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向她点了点头:“去吧,兄长在等你。”

想到荀馥雅尚且年幼,可能会害怕将死之人,他又补了一句:“不用怕,有我在!”

荀馥雅看了他两眼,觉得莫名其妙。

他从哪里看出她会害怕?

荀馥雅雅步进了房间,众人颇有默契地让荀馥雅与谢衍单独呆着,并未跟随。

及至床榻前,她瞧见谢衍脸上蕴着浓烈的死气,便知已无力乏天。

谢衍察觉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拉起被褥遮脸:“我现在的模样很难看,荀姑娘你不要看……咳咳……”

“你……什么时候知晓我不是辛月?”

听着暗哑无力的嗓音,荀馥雅浑身冰凉,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同时,她顿觉一阵天旋地转,立马蹲下身去,不其然地口吐一口鲜血。

此时,她才看见自己的手腕上出现一条细微的毒纹。

是何时中的毒?

难道谢衍要杀她?

她眸里寒光一闪,擦掉嘴里的血迹,悄然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站了起来。

已行将就木的谢昀并未察觉异常,气若游丝地告知:“我第二次犯病后……咳咳……”

荀馥雅恍然大悟:“难怪你那次之后没再犯病。”

原来并非是病好了,而是知晓了我并非是辛月本人。

转念她又惊惧起来:“谢昀也知晓?”

谢衍感受到她的恐惧与紧张,虽不知为何,但还是善意地摇头让她释然。

“你是个好姑娘……咳咳……能在死之前遇见了你,我觉得此生无憾……咳咳……”

“谢公子!”

荀馥雅睁大了眸子,泪水悄无声息地夺眶而出。

逃生那时,当谢衍忽然朝她扑了过来,死死将她护在身下,无情的箭羽穿透谢衍清瘦的身躯,滚烫的鲜血蔓延到她身上,她心里是感动的。

她不知晓那一刻,如此病弱不堪的少年,从哪里来的力气,护得她如此紧密。

若是他们正经的相遇,说不定她会喜欢上这位命薄如纸的少年。

谢衍极其缓慢地抬手,轻轻握着她的小手,声音轻不可闻:“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咳咳……”

夫君!

这二字他始终没勇气说出口,他打从骨子里认为自己不配。

转而改口道:“长兄。”

荀馥雅微愣,眼眶微热,悄然将匕首收回袖中,郑重地轻轻喊了声:“长兄。”

谢衍闭眼,笑容淡淡的,带着几分忧伤。

许久之后,他释怀了,郑重地请求道:“荀姑娘,以后……咳咳……帮我照顾好二弟……咳咳……”

“我……”

荀馥雅欲想说些推托之词,却被打断了。

“希望你别怪我……”

憋着最后一口气,谢衍满眼歉意地看着她,眸光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得悄然无声。

“谢衍!”

谢衍已气绝,荀馥雅紧握着他逐渐冰冷的手,失声痛哭。

这辈子,命薄如纸的谢衍还是死在了弱冠之年。

她没能阻止谢衍死去,那么,谢昀会变成上一世那个阴狠暴戾,弑杀无礼的异姓王吗?

“嘭!”

谢昀推门而入,面无表情。

荀馥雅心生畏惧,在他迈步走过来时,欲想躲开,却觉腿上一软,人倒了下去……

“荀馥雅!”

朦胧间,谢昀似乎在喊她的真实名字。

又好似,在梦里喊她。

谢昀最讨厌欺骗了,上一世所有欺骗过他的人,下场都很惨烈。

若知晓了她并非是辛月,他会不会一如前世折磨那些人那般,让她生不如死呢?

脑子越发昏沉,她的世界浑浊一片,已然无力思考。

渐渐地,她坠入一片黑暗。

有了意识时,却又置身于前世的梦境里,一场冗长的梦。

梦里,追溯至谢昀加冠为王的半月后。

自他成为摄政王以来,门庭若市,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商贾乡绅,无不前来给他祝贺,套几乎,虚与委蛇。J??

