将军得记一下你们的名字才行,免得到时候心情不好,想砍人的时候找不到对象!”

“……”

此言一出,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胆小的官员迫不及待地偷溜了。

老皇帝听到谢昀的话,担心这厮又闯祸了,赶紧跑到窗边偷看外头的情况,却瞧见他那些官员吓得陆续逃离,顿时感到头痛不已。

“这混账东西……哎呀,头痛,头痛!”

他边骂着谢昀,边难受地捂着额头。

刘喜见此,贴心地说道:“皇上快坐下,让杂家给你揉揉吧!”

他赶紧将老皇帝扶到座位上坐下,为了让老皇帝宽心,笑着说道:“皇上,老奴觉得呀,您跟谢将军每回相处,都感觉不像君臣,倒是像寻常百姓家的父子呢。”

老皇帝听到这话,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几分喜悦,但嘴上却冷笑:“呵,朕要是跟他是父子关系,早就被他气死了。”

说到这,他忍不住问刘喜:“对了,他爹尚在人间吗?”

刘喜笑着回答:“已经不在了,听说是英年去世的。”

老皇帝似笑非笑:“呵,肯定是被这混子给气死的。”

沉吟了片刻,老皇帝又冷静地说道:“谢昀这小子气焰太嚣张了,年轻人做事不知分寸,朕得趁机压一压他的锐气,但户部那边也不能放纵,你吩咐萧敬禾,不,萧敬禾压制不了那群官员,你叫容珏去帮谢昀看管几日吧。”

“遵命!”

刘喜抿嘴偷笑,伺候老皇帝多年,他自然摸清楚老皇帝的脾性。旁人看不出来,可他看得出来,老皇帝很喜欢谢昀。

老皇帝将辅国将军谢昀打入天牢的消息不到片刻,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城,谢昀的事迹又再次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那些忌惮谢昀或者记恨谢昀的朝廷官员蠢蠢欲动,隔三差五就上奏弹劾谢昀的罪状,请求皇上将这恶人赐死,而被困在兵部的官员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准备联合他们的家人奋起与看守他们的禁卫军对抗,岂知,在剑拔弩张之时,容珏出现了。

对于谢昀,他们不是不敢得罪,而是怕他发疯杀人;可对于容珏,他们不怕他,却不敢得罪。这不是因为容珏本人有多厉害多恐怖,也不是因为他是贵族子弟之首,容国公的嫡长子,而是因为他是民众的万人迷,痴迷他的男男女女多不胜数,无处不在。得罪这样的人,你怎么死都不知道。

容珏临时授命,前来接替谢昀的职责,瞧见这群被饿得消瘦的户部官员,淡漠的眼眸里多了一丝怜悯。

他们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或者官家老爷,被活活饿着这种滋味恐怕也是平生第一次,能熬到现在也是有点骨气的。

他走到众人面前,端庄地行了个礼,善意地提醒道:“各位同僚,皇上命容珏替谢将军处理户部的事情,现在只要你们把钱交上,就可以回家了。”

荀凌洲心里很不乐意,站出来提出异议:“可是,我们没有克扣军饷呀,这一切都是谢将军诬陷我们,还望容大人替我们做主哇。”

“对啊对啊!”

众人纷纷附和,感到很委屈,纷纷抱怨了起来。

容珏耐心地听完他们的抱怨,等无人交谈了,方体贴地说道:“若是这样,为何你们还在这里挨饿受冻呢?你们可以先交了钱,然后去大理寺找柳大人替你们讨回公道的。”

他待人谦逊有礼,说话又能说到众人的心窝里去,一下子获得了众人的好感。

众人纷纷赞同。

“是哦!”

“对哦!”

“容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

可就在众人纷纷命守在外头的家眷掏钱交付之时,荀凌洲又提出异议:“可是,我们都没有克扣军饷,为何要交钱?”

众人惊醒,皆看向容珏。

容珏从容地说道:“各位同僚,只要柳大人替你们洗刷冤情,还愁要不回钱吗?容珏只是奉命前来收个钱,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说着,他恭敬有礼地向众人拱手。

他出身高贵,名动天下,深得皇帝青睐,却对他们谦卑有礼,加上长得宛如谪仙般好看,众人很难对他生出反感。

权衡再三,众人决定给容珏面子,相信他。

“容大人说的太有理了,我们现在就交钱,出去后就去找柳大人!”

