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头的荀馥雅忽然觉得有些冷,便换了个座位,不坐在窗边。

此时,裘管家走过来,恭敬地向她请示要离开,她朝他点了点头。

妙光见她一副要打盹的神色,从座位下取出一个木漆盒,拿起勺子勺了些茶叶,将其放在紫砂茶壶里,注水,而后放在火上焙热。煮过三滚后茶香四溢,她倒了一杯,给荀馥雅捧着醒神喝。

荀馥雅低眉浅酌了几口,稍微精神了些,命妙光替她准备沐浴更衣的事宜。

妙光行了礼,恭谨地退了出去,替她关上房门。

荀馥雅盯着禁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这妙光不愧是谢夫人最喜爱的丫鬟,伶俐懂礼数,贴心又服务周到。只是,这次远行,为何谢夫人让妙光陪同谢昀前往?

谢夫人的性子,定然是命妙光替孙媚儿看着谢昀,不让外头的狐媚子勾搭谢昀,指不定那狐媚子里面还有她呢!

赶路时,谢昀怕她身边的丫鬟不够伶俐,将妙光送过来伺候,不知妙光当时的心情如何?

此时,门打开,妙光提水进来。

她忙着收回视线,从包袱里挑了一本天启大儒史艳生所撰的《犬戎通史纪事》,缓缓翻开,想着有必要了解犬戎族,便垂头细看。

根据文献记载,犬戎族自称自己的祖先是二白犬,并以白犬为图腾,是西北最古老的游牧民族,曾活跃于今陕、甘一带,后来迁到蒙古草原,成为蒙古草原最早的游牧民族之一。

早在炎黄时期,犬戎族就是炎黄的劲敌。历史上最出名的要数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事件。周幽王为博红颜一笑,以军国大事为儿戏,被犬戎族趁机攻杀,其宠妃褒姒被掳,都城丰、镐西北被犬戎占领。强盛三百五十二年的西周由此覆灭。

犬戎族崇拜强者,对待弱者有如猪狗野兽。他们骁勇善战,吃苦耐劳,喜欢上身披着兽皮,脖子带着兽骨,下身穿着精铁战裙,只要粮食短缺,他们常常到处杀戮,抢夺粮食,甚至食人之事多有发生……

看到此处,水已经放好了,妙光前来请示,荀馥雅遂将书放下,前去屏风后面沐浴更衣。

泡在温暖的浴桶里,隔着屏风,荀馥雅看着妙光忙着收书的身影,想起心中的疑惑,想到上一世那些人说妙光公主对谢昀是又爱又恨,遂试探着问:“妙光,犬戎族崇拜强者,弑杀残忍,你说,犬戎女子在战场上遇见二爷这般的,是不是就会喜欢上了?”

“少夫人怎会突然问妙光这种问题呢……”

妙光不动声色地从袖里亮出匕首,悄然靠近,眼眸沉淀着浓烈的杀意。

荀馥雅手捧一汪清水,垂眉看着水从夹缝中缓缓流掉,轻叹道:“此处并无他人,也只能问问你的见解了。”

妙光悄然走到荀馥雅的背后,刀光森森:“妙光并非犬戎女子,恐怕回答不了少夫人的问题。”

嫩白的双手悄然没入水中,荀馥雅缓缓说道:“若我是犬戎女子,定然不会让自己爱上二爷。”

妙光迟疑:“为何?”

荀馥雅紧握着水中的毛巾,侧头望向妙光的眼神变得凌厉,仿佛洞悉一切般。

“天真,是要付出代价的。”

妙光紧握藏于后背的匕首,眸光森森,欲抽刀猛刺过去,却不巧,在这剑拔弩张之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是谢昀低沉浑厚的声音。

“嫂子,出去看个热闹,有兴趣么?”

妙光赶紧将匕首收回袖中,收敛所有的锋芒,瞬间回到平日那平淡无奇的丫鬟状态,躬身向她请示:“少夫人,我先到外头招呼二爷吧?”