谢昀生平最厌恶繁文缛节,礼仪邦交,对此忍耐到了极致,却又不能将他们拒于门外。遂,他日夜将怒火化作别的火,撒在她的身上。

天光乍破,红鸾幔帐内,谢昀满头长发未束,以玉簪半挽在脑后,朱袍乌发雪肤,勾魂摄魄,宛如人间精怪。

他从她的身上离开,脸上残留余韵,染着几分醉红。

“这些日子与本王虚与委蛇,辛苦你了。”

面对谢昀的阴阳怪气,她定定看了他片刻,收回视线,垂眉不语。

每回与她欢好过后,这人总会冷言冷语,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叫人痛快,生怕她会因此迷恋上他似的。

与欢好前的强取豪夺或者温柔缱绻截然不同。

初时她很困惑,想着自己是何处惹他不痛快,日子久了,她也就习惯了。

这人大抵是阴晴不定的性子。

谢昀得不到回应,转头瞧见她青丝散落在锦缎被褥上的模样,神色一凝,呼吸停滞。

谢昀犹记得轻轻捻着这青丝的触感,青丝柔顺、软滑,叫人着迷。

这段日子,他有意疏离,她却毫不在意,叫他气恼。

他倾身上前,孤狼般凶狠的眼眸锁定她:“这几日为何不来找本王?是不是又背着本王去私会情郎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再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渴盼。

面对似是质问,又似是在索求答案的问话,她想起了容珏的死,心如刀绞。

我去见何人,轮得到你谢昀置喙吗?

我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关系,别总搞得我们之间好像有多深情似的!

得不到回应,谢昀恼了,固执地说道:“你去见他们有何用?他们比本王好用吗?你要杀人,本王立马就杀了,他们敢为你杀吗?”

“自然没你好用。”

面对谢昀的不依不饶,她淡然回应。

时至今日,她仍然摸不透,谢昀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们立场不同,中间掺杂了太多恩怨纠葛、利益冲突。

谢昀野心勃勃,手握大权,有一统天下开疆拓土的雄心壮志,绝不可能为旁人所左右,而她偏偏是与谢昀对抗势力里头的重要棋子,他死对头的嫡女。

一旦荀家从牢狱里脱身,他们便会兵戎相见。

与谢昀朝夕相处,她自然摸清了谢昀的脾性。

谢昀从来没有耐心与人周旋。

在他的认知里,只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不顺心者,杀。

假如到了兵戎相见之时,她不让谢昀顺心,谢昀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吧!

谢昀难以自抑地俯身上去,彼此气息交缠。

“你知道便好。”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诧异地发现她眼里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遂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想法:“本王的身边不缺女人,可本王只会为你杀人抗旨。在本王这里,雅儿,你是不同的,可知晓?”

她抬眸望进了那一往深情,偶然间,连她自己也会被这假象所迷惑,生出软弱心动的情愫来。

可想到他们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到容珏的死、玄素的死,她再柔软的心都冰封起来。

哼,你深情给何人看呢?

她不悦地警告谢昀:“你僭越了,摄政王大人!”

谢昀沉下脸,松开手,指着门外道:“去,到厨房里给本王做饭。”

她施施然坐起来,薄唇抿紧,看着纤纤玉指,很苦恼。

君子远庖厨,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会做饭呀。

可向谢昀讨饶,她做不到,便闷不吭声地走去厨房。

首次下厨,她笨手笨脚的,砸坏了些许碟盘,折损了些许食材,连饭都要重复熬了三回,方可入口。

忙碌了整整三个时辰,已过了饭点两个时辰了,她终是做出一顿卖相惨不忍睹的菜肴。

味不对口,她无法咽下,这菜色这味道,连猪都嫌弃,可谢昀吃得面不改色。

担心谢昀吃了会肠胃不适,到时候来寻自己的不是,她伸手阻止:“别吃了,倒掉吧。”

谢昀提着筷子将她的手夹到一旁,正经八百地说道:“本王不挑食,浪费很可耻。”