见众人纷纷让家眷来交付银子,荀凌洲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个钱他不愿意交。他恨透了谢昀,不想让谢昀那厮称心如意。

本来他当兵部侍郎当得好好的,押送谢昀上京,想着会立功会被赏,可老皇帝就赏了他几句不痛不痒的称赞,却封了谢昀做大将军。

自从谢昀翻身当了大将军,他生怕被谢昀为难,就哀求荀况给他换个官位。

谢昀风头正盛,荀况也不想他去招惹,户部肥水多,于是就将他塞进户部。

他很是开心,带着他爹是首辅这个光环,在户部混得风生水起,在京圈公子哥面前抬起了头。可当了没几天户部侍郎,谢昀回来了,围困了户部,还让他当众出丑,成为同僚的笑柄。

如今还要他花一大笔钱来赎身,又怎会愿意?他就坚决不从,看那厮怎么跟皇上交代,他相信很多人都不想受这等窝囊气的。

可随着时间渐渐流逝,众人陆续交付了钱,连徐尚书都交了,只剩下他。事已至此,它寡不敌众,虽然不情愿,也不想让容珏为难,只好也命仆人回家要银子来交付。

当他交付完毕,正要离开时,一座轿子停在众人的面前,一位女子从轿子里走出来。

女子长得娇美,容姿虽然不及赵怀淑那般美艳动人,倾国倾城,但是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才女气质,沉静冷傲,特别吸引人。尤其是她那双清冷灵动的眼眸,他看着就移不开视线了。

荀馥雅向众人落落大方地行礼,道:“各位大人,请留步。”

众人打量着她,发出疑问:“你是……”

不等本人回话,已经有人替她作答了。

“她是谢昀的妻子。”徐立言面对荀馥雅,神色很不友善,“怎么,谢将军被皇上关进天牢,谢夫人替夫君过来为难我们,想将我们困死在户部?哼,无知妇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敢出来撒野!”

容珏走到徐立言身前,神情严肃地要求道:“徐大人,请尊重女性,莫要欺凌女子。”

“……”

徐立言被容珏当众劝诫,面子挂不住了,可又不能与容珏起争执,只能忍气吞声。

荀馥雅心里感激容珏的贴心维护,直面徐立言:“徐大人,你稍安勿躁。”

她从容地向众人抛出诱饵:“各位大人莫名其妙地被困在户部遭罪,想必心里很憋屈了吧?那么,你们想不想知道是何人害你们遭受这样的罪呢?”

荀凌洲忍不住大喊:“不就是你的夫君谢昀吗?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

他露骨地盯着荀馥雅,心想着:等谢昀被处死,我就趁机霸占这个女人。

荀馥雅被荀凌洲**邪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躲在玄素的身后。元素察觉到这点,凶恶地怒瞪着,我,吓得荀凌洲立刻躲藏到人群里。

荀馥雅抬起头,想到上一世,谢昀大闹尚书府,将尚书府拆了也只在枯井里找到几具丫鬟的尸骸,后来才从徐立言名下的一处偏远宅子的湖底和枯井里捞出被克扣的军饷。

她推测出,应该是那日她去看的那一处宅子。徐立言急着出售,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为了确认,她暗中吩咐岑三先派人去确认,并将精于查案的盛景南带上。

岑三离开后,她才故作神秘地向众人说道:“是不是,我们到了徐大人家就自有分晓了。”

她笑问徐立言:“徐大人,我们去你家,不知欢不欢迎?”

徐立言摸不透她在搞什么,想着东西不在尚书府,谅她也玩不出花样,便道:“想来就来,本官倒要看看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转身向各位同僚发出邀请:“各位同僚,赏脸的话,到本官府上一聚吧,让本官好好款待你们。”

“好,感谢徐大人款待。”

众人也对荀馥雅打的哑谜感兴趣,遂不与徐立言客气。而荀凌洲对这些不感兴趣,他只对荀馥雅感兴趣,也就跟了过去。

徐立言将他们带到尚书府,荀馥雅却不进去。她表示,要大家去的地方不是这里。

此时,岑三来了,向她投递眼神,她带众人来到了徐立言的私宅。

徐立言瞬间脸色微变,怒斥荀馥雅:“你带人来本官的私宅做什么?”

