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贞羽淡淡地说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跟女人玩一玩可以,但不会沉溺其中,你要做唯一的人间清醒。”
路子峰见她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此上心,痞笑道:“你玩腻了?”
姜贞羽心生悲凉,面无表情地说道:“嗯,我玩腻了。”
路子峰冷下了脸,沉默看着她。厢房内的气氛一瞬间低压了许多,空气中凝固着一种未知的情绪。
就在姜贞羽以为路子峰会跟她翻脸时,路子峰伸出手在她头头上宠溺地摸了摸,笑着叮嘱道:“乖媳妇,想法不错,下次别再想了。”
姜贞羽僵住,不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将手中的银针塞到路子峰的手里,说道:“你不是替兄弟调查杀卿卿的人吗?这东西给你,查一查太学书院哪个仆人放到卿卿床头,也许你们这群混蛋就知道了。”
言毕,她转身用力关上门。路子峰开心地向外大喊:“乖媳妇等我,等我办完事就回南陵找你。”
他盯着在晃动的门,宠溺地笑了。
啧,我家媳妇就是脾气大了点,不过我喜欢!
姜贞羽从路子峰的屋子里头走出来,江骜的车马已经抵达了太学书院的门口,荀馥雅和玄素已经将行装收拾好,正站在马车前与众人道别。姜贞羽将行李放到马车后面,走过来跟姜夫子道别。
姜夫子和范夫子叮嘱了她与荀馥雅几句,便回书院里头。姜贞羽看着老态龙钟的姜夫子与范夫子在书童的搀扶下走着,眼角酸涩。人生最大的悲痛之一,莫过于白头人送黑头人,虽然她的祖父闷在心里不说,但是每每看到祖父孤身只影地在屋子里思念儿女,她都感到心酸的很。
荀馥雅注意到她的心情,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给与无言的安慰。
姜贞羽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红绳玉佩,眼眸一亮:“你的大师兄终于把见面礼送给你了?我还以为他捂着一辈子不送呢。”
荀馥雅早上起来一直忙碌,并未注意到自己身上多了什么,经过姜贞羽的提醒,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条红绳玉佩:“这东西是大师兄送的?我怎么不记得他有送我这东西。”
姜贞羽笑道:“你昨晚醉得不省人事,自然是不记得。”
“那是什么时候送的呢?”
荀馥雅低头细看,发现这红绳玉佩有点眼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姜贞羽笑着反问:“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正拉着江骜谈话的玄素听到这话,隔空说道:“小姐,昨夜贞羽姐姐去做醒酒汤的时候,我瞧见你入睡了,就过去找贞羽姐姐,出门的时候碰见容公子来了。估计是那时候送的吧。”
此话渐渐勾起了荀馥雅的回忆,她终于想起了,这红绳玉佩在昨夜的梦里见过。
难道,那不是梦?
她紧张地询问玄素:“昨晚大师兄来过?”
“是啊!”玄素微微扬起头,笑道,“走的时候还红着脸呢!我还是头一次瞧见男子进了女子闺房这么害羞的,还长得这么好看,真有意思!”
听到这话,发现昨晚那个不是梦,是自己醉酒后糊里糊涂地调戏了容珏,荀馥雅如同遭受晴天霹雳,感觉自己要死了!
而姜贞羽听到这话,眼珠子一转,笑盈盈地看着她:“哦?这么害羞,莫非是唐突了佳人?”
“……”
不是唐突了佳人,是佳人调戏他呀!
荀馥雅觉得没脸见人了,捂着脸匆忙上了马车,想死的心都有了。
完了完了,在大师兄心目中的淑女形象尽毁了!大师兄一向注重礼法,为人刚直雅正,今日不来,肯定是气恼她昨日放浪,不知羞耻地调戏他,嘤嘤……
哎,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克己守礼形象啊,崩塌了;看来她这辈子已经当不了大师兄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师妹了。
喝酒误事,美色耽误人啊!以后再也不能醉酒了!
姜贞羽和玄素走上马车,瞧见她的脸上挂着生无可恋的神色,似乎很受打击,她们困惑地对视一眼,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姜贞羽坐到荀馥雅的身边,故意问道:“卿卿啊,你觉不觉得奇怪,今日上青应该来送行才对的,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呢?”