她嘴角微微抽搐,不再理他。

饭后,谢昀站起身来,带着一贯不容拒绝的霸气道:“随本王去个地方。”

谢昀森冷的眸里起了杀意,她看着,心中忐忑不安。

她随谢昀乘坐马车,领着三千府兵,风风火火地前往城外。

道路崎岖,马车一路颠簸,她感到很是不适。

谢昀察觉,指了指身旁的空位:“雅儿,坐到本王这里来。”

她知晓,若不如谢昀的意,谢昀会大动肝火,便依言坐过去。可才刚坐下,头被谢昀摁在他的腿上。

她欲挣脱,被谢昀轻飘飘地睨了一眼:“坐好躺好,莫要乱动,也不许说话。”

好吧,人肉枕头的确舒服多。

她阖上了眼,接受谢昀的好意。

谢昀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忽然说道:“雅儿,我们就这般过一辈子,可好?”

她攥紧了手指,又缓缓松开。

“摄政王大人,我们不合适,放过彼此吧。”

谢昀垂眉,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她的脸上。

“哪、哪里不合适,你说出来,本王改。”

瞧见她的眼睫随着呼吸起伏微微颤动,朱唇轻启,娇艳如滴,谢昀不由得回想起欢好之时,这两瓣唇被咬破时的别样风情。

他的咽喉动了动,目光贪婪地舔舐真她一寸寸的肌肤,指尖克制地在她发间轻按,压制在心底的野兽又叫嚣起来。

“雅儿,本王会拿命来爱你!会努力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留在本王身边吧,不要再想着回荀家了,好吗?”

他说得情真意切,却撼动不了她那颗冷月的心。

“改不了的,王爷您也不需要改,您很好,只是,我们不是一个精神层面的人,我们无法做到灵魂的契合。”

收回眸底的深情,谢昀深深地望着她:“容珏就能吗?”

提起容珏,她心如刀割。

带着一股快意的报复,她直言不讳:“对。大师兄是妾身精神世界里唯一的光。”

谢昀收起所有的热度,冷笑道:“他死了,你一定很恨本王吧。”

“妾身……”

她迎着那双冰冷的眸,茫然自失。

恨谢昀吗?

可容珏的死,归根到底是因为她。

对,她恨的不是谢昀,是她自己。

是她害死容珏的,谢昀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而已。

她欲开口解释,岂知此时车厢外头传来汇报,打断了她的话语。

“王爷,到了。”

“闭嘴!”

谢昀狠狠剜回报之人一眼,将眸光移到她的脸上,一寸寸在她的脸上刮过,好似在说。

就你们文人尊贵?

举世无双的尊贵之人又如何?

只要将你锁在身旁,染上我的气息,打上我的烙印,与我共同沉沦在这污浊之中,你便再也无法逃离!

荀馥雅,我是不会放手的!

他紧拽着她的手,跳下马车后,不容分说地将她横抱起来,大摇大摆地走进一座有些破败的庙宇。

小小的庙宇早已被谢昀的府兵位围得水泄不通,庙宇里的大小和尚皆吓得瑟瑟发抖,手持佛珠,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

这庙宇看上去荒废多年,早已断了香火,庙宇里的大小和尚瘦骨伶仃,精神萎靡,估计是无处可去,方留守在此。

“跪下!”

府兵将一名老和尚押送到谢昀的面前。

刚经历了一番搏斗,老和尚显得有些狼狈。他跛了一只脚,依旧硬气地站着,倒也有几分骨气。

谢昀放下她,走过去打量老和尚。

府兵叮嘱道:“王爷小心,这老和尚靠着坑蒙拐骗过日子,有些邪门本事,很不老实。”

谢昀向府兵打了个手势,眯着眼打量老和尚,目光从他的头扫到脚,目光森然。

老和尚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你是何人?随意抓人是犯法的。”

谢昀笑了,笑得肆意张狂:“老子就是天启的法,你奈我何?”

老和尚暗叫不妙,趁着谢昀背对着他,自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谢昀的后背。

“那你就去死吧,王八蛋!”