此时,徐芳英闻声走过来,瞧见了荀馥雅,心里很是恼恨。

“爹,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徐立言回应,她便厌恶地下荀馥雅下逐客令:“辛月,你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荀馥雅笑了笑,道:“徐小姐制造冤假案,害得杨大人死在大理寺狱里,居然没被柳大人收监关押,杨大人还真的死得冤啊!”

徐芳英顿时慌了,她爹还不知道她干的好事。

她赶紧说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杨大人分明是被谢昀杀死的。”

荀馥雅故意问她:“是吗?你看见了?”

徐芳英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没看见,但他这么恨杨大人,肯定是被他杀死的。”

荀馥雅冷然看着她,反问:“他也恨你啊,怎么没把你给杀了呢?”

“……”

徐芳英无言以对。

眼见女儿落于下风,徐立言不悦地吼道:“好了,你这女人休要胡言乱语,你带大家来本官的私宅究竟要做什么?”

荀馥雅冷笑:“徐大人别急,臣妇现在就给你变个戏法。”

她转过身来面向湖面,在空中拍了拍手,岑三立马命人带着工具下水,不到半刻,从湖底捞出一箱又一箱的官银。

徐立言一时之间慌得面无血色。

荀馥雅领着众人去看,大声说道:“各位大人,这些,就是克扣的军饷,也就是害你们受罪的罪魁祸首。”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徐立言又怎会轻易就范?只听得他气势十足地向众人狡辩道:“栽赃!这一定是谢昀命人偷偷放在这里,让她的夫人出来栽赃本官的,大家不要相信,这是阴谋。”

荀凌洲听到是斥责谢昀罪行的,想都不想就附和:“徐尚书说得对,徐尚书的为人我们很清楚,他怎么可能干克扣军饷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这一定是谢昀那厮干的。”

徐立言听到他这番言辞,却脸色不太好。

众人议论纷纷,对荀馥雅的所谓证据提出了质疑。

荀馥雅并不惊慌,也不急着反驳,领着众人来到了后院的枯井里。

岑三派来的人已经从枯井里挖出了一具又一具的骸骨,盛景南正在检验骸骨,寻找破案的细节,瞧见荀馥雅,便走过来向她行礼,以及向诸位大人行礼:“各位大人,经草民初步查验,这些骸骨大部分都是女子,有些是女童,死亡的时间各有不同,有些死亡的时间长达十年之久。”

众人议论纷纷,对徐立言的人品有了深度的怀疑。

徐立言面如死灰,搞不懂是怎么被发现的。

接着,荀馥雅走到假山后面,看着徐立言的惊恐脸色,一把打开机关,让藏于假山密室里的金银珠宝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岑三等人将里面的黄金一箱又一箱地搬出来,众人看得是瞠目结舌。

荀馥雅对众人说道:“各位大人,这些官银也是克扣的军饷,不过是时宋将军需要的军饷。”

听到这话,被谢昀带回来的方言走出来,向众人行礼后,指着徐立言,怒然控诉:“各位大人,下官是时宋将军的部下方言。李尚书克扣军饷,导致前方战士吃不饱穿不暖,时宋将军就是吃了这个亏,才败了战,惨死在沙场的。”

证据如山,徐立言一言不发,徐芳英见势不妙,赶紧溜走。

宋家老小也被荀馥雅带过来了,他们藏于人群里,听到这骇人的真相,纷纷跑出来,揪着徐立言的衣领,激动地哭诉。

“徐立言你这个畜生,还我儿子命来!”

“还我丈夫命来!”

“还我爹爹命来!”J??

“还我兄长命来!”

……

群情汹涌,徐立言被宋家老小摁在地上捶打,却无人上前阻拦,只是站在原地议论纷纷。

荀馥雅向众人拱手请求道:“各位大人,徐尚书实在是罪大恶极,还请诸位大人为死去的宋将军讨回公道!”

她知晓这群人的德行,适时补充了一句:“也为自己连日来受的苦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