荀馥雅脸上一僵,勉勉强强地说了句:“许是……有事耽搁了。”
玄素直白地问:“小姐,昨晚你跟容珏公子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不知道,我睡了。”荀馥雅害羞地捂着脸,不想被他们继续深挖下去,撩起帘子催促道,“江骜,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好呢。”
江骜跟萧应离等人拱手道别后,赶紧上了另一辆马车。不到一会功夫,车夫便架着两辆豪华的马车,携带着货物,浩浩****地离开。
马车渐行渐远,容珏才从太学书院的门口走出来,淡漠的眸子看着那黑红的车厢,若有所思。
萧应离和张珩给荀馥雅他们送行后,打算启程回家,准备回去跟姜夫子和范夫子道别,不料转头看到了容珏静静地站在那里,宛如风中傲竹。
他们吓了一跳,不明白容珏为何不出来给师姐师妹她们送行。他们对视一眼,张珩先问:“大师兄,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给师姐师妹她们送行呢?”
容珏转过身去,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怕尴尬。”
萧应离和张珩对视一眼,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准头脑。
南陵城离上京城上千里,普通的车马抵达也要两天两夜,奈何江公子归家心切,大手一挥,买了两匹千里马,那速度可谓是一日千里,大家估摸着不到子夜时分,就应该抵达南陵城了。
南陵城算是整个天启最富庶的城池了,盛产玉石,挨家挨户都是金银珠宝的商铺,可谓是遍地黄金,人人富庶。而江家是南陵的首富,其良田豪宅商铺多不胜数,在当地的名气是首屈一指的。荀馥雅很想去见识一下,可她们才刚出了上京城没多久,马车就诡异地停下来了。
四周没有半点动静,隐隐约约有马蹄声靠近,荀馥雅察觉不对劲,正想打开车窗时,忽然听见一声车夫的惨叫。
“啊——”
荀馥雅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顷刻间明白到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声音在外头大喊:“大家当心!有一群黑衣人——”
话还没讲完,已经被杀了。惨叫声接二连三,荀馥雅登时被骇得脸色煞白,玄素担心江骜的安危,手持鱼叉跑出车厢杀敌,驾着马车跟后面的马车碰到一块,大喊:“江郎,赶紧过来。”
江骜瞧见身边那些花大钱顾来的保镖一个个被杀,怕得两腿发抖,瘫软在车厢里,很没骨气地向玄素求助:“玄、玄素,我、我走不动。”
玄素左右为难,她怕自己离开,杀手会伤害到荀馥雅,可又怕江骜被杀。荀馥雅知晓姜贞羽的武艺不错,便道:“玄素,你先把江公子接过来再说吧。”
说话间,荀馥雅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将车厢里的弓箭备上。这弓箭是她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而姜贞羽已经抽出了腰间的软件,与冲上来的杀手厮杀。
灯火煌煌间,荀馥雅似乎看到了黑衣杀手手腕上的火焰图纹,瞳孔微微收缩,脑中霎时就懵了。
荀况派人杀她?为何?
“小姐当心,他们有弓——”
正为荀况竟然派人杀她这事感到悲愤难过时,忽然听到了玄素的声音从另一个车厢里传来。荀馥雅立刻回过神来。
她尝试跑出去射杀敌人,可是发现敌人太多了,个个伸手了得,而且他们都有弓箭,她根本无法做到将他们全部同时射杀,而近身搏斗对于她这个武艺不行的弱女子来说,无疑是很吃力的。
姜贞羽深知这些敌人是针对荀馥雅自身的优缺点而来的,一边砍杀试图冲进车厢的杀手,一边喊道:“赶紧躲起来。”
荀馥雅一颗心砰砰地跳,不住安慰自己没事没事,紧握着匕首,躬身爬向榻下。就在此时,羽箭声咻咻响起,一根箭“咯塄”一声射穿了车窗,钉在木墙上不住摇晃,接二连三的惨叫响起。
荀馥雅痛苦地捂着耳朵,心里很害怕,可是更难受。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的爹娘将女儿捧在手心里疼,而她爹上一世将她当棋子来利用,这一世要杀她。为什么荀况偏偏是她爹……这个念头犹如一个阴影,霎时笼罩了她。
马车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荀馥雅心中又是一惊,紧接着整个马车朝左侧一翻,摔得她眼冒金星,马匹惊嘶,马蹄声渐远。
“卿卿!”