她吓了一跳,而谢昀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出手擒住老和尚的手腕,右腿扫向他的下盘,将人掼在地上。

“咔嚓。”

老和尚被谢昀狠狠地卸掉了下巴,顿时痛得老和尚打了个趔趄,赶紧求饶。

“小的错了!王爷饶命啊,小的错了!”

谢昀眯了眯眼,猛地踩在老和尚的膝盖骨上,一脚将人踢翻。随后,他面无表情地抽刀,以刀身重重地砸着老和尚的秃头。

“给本王跪着回话,本王今个儿心情不好,别惹事。”

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她,而她,看向他处。

老和尚体会到谢昀绝非善类,不敢再撒泼耍赖。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老老实实地跪着。

“敢问王爷是因何缘故来抓小人呢?小人不过是个破庙的主持,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打家劫舍,平日里最多只是糊弄一下善心人赏点香油钱……”

“闭嘴。”谢昀懒得听他废话,自袖中将辛家老爷的画像放到他面前晃了晃,“告诉本王,这人如今在何处?”

老和尚瞪大那双浑浊的眸子,咽喉好似被卡住似的,抖着嗓音道:“这是何人呀,贫道不认识呀。”

谢昀见老和尚不见棺材不掉泪,一把将人拖到佛祖面前,亲手挖了他的一对膝盖骨,踩着他的伤口狠狠地碾压。

在场之人被谢昀的狠辣吓破了胆,老和尚惨叫连连,痛哭流涕地求饶:“我说,我说了。”

然而,谢昀并不着急审问。

他将染了血的剑扔到一旁,接过府兵递来的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指尖的血渍:“知道为何要挖你膝盖骨么?”

不等老和尚吱声,他有意无意地看过来:“本王生平最恨别人欺骗。行骗者,当诛。”

她身形一震,迎着那阴鸷的眼神,直觉声音阴冷渗人,宛如森罗地狱的恶鬼,欲择人而噬。

现场阴森诡谲,就连平日里慈善的佛祖亦染上几分邪气。

庙宇里的大小和尚皆垂头缩肩,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缝了。

谢昀从不曾在意旁人眼中的自己是何等模样。

他擦干净手,扫了一眼血淋淋的膝盖骨,表情冷酷如恶鬼:“将辛家的藏身之处,辛家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若有遗漏、隐瞒或不真实,本王让你尝尝十大酷刑的滋味!”

老和尚知晓谢昀并未只是吓唬自己,不敢藏着掖着,赶紧将辛家之事托盘而出。

谢昀专注地聆听,脸色却越来越吓人。

“人暂时留着,等此事了,再行处置。”

话音刚下,负责搜寻的府兵来报:“启禀王爷,发现一间地下室,里头堆满了金银珠宝。”

谢昀冷冷地瞥了老和尚一眼:“呵。”

老和尚吓得面如土色。

另一名府兵又来报:“启禀王爷,发现一个枯井,枯井里头堆满尸骸,依照骨骼来看,她们大部分是女童。”

“嗖!”

谢昀手起刀落,老和尚瞬间人头落地。

血花四溅的瞬间,大小和尚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相对于地上的尸体,他们觉得面无表情的谢昀更可怕,简直是活阎王。

谢昀狠厉地拧着眉,倏然怒瞪过去,满身杀意几乎快压制不住。

大小和尚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她看着此刻的谢昀宛如一头杀气腾腾的野狼,心头惊惧,忍不住轻轻喊了声:“谢昀。”

谢昀怔忪,垂眉沉默了片刻,遂咬牙切齿地吩咐府兵:“将尸骸挖出来,不许弄破损,不许遗漏,违令者,杀。”

他转头,拖着带血的剑走向她,直勾勾地看着她,冷眸早已被血气染红,妖冶得如同狐妖般骇人。

“雅儿,你知晓本王为何特意带你来此处?”