姜贞羽急叫一声,欲想跑过来,却被杀手们缠得无法脱身。
荀馥雅浑身生疼,正要爬起来,却见五六名杀手举起凶刀,一起向她砍来。那一瞬间,死亡笼罩着她,致使她无法动弹。
她以为自己又要丧生了,却在这关键时刻,她被人一把抱住,在空中转了一圈,随即听到了刀入血肉的闷响声,以及低沉沙哑的嗓音。
“别怕,我来了。”
荀馥雅睁开眼眸,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这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尽管他正在冷酷无情地厮杀,但跟她说话的语气却是无比地温柔。
她应该恨这个人的,可此刻却很感动,觉得他炽热的胸膛温暖了她。
此时,一大批官兵涌进来,加入了厮杀,现场的血腥味更浓郁了。
谢昀感受到怀里娇妻的轻颤,将她带到一旁,温柔地安抚道:“别怕,是救兵!”
荀馥雅踉跄起身,眼皮肿得几乎睁不开,谢昀比她高了半个头,挡在她身前,她从谢昀的肩膀朝外看,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男人上身穿着灰色的狼皮裘袄,下身则是一袭钢制的碎鳞战裙,脚蹬鳞甲战靴,背上负着一个箭囊,抽箭,弯弓搭箭,松弦,动作一气呵成,快得犹如闪电,从四面八方掩来的杀手被射倒在地,正是路子峰。
眼前形势一片大好,谢昀厉声下令:“都杀了,留一个活口就可以!”
路子峰转头看了他一眼,边射箭边后退,掩护姜贞羽绕过敌人,姜贞羽并不领情,英姿飒爽地与杀手缠斗。荀馥雅瞧见姜贞羽完好无缺,玄素在一旁掩护吓得面如土色的江骜,大家都平安无事,便松了口气。
谢昀在警惕周围,他的神情看上去很疲惫,但是,只要有个不熟悉的人靠近,他都一刀砍过去,丝毫没有一点心慈手软。
等到杀手都死绝,危险解除了,荀馥雅才开口问他:“将军怎么回来了?”
谢昀转身凝望着她,久久不语。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晚风不断撩拨树梢上的树叶,一片片树叶温柔地飘落于他们身上,谢昀幽暗的眼眸闪耀着星火,良久,才声音低沉地回答了她。
“我想你。”
“……”
荀馥雅看着一本正经的谢昀,愣神片刻。
这些年见惯了谢昀什么都不在乎的浪**模样,面对这样的谢昀,她的心里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荀馥雅性子是冷淡些,但也不是好赖不分的人,朱唇轻启道:“谢谢将军,想我,救我。”
谢昀愣神了片刻,倏地一笑:“这么客气?”
荀馥雅淡声道:“当我欠你一份人情。”
谢昀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谢谢相救,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呢!”
荀馥雅看着手腕上的红绳,说话的语气轻了不少:“你画本看多了。”
谢昀闭口不言,忽然靠近她,向她伸手,却被她敏感地躲开。他失落地收回了手,正想跟她诉衷情,此时玄素拉着江骜前来。
玄素瞧见荀馥雅的眼睛肿了,赶紧丢下江骜跑过来:“小姐,你受伤了,疼不疼啊?”
荀馥雅向玄素笑了笑:“没事,轻伤而已。”
玄素心疼地看着她红肿的脸:“这哪是轻伤啊?都破皮了。都是奴婢的错,没能保护好小姐。”
她为自己没能好好保护荀馥雅感到愧疚,赶紧将人扶到一旁,为她仔细清理伤口。
荀馥雅不想她过意不去,笑道:“涂了药膏,过几日就好了,你不用担心的。”
玄素看着明明很疼却又坚强地安抚自己的荀馥雅,不禁鼻子一酸,难受地落泪。她用力擦了一把脸,认真地为荀馥雅上药膏。
谢昀静静地看着,心里很是心疼。
他知晓荀馥雅所处的环境不好,即便有路子峰这个兄弟帮忙照看着,也是不放心,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最勇猛的势头将那个什么哈将军的砍了,将那些胡人骑兵杀个片甲不留。收复嘉峪关后,他命楚荆在那里留守,不等皇上召唤,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回上京城,只为了看她是否安好。
没想到他还是晚了一步,荀馥雅跟江骜下南陵了。恰巧遇见路子峰前往救人,知晓有人雇佣了一批杀手要杀荀馥雅灭口,他与路子峰马不停蹄地赶来救人。当他瞧见五六名杀手同时举刀砍她的时候,他的心都绷紧了,想都不想就出过去替她挡刀。
那一刻,他知晓了,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很怕荀馥雅会死。
饱受惊吓的江骜瞧见谢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丝毫不理会一下他这个兄弟,心里觉得委屈。他不顾形象地扑过来抱着谢昀的大腿,激动地倾诉:“谢疯子,好多杀手啊,吓死本少爷了。既然你来了,就护送本少爷回家吧,本少爷是江家九代单传,江家还要靠本少爷传宗接代呢,本少爷的命金贵得很,不能死呀!”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话,可谢昀只是冷酷地看着他:“老子是来接人回上京城的,还是让老路送你回家吧!”
“你、你……”江骜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随即怒斥,“重色轻友,白眼狼,你不送我平安回家我就懒在你的将军府不走,让你们夫妻不和。”
听到“夫妻不和”四个字,谢昀的表情变得阴鸷:“江骜,老子心情不好,你小心点!”
他提起手中血淋淋的剑,眸光森然,一副想要杀人的神色。
江骜吓得立马蜷缩到玄素身后:“玄素快保护我。”
玄素看了谢昀一眼,转身拍拍江骜受惊的肩膀,安抚道:“江郎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江骜见有人护着,胆子也大起来了,故意指着谢昀,向玄素撒娇:“玄素,他凶我。”
玄素上前拥抱着江骜,心疼地安抚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
荀馥雅跟众人看得眼睛发疼,干脆不去看这个没骨气的富家少爷。
骏马足足飞驰了一日,荀馥雅如今既饿又困,她想倚在玄素的怀里睡了一下,可玄素如今只顾着跟江骜郎情妾意,她不想打扰。
谢昀察觉到她的困倦,走上前来,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荀馥雅受惊,欲想开口拒绝,可谢昀说话堵住了她。
“别说话,我很困了。”
荀馥雅注意到他的眼窝很深,黑眼圈很严重,一脸的疲惫,胡渣也生出来了,心想着这个人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疲惫,发生何事了?难道打仗输了?
想到这里,她已经发现自己被谢昀放到另一辆完好的车厢里,而谢昀撩了一下衣摆,走进来挨着她坐下。想到两人是叔嫂关系,如此亲密地举动实在不成体统,她便想起身出去,却被谢昀一把搂住。
谢昀一把将人拉入怀里禁锢着,闭眼靠着车墙壁,疲倦地说道:“别动,让我睡一下。”
他声音并不大,却十分清楚,充满了浓重的疲倦感。
荀馥雅看到这样的谢昀,心里头莫名地心疼他。可心疼归心疼,她可不想与这人纠缠不清,落个不好的名声。知晓这人向来不讲理,不理会世俗礼仪,她不想跟他费唇舌,用力挣扎。
“咚!”???
谢昀竟然一声不响地栽倒。
荀馥雅吓了一跳。谢昀的力气很大,她向来是知道的,不可能被她一推就倒。
她以为谢昀在捉弄自己,伸手用力推了他一下:“谢昀,你别玩了,我们是叔嫂关系,是不可能的。我跟姜贞羽去南陵,你不要再纠缠我了。”
“……”
然而,谢昀一动不动,丝毫没反应。
荀馥雅觉得很反常,忽然感觉自己的手黏黏的,她的鼻子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借着火光,她定睛一看,居然是血。
“谢昀!”
她大叫一声,感觉自己的手不断地在颤抖,心里涌现了一种巨大的恐慌。
然而,谢昀纹丝不动,在灰暗的车厢里仿佛死了一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昀,顿时心慌意乱,赶紧将路子峰叫来。
“路、路子峰,快来救谢昀!”