她摇头,亦不感兴趣,眸光看向别处。

她畏惧这样的谢昀,这样的谢昀仿佛压抑着浓烈的杀意。

他每回大开杀戒时,总会有这般暴戾阴狠的表情。

她害怕,害怕被突然一剑封喉,她下意识地后退。

只是,她后退一步,他逼近一步。

他宛如野狼狩猎,总用那双凶狠的眸子锁定她,一步步逼近,缓缓地,并不着急,直到逼得她无路可退,方顷刻间扑上来撕咬。

“谢昀。”

她的惧怕直达灵魂深处。

剑掉地,谢昀紧拥着她,头埋在她的脖颈间,身上的戾气狠辣仿佛顷刻间化去,宛如被驯服的野狼。

“本王喜欢你喊本王的名字,已经……许久没人喊过本王的名字了。”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轻得她以为那是幻听。

这般的谢昀,孤独又脆弱。

是她不曾接触过的。

谢昀低声倾诉道:“你可知,本王的生母就在这里?”

她心神一震,谢昀的生母不是早就死在逐郡么?

谢昀又说:“年幼时,每回瞧见兄长被谢夫人拥抱,他看上去都笑得那么地幸福。本王总想着,被娘亲抱一会便可,被娘亲亲切地喊一声谢昀便可,那滋味肯定很好吧。”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喃喃道:“可是,他们都告诉本王,本王那愚昧无知的生母在生下本王那日难产死了。”

他攥紧了她,力度之大,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肉。

“谢夫人骂本王,生而为狼,无情无义,不配拥有生母。是本王害死了娘亲,是本王破坏兄长的家庭和睦,是本王不该生于人世……”

他越说越激动,真实的情绪不断外放。

“本王以为,一直以为是这般,可是……可是如今却有人告诉本王,本王的生母是天启的孝贤皇后,本王并非是谢家人!”

她瞪大眸子,简直难以置信。

谢昀,谢昀的生母居然是孝贤皇后?

那个被谢昀逼得不得不削发为尼,退出宫廷争斗的孝贤皇后居然是谢昀的生母?

谢昀、谢昀居然是先皇的骨血?

那个向谢昀苦苦哀求,求谢昀救救他的老皇帝居然是谢昀的生父?

谢昀、谢昀居然是当朝皇子?

那些不断向他跪地求饶,被他无情斩杀的皇子公主居然是他的血脉手足?

谢昀、谢昀居然跟新帝是同胞兄弟?而他的同胞兄弟时刻巴不得他死。

天哪,这背后的真相,简直,简直要硬生生地将人逼疯啊!

在她被谢昀攥得差点透不过气时,府兵来报,尸骨已全部抬上来了。

那一刻,谢昀疯了似的冲到后院,走到地上那些惨不忍睹的骸骨当中,一具一具地认真细看。

堂堂天启尊贵无双的孝贤皇后,居然死在一间破庙的枯井里,与一群被畜生折磨死的幼童少女同眠,无人知晓。

这是多么地悲凉,多么地令人发指啊!

她看着这一幕,看着不断翻找的谢昀,有种说不出的沉痛,说不出的悲伤。

这要如何辨认?如何辨认得了?

谢昀一直盼着有亲娘疼爱,却在无意之中害死亲娘,连见上一面都没有,亲娘已成了一堆白骨,还是死得这般凄惨。

这让他怎么受得了?如何受得了?

她看着疯狂寻找的谢昀,眼眸酸涩,眼前逐渐朦胧起来。

当泪水滑落的瞬间,她听到有人急叫。

“辛月!”

“少夫人?”?S?

“不要,不要再睡了,快醒醒啊!”

呼叫之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有些熟悉。

“公主,这人不行了,把她扔出去吧!”

一个陌生的女嗓音响起,带着浓重的犬戎异族口音。

另一把陌生的女嗓音附和道:“对啊,公主,那些追兵不是想要追回这个女人么?丢到悬崖去,让他们找呗,嘿嘿。”

“呵,说你们笨,还真是抬举了你们。若不是谢昀忌惮这个女人在我们手上,你觉得谢昀会冒着被朝廷砍头的风险,放我们离开吗?若不是忌惮这个女人的安危,你们认为谢昀会迟迟不动手吗?”

荀馥雅意识逐渐清明,还没来得及消化那好像上一世发生之事的梦境,妙光突如其来的声音瞬间将她拉回了危机重重的现实。

熟悉的颠簸感让她察觉自己躺在车厢里,妙光与车厢内的几人皆在她身旁议论。

还没搞清出状况,她不动声色地装睡,心中困惑重重。

妙光不是被谢昀擒获么?

接下来该是妙光与二王子桑巴被押送到上京城啊?

为何,我会落到妙光的手上?

此时,妙光又开口说话了:“逃开追兵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人引开追兵。难就难在,派谁合适?”

有人灵光一闪,自告奋勇:“公主,奴婢与这位天启姑娘的身段差不多,不如奴婢假扮她的模样引开追兵吧?”

带着犬戎异族口音的那名侍女也兴奋起来了:“好计策,那我假扮公主,跟你一块出去引开追兵,公主一定能脱身吧!”

妙光断然拒绝:“不行,谢昀是何等人物,定会抓住你们的。你们落入他手里,即便不死,也会为了隐瞒本宫的去处,熬尽酷刑。你们是本宫最忠诚的心腹,本宫怎可未达目的送你们去死呢?”

荀馥雅心里动容,对妙光有了几分好感。

想不到这位妙光公主竟然是性情中人,也有心善的一面。

面对妙光的肃然与温情,众人感表涕零。

“公主,奴婢愿意为你赴死!”

“奴婢也是!”

妙光感动地摇摇头:“别说了。”

她斟酌片刻,权衡了利弊,咬牙说道:“此地离胡人的营地较近,我们去投靠阿萨可吧。”

带着犬戎异族口音的那名侍女惊叫起来:“不可以呀,公主。犬戎族与胡人并不交好,阿萨可与瓦达王子素有罅隙,你是瓦达王子的亲妹妹,他怎会善待你呢?”

另一侍女亦强烈反对:“公主身份贵重,那阿萨可向来窥视公主的美貌,若公主前去,等于送羊入虎口,此事万万不可呀公主。”

面对侍女们的极力维护,妙光的言语当中充满了感激之情:“红河、若谷,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比亲人还关心本宫,只是,父王死了,巴桑被擒获,犬戎族内有虎视眈眈的敦和王叔,若本宫不寻求外援,只怕无法回去阻止敦和王叔篡位,无法保幼弟幼妹的周全。”

犬戎族向来重武轻文,而犬戎族男子天生高大勇猛,占有先天优势,因而导致犬戎族重男轻女,女子的地位很轻,甚至连说上话的分量都没有。

虽为敌人,但荀馥雅为妙光感到惋惜。

像妙光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子,若生为天启皇室公主,定然也会像怀淑公主那般备受皇帝的宠爱,成为众人羡慕的对象。

惋惜归惋惜,她不能任由妙光带她去投靠胡人。

胡人族的战斗力比犬戎族强一倍,是异族联盟的主心骨,天启最强劲的对手。此时的天启积弱,朝中无大将,若与胡人族对战,简直毫无抗衡之力。

她睁开眼眸,见自己果真躺在华贵艳丽的车厢内,妙光与两名侍女坐在一旁发愁。

察觉她醒来,妙光眼中的水波颤动:“少夫人,醒了?”

一向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笑脸,此刻分外可怕。

荀馥雅坐起来,察觉软弱无力,便倚靠在侧墙。

她看着眼前这位媚骨天成的公主,眸光淡淡:“我身上的毒是你下的吧,我明明很小心谨慎,不吃不喝你递过来的东西,你是如何让我中毒的?”