那声音几乎是缠斗的,带着哭腔。
路子峰察觉不对劲,一马当先地跑过来。由于处于夜晚,车厢里头比较昏暗,路子峰无法查看清楚谢昀的伤势,只是探一探他的气息和脉搏。
查探完毕,他拧着眉说道:“他的气息很弱,发着高烧,得赶紧医治。”
说着,他吩咐手下处理好杀手的尸体,将唯一的活口秘密运送回上京城,而后将姜贞羽、玄素、江骜等人叫上马车,急促飞奔到附近的客栈。
及至客栈,众人合力将昏迷不醒的谢昀抬进客栈的厢房里面。路子峰立马吩咐客栈伙计给他准备热水、烈酒和热毛巾,玄素在客栈门外守着,预防还有隐藏的敌人来袭,姜贞羽负责掌灯,而他与江骜合力将谢昀的衣服脱下来。
当谢昀的里衣脱掉时,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人身上缠满了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了,绷带都滴着血水。
路子峰“啧”了一声,低声骂谢昀:“你这个疯子,带着这一身伤从嘉峪关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声不吭就跟我出来救人,难道就不怕自己死了吗?你以为自己是不死之身吗?”
荀馥雅看着谢昀染血的身体,觉得路子峰骂得很对,这个人就是个疯子。身负重伤,居然敢从嘉峪关马不停蹄地奔赴三千里回来,这个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让他不顾性命地跑回来?
客栈的伙计将备好的热水、烈酒和热毛巾送过来,玄素一一接过,送到路子峰面前。路子峰与江骜动作麻利地将谢昀身上的绷带脱掉,众人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谢昀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少说也有二十多处,有刀伤、剑伤、箭伤、枪伤等,新的旧的,使得肌肤凹凸不平。他的后背上刚刚被捅了一刀,还在留着汩汩鲜血,而其他伤口有的在结痂,大部分都在渗血发脓,非常恐怖恶心,触目惊心。
路子峰看到这些伤口,变得面无表情,已经骂不出口了。江骜看得直发抖,姜贞羽侧目,已经不想看下去了,而荀馥雅看着那些伤口,眼睛无法移开视线。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知道谢昀很强,强到让人足以相信他是天下无敌的,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强大是用旁人看不见的伤换来的。
这样的伤,不要说二十多道,就算是一道,常人都痛得死去活来。这人是怎么忍受得了的?还不眠不休地策马飞奔三千余里。做到这份上,究竟是为何?
不知为何,荀馥雅的眼眶湿润了。
此时此刻,她忽然害怕谢昀挺不过来,就这么死去。
路子峰常年替人治伤,也是第一次替一个人治这么多这么严重的伤,心里也是紧张。这万一没让谢昀挺不过来,他就没了这个好兄弟了。
谢昀身上的伤口已经化脓了,多处发出腐肉的臭味,需要将这些腐肉和脓包全部清除,方能上药。他吩咐荀馥雅:“嫂子,麻烦你将谢昀身上的血擦干净。”
“啊?”面对路子峰的突然叮嘱,荀馥雅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情况危急,路子峰也不等她回应,自己跟江骜拿着小刀到一旁烤热。
荀馥雅已经顾不得身份礼仪了,拿起毛巾湿了水,细心地擦去谢昀伤口上的血迹。每擦一分,心都会紧张一下,每多擦几下,心就难受几分。
这个人明明受伤这么重,为何还要赶过来救人?他就不怕自己会死吗?
谢昀出血太多了,她擦了很久,换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就算是外面负责换水的玄素看到,都觉得可怕,担心谢昀活不过来。
荀馥雅真担心这人会失血过多而死,不禁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着:“谢昀,你不要死,真的,不要死。”
她不知道已经为何此刻不想谢昀死,只是觉得心里好难受,难受到泪水开始朦胧了双眼。
她跑到窗边吹冷风,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脆弱的泪水,不愿他们看到她为谢昀落泪。
路子峰拽着战战兢兢的江骜有过来,也不管谢昀听不听得见,语气凝重地说道:“谢昀,我和江骜现在把你身上的腐肉和脓包剔除,会很痛,你要忍着,忍过去就好了。”
他怕谢昀会痛得咬伤舌头,往谢昀嘴里塞了布,而后与江骜将谢昀的四肢捆绑严实。一切准备就绪,他与江骜对视一眼,果断地向谢昀的伤口下刀。
“啊——”
谢昀痛得惊叫,但因为发着高烧意识依旧模糊。
江骜向来胆小,吓得手一抖,哭丧着脸向路子峰说道:“老路,我真的不行,还是你自己来吧!”