妙光得意地笑了笑,媚眼如丝:“本宫房中的香囊气味是不是很好闻?那是天下奇毒,香味越浓,毒性越大。本宫知晓你防备颇深,故意给你来这么一手。”

荀馥雅如被当头棒喝,浑身一震:“我还是大意了。”

她自然是不会去询问妙光与其侍女为何没中毒这般愚蠢的问题,人家投毒自然事先做好防备,提前服下解药,妙光善用毒药,指不定练就了百毒不侵的体质。

这个妙光公主医毒精湛,智勇过人,令人防不胜防,是个可怕的对手,幸亏她在犬戎皇族中不受待见,否则他们断不可能如此轻易打败犬戎族啊。

妙光打着谢昀的主意,投毒到她身上无疑最能达到牵制谢昀的目的,那么,谢衍呢?

想起谢衍的死,荀馥雅心中波涛,顿时翻滚起来:“你也给谢衍投毒了?”

妙光一呆,神色复杂地笑道:“本宫的确投了,只是,本宫这独一无二的剧毒,对谢大公子无效。”

荀馥雅想到谢衍可能是妙光毒死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因为他是将死之人?”

妙光何等聪明,一眼猜出她心中所想,赶紧解释:“因为他本就身中剧毒,中的还是百毒之王。在百毒之王面前,所有的毒物都无法生效。”

“……”

荀馥雅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对于毒,她不甚了解。

妙光不怕荀馥雅将谢衍之死归咎在自己身上,谢昀杀了她的父王,她已没了拉拢谢昀之心。如今她只想逃出生天,重整旗鼓,杀了谢昀为父报仇。

只是,谢衍的可怜可悲,让她忍不住感叹。

“百毒之王必须融合亲人的血,在年幼时种下,最佳时期是七八岁。被种下之人常年体弱多病,出现早衰之症,若不给他解毒,活不过十年。这谢大公子的亲人还真是心狠手辣,此种丧尽天良之事都做得出。”

说到这,她别含深意地看着荀馥雅,故意问道:“你猜,这毒会不会是谢昀下的呢?”

“绝无可能!”

荀馥雅否定得斩钉截铁。

面对荀馥雅的毫不犹豫,妙光微愣,随后忍不住冷嘲热讽:“少夫人还真信任自家二叔呢?想都不想一下。”

荀馥雅眸光冷然地看向妙光:“我只是不信你。”

妙光蓦然发现自己失态,忙转头掩饰:“其实吧,因百毒之王而死的人,只要在他死后化去毒素,还是能死而复生的。”

面对妙光的故意抛砖引玉,荀馥雅颇感兴趣地追问:“你的意思是……你能救活谢衍?”

妙光笑得高深莫测:“有那个可能,没那个把握。”

荀馥雅懒得跟她绕来绕去,开门见山问道:“你想要什么?”

妙光敛去笑意,面露恨意:“谢昀的人头。”

荀馥雅不屑地嗤笑:“痴心妄想。”

妙光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她早料会如此。

只是,荀馥雅的态度让她感觉很微妙。

她向荀馥雅投以探究的目光:“谢大公子可是你的夫君,难道不比二叔重要吗?你竟然一点都不犹豫就回绝本宫,有些不寻常哦。”

荀馥雅不欲继续这种没意义的话题,谢衍身旁常年有柳大夫诊治,若谢衍身中奇毒,谢府上下不会无人知晓。

妙光故意说能救活谢衍,无非是想拉拢她,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

荀馥雅收拾心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正色道:“妙光公主如今的处境很不妙,与其想着如何利用我报复谢昀,不如想想如何安全脱身吧。”

妙光狡黠一笑:“方才你不是听到了吗?我们去投靠胡人。”

停顿片刻,她故意试探:“你猜,本宫将你送到阿萨可的被衾里,谢昀会不会疯掉?”

荀馥雅垂眉,不欲回应此种无聊的话题。

她转移话题道:“我是如何到你手中的?”

妙光并未对方才的话题不依不饶,撩起帘子察看后头追兵的情况,颇有几分得意的笑意。

“你中毒昏迷,谢昀束手无策。本宫听到风声,跟他们说毒是本宫下的,唯有本宫能解。待本宫见到了你,趁机劫持了你,并对他们说解毒必须要带你回犬戎族。”

荀馥雅眸色暗沉,即便妙光不说,她也猜到大概。

正逢谢衍身死,谢昀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这个妙光居然趁机威胁谢昀。天哪,只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谢昀最讨厌别人威胁他。”

“的确。不过你命在我手里,他也只能乖乖地放我带你离开。”

妙光见荀馥雅脸色发白,担心她病毒又发作,赶紧给她号脉。

荀馥雅并不挣扎,由着她摆弄:“所以你很自信,认为谢昀会放任你带着我抵达胡人的营地?”