路子峰一边专注地剔除腐肉,一边冷静地说道:“不行,腐肉和脓包太多了,如果我一个人完成,时间太长了,谢昀会熬不住死掉的,别废话,赶紧的。”
……”
一听到谢昀会死,江骜似乎有了面对残忍的勇气。他不再推却,也咬紧牙关忍受谢昀的剧烈挣扎和惨烈叫声,专注地剔除脓包。
荀馥雅一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不敢回头。
像谢昀这样的铁血硬汉子竟然这样剧烈挣扎,这样地发出一声声惨烈,可见他此刻有多痛,路子峰和江骜做的事有多残忍。
这样的画面,她不敢看。她怕自己止不住泪水,怕自己失控。
长夜漫漫,对谢昀来说是痛苦的煎熬,对所有人也是痛苦的煎熬。因为他们不知,这样残忍的抢救,能不能换回谢昀的一线生机。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久到荀馥雅的意识都快丧失了的时候,只听得路子峰长呼一声,松口说道:“好了,他熬过去了,捡回一条命!”
众人松了口气,纷纷看向躺在床榻上的谢昀,荀馥雅也终于转过身来看他。
路子峰将药粉洒在谢昀的伤口上,拿干净的绷带给他包扎。完事后,他转头吩咐荀馥雅:“现在要定时为谢兄冷敷额头,剩下的时间有劳嫂子照看谢兄了,只要他高烧退了,就可以了!”
荀馥雅听到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不由得一愣,推却道:“请路公子慎重托人,以我和谢昀的关系,恐怕不太合适男女共处一室。”
江骜觉得她对谢昀太无情了,不悦地指责她:“你这女人,心是铁做的吗?我兄弟都这样了,你都不肯照顾他,心肠太坏了。”
站在门外的玄素怒了:“江郎,我家小姐心肠才不坏,她心肠好着呢,你好好说话,否则我要生气了。”
江骜这回硬气了:“你生气就生气,本少爷还怕你不成?”
“你——”
“好了,大半夜的在病人面前吵什么吵。”路子峰打断他们的争吵,正色地看着荀馥雅。
他是现场唯一明白荀馥雅为何会对谢昀这样态度的人。本来嘛,有些事不应该他来说的,可是谢昀都搞成这样了,若让他们继续误会下去,恐怕会出大事,而且这会他是真的有点怕了。
他故意放慢语速,郑重地对荀馥雅说道:“你是谢昀的正妻,恐怕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吧。”
“你、你说什么?”
荀馥雅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
路子峰轻叹一声,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急躁的江骜抢了话:“谢大哥在婚书上写了谢昀的名字,你不是他的嫂子,是他的妻子,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都知道,难道你会不知道?”
“不、不可能,谢衍明明跟我说……”
荀馥雅心神大震,惊得脸色发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可又无法不相信。
此时此刻,谢衍当初的种种异常言行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当初谢衍说答应恢复她的自由之身,让她扶持谢昀。谢昀高中后,谢衍又非要她看看婚书上夫君的名字,还提醒过她她的夫君命硬得很,她不用担心守寡。谢衍死之前说对不起她,托她以后好好照顾谢昀……
如今细想起来,是她愚钝了,竟然不知,在谢府的日子里,谢衍的言行都在将她推向谢昀,有意撮合他们。
那么,谢昀呢?他是一开始就跟谢衍合谋坑她,还是在谢衍死后知晓?
不不不,婚书被谢夫人抢走,弄丢了,这都是谢昀的一面之词,她不能尽信。还是,婚书其实在谢昀手上?
荀馥雅看着**昏睡的谢昀,心情变得复杂。
“好吧,我来照顾他。”
如今这种情形,她也只能顺势而为了。一切等谢昀醒来再说吧。
姜贞羽是知道荀馥雅的真实身份的,替荀馥雅感到为难。如今这种情形,她认为荀馥雅应该跟谢昀说出她的真实身份,至少告诉谢昀她不是辛月。
碍于众人在场,她也不能明明白白地提醒荀馥雅,只是委婉地说道:“卿卿,有些事,你该告诉谢昀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嗯!”荀馥雅认真地点了点头。
的确是时候告诉谢昀她不是辛月这个事。当初不敢告诉谢昀,是因为谢昀曾经威胁过她,若她不是辛月,不是他的嫂子,就杀了她,以保证秘密不会被泄露。当时她势单力薄,与谢昀还处于陌生人相处的状态,所以不敢暴露身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玄素,你可以进来了。”
沉吟了片刻,她呼唤玄素,此时此刻,只有玄素在身边,她才得以安心。
听到这话,玄素从门外走进来。江骜难得勇敢一回,忍不住到她跟前炫耀:“玄素,你看本少爷多厉害。本少爷忍着恶心呕吐的感觉,帮谢疯子剔了一晚上的腐肉脓包,完全没有怕呢!”