见妙光默不作声,她的言语逐渐变得犀利:“妙光,你太不了解谢昀这人了。他是一匹狼,他耐着性子放你离去,只为了找到咬杀你的时机。当他察觉猎物即将寻求到强大的庇护时,只会不顾一切地咬杀。”

妙光不以为然:“哼,你休想动摇本宫,只要你在本宫手上,谢昀绝不会轻举妄动。”

说着,她捏着荀馥雅的下颚,将一颗丹药塞进去,叮嘱道:“服下它,可保你一段时间不毒性发作。”

荀馥雅将丹药咽下,喝了口递过来的热茶,觉得通体舒畅多了。

有了精神,她向妙光笑道:“妙光公主你百般算计,却算漏了一件事。”

故意停顿一下,引来妙光的注目,她方说道:“我是谢家买来给谢衍冲喜的,如今谢衍死了,谢家极有可能让我殉葬,你觉得谢昀会为了身中奇毒尚且不知能不能救活的我,放你投靠胡人,带着胡人的军队杀回去?”

妙光并不买账:“哼,休想骗我,谢昀有多看重你,我是看得见的。”

荀馥雅凄然一笑,怎么都认为谢昀看重她呢?谢昀待她好,不过是看在她是谢衍的妻子这份上而已。

若不是她成了谢衍的妻子,只怕早就被谢昀杀了。

对于妙光公主之事,她当初潜入犬戎军营时略有所闻,因而知晓妙光心中的痛。

她故意问妙光:“你觉得在家仇国恨面前,女人在男人的眼中有多重要?”

“……”

妙光心神一震,答案不言而明。

因她,曾经深受其害,曾经吃过这个亏。

那件事是她身为妙光公主的耻辱,那个男人,是她身为女人的悲哀。

荀馥雅知道,那些话不足以撼动妙光的心神,便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最重要的是,我并非是真正的辛月,是冒名顶替的。谢衍临死之前已说出了我的身份,你觉得,谢昀会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吗?他之所以故意上当受骗,只是想揪出你隐藏的兵马,赶尽杀绝。”

说到这,她看向妙光,目露锋芒。

“毕竟,在他杀你父王之前,你们可是屠了他家。”

无视妙光震惊的表情,复杂的眼神,她冷静从容地提议道:“妙光公主,你我之间并无仇恨,不如我帮你脱身,你放我一条生路,如何?”

妙光公主阴沉着脸,无法相信眼前这女子竟然不是辛月。

本来,向辛月投毒,是为了要挟谢昀;挟持辛月,是为了逃生。若真如这个“辛月”所说,那她与属下就危险了。

她不能拿自己与众人的命来赌,她还有弟妹需要照顾,还要想办法救回桑巴王兄。

她低头,脑中数个念头急转。

最终,她留着心眼儿,问荀馥雅:“那你给本宫说说,如何帮本宫脱身?”

荀馥雅凝视妙光片刻,道:“假死。”

“假死?”

妙光微愣数秒,摸不透了。

荀馥雅趁着她失神之际,撩起帘子,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兵,遂又放下。

“谢昀是个疯子,你害死他至亲,若不死,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妙光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如何假死才能让谢昀放过她们,遂好奇追问:“怎么假死?”

荀馥雅向她伸手,笑意盈盈:“给我解药,我就告诉你。”

妙光看着粉嫩无暇的小手,瞬间没了兴趣。

她回以笑容,笑得妩媚妖娆:“有个事要告诉你的,方才有些话是骗你的,前方并非是胡人的营地,而是你们天启李琦李侯爷负责的营地。”

作者有话说:

注意哦:谢衍没死,后期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