他本以为会得到玄素的称赞,岂知玄素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恼了:“哎,注意你的态度。本少爷是少爷,你是丫鬟,别用这种无理的态度对本少爷,否则本少爷生气了,有你好看的。”
玄素手中的鱼叉往地上一锤,铜陵般大的眼睛瞪得大老大老大:“江郎,也请注意你的言辞。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再说我不中听的话,我就要生气了,哼!”
江骜怕她提着鱼叉叉过来,立马怂了,躲到路子峰的身后。路子峰面无表情地将人拎出来:“你躲我身后做什么?”
江骜指着玄素,惊惧地投诉:“她说她要生气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躲到路子峰身后,被路子峰再次拎出来。
路子峰挑眉道:“她生气,你不会哄吗?”
谢昀转危为安,他不想姜贞羽跟江骜呆在一个空间里,走向默不作声的姜贞羽,却被江骜拽住。
“别走啊,你是我的好兄弟,你不能看着我被欺负呀。”
路子峰看到江骜那副怂样,心里很不屑,真不知道姜贞羽看上这小子哪点。他踹了江骜一脚,无情地说道:“滚蛋吧,老子只保护女人!”
他说的是事实,他向来只保护弱小和女人,他的背后只会让女人躲着。
江骜摸了摸发疼的臀,气恼地赌咒他:“哼,没义气的家伙,活该你到现在都搞不定嫂子。”
路子峰怒笑了,跟他来个互相伤害:“那我祝你被玄素搞定。”
江骜脸色一僵,战战兢兢地看向玄素,玄素板着脸不理他。
路子峰不喜欢插手小两口的事,趁着姜贞羽愣神之际,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小羽,我们去睡觉吧。”
姜贞羽自然知晓他的睡觉并不会是字面上的意思,涨红了脸锤他:“你快放我下来,成何体统。”
路子峰喝了一口酒,故意装糊涂耍赖:“哎呀,你说什么?小羽,我突然听不见了,我喝醉酒了……”
他边说边大步往外走,动作丝毫不含糊。
随着他们消失在众人眼球,声音渐渐消失,众人才收回视线,不得不佩服这人的狡诈。
江骜看看玄素,再看看荀馥雅,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很危险,便识趣地向荀馥雅拱手说道:“那嫂子,我也告辞了。”
玄素担心他的安危,说道:“我送你回房间吧。”
江骜不敢看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必劳烦了。”
玄素板着脸,不悦了:“想好了再说话。”
江骜瞬间怂了,向她拱手:“那就有劳了。”
玄素满意地笑了笑,转头跟荀馥雅说道:“小姐,请容许奴婢去去就回。”
瞧见玄素如此开心,荀馥雅又怎会忍心拒绝:“嗯!”
玄素脸上一喜,推着江骜走出房门。
室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只剩下了谢昀和荀馥雅。荀馥雅怔然看着谢昀,有些出神。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放肆狂妄,存心欺辱。原来这个人一直将她当做正妻那般对待,难怪总想跟她亲近。
谢昀艰难出着气,看上去很虚弱,弱到快要死去那般,荀馥雅吓了一跳,赶紧俯到他胸膛前去听,听到他的心脏仍在跳,放松了口气。她探了一下谢昀额头,将湿毛巾放到他的额头上,不到片刻,玄素回来,脸上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
一夜过后,旭日东升,天光乍现,她探了一下谢昀的额头,退了烧,谢昀的脸色也变得没那么苍白,便松了口气。她与玄素一夜未睡,如今相当疲惫,在路子峰和江骜来换班时,她们到隔壁厢房补眠。
也许是过于疲累了,荀馥雅什么都没想,脑子一片空白。她躺在**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下去,睡得特别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