荀馥雅紧盯着她,镇静自若地吩咐道:“你让他候着,我随后到。”

“是。”

妙光应了声,恭顺地退出去。

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荀馥雅方松开水下的毛巾,松了口气。她从浴桶里爬出来,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双腿软得无力。

忆起方才的胆战心惊,孤立无助,她清冷灵动的眸子里盈满了热泪,朦胧了视线,表情有些难耐的脆弱。

上辈子,有段时间谢昀发疯了似的强迫她习武,可她不过是个文弱的女子,习武于她而言,吃力不讨好。因而,每当伤痕累累时,她总认为这是谢昀变着法子来折磨她,恨极了,无论他事后如何讨好,亦无动于衷。

如今看来,是她错怪了上辈子的谢昀。

上辈子的谢昀虽文墨浅薄,但懂得身在乱世,不懂点武功,很难保住性命。

那时的他,是想她拥有自保能力。

可惜,当时的她并不懂。

重生一世,她隐藏自己,丢弃上辈子谢昀带给她的一切,只为了排除上辈子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因素,可就在方才,面临生命威胁时,她方明白,那些是珍贵不可丢弃的东西。

收拾妥帖容妆后,荀馥雅看到桌面上的《犬戎通史纪事》,将其塞到包袱里,眸里多了一份冷意。

犬戎族吗?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意的!

她将谢衍送的匕首藏于靴子,开门碰见谢昀与妙光正相谈甚欢,笑意盈盈,她轻蹙了一下眉,随后没事一样走向在走廊候着的他们。

谢昀迈步迎上来,此刻笑起来,眼眸亮如寒星:“嫂子,下人来报,江骜那厮在市集上被一个孔武有力的母夜叉缠着不放,无法脱身,我们去看他热闹吧。”

看得出谢昀的心情不错,荀馥雅略点头,转头偷偷观察跟随在谢昀身侧的妙光,妙光那看着谢昀的眼神,明显是情根深种了。

谢昀见荀馥雅独自走在前头,下了阶梯,追上去故意探问:“嫂子走在前头领路,对延边熟悉吗?”

荀馥雅停住脚,瞥见紧随的妙光,忽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便转身向谢昀笑道:“二叔,听说犬戎人除了喜欢杀戮便是骑射,他们做的弓箭一等一的好,你可知何处能买?”

她这一笑,在那一袭红衣的映衬下,仿佛红梅一夜绽放,美艳不可方物。

谢昀愣神片刻,心里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市集人多眼杂,是逃跑的最佳之地,这丫头该不会是在谋划着逃跑吧?

谢昀错开视线,不动声色地应了声:“虽不知,但找一找,总会找到。”

遂,他带荀馥雅出外闲逛。

延边榷场以塞外货物居多,如配饰的兽骨、千年的老参、上等的龙涎香、矿眼的奇石、镇宅的狼头、西域的葡萄酒、名贵的狐裘、百炼的精钢、异族的武器石器、各种奇异的珍稀药材等,随便一件在天启皆能高价出卖,有些甚至可当名门皇族的珍稀之物,而在此处却堆积如山,价格便宜。反而天启商人带来的丝绸、书籍、年画、古琴、南方药材、茶叶、次等珍珠等高价出售,还遭到哄抢。

荀馥雅观察那些天启商人高价出售的货物,皆是残次品,搁在天启压根没多少人会光顾,尤其是那些劣质茶叶,连听戏楼的客观都不喝。

这回她总算明白了,那些行脚商为何不惜千里奔赴而来,这中间的差价,谋取的暴利确实可观的很呐。

她抚摸着一张上等的狐狸皮,不由得想到了上一世,五师弟赵玄朗最钟爱这玩意了,每日枕着睡,说这样他会睡得很香。众人皆取笑他败家,一张上等的狐狸皮至少要五千两,就不怕狐狸皮变成狐狸精妲己来害他,而五师弟总是理直气壮地怼回去“我不是商纣王,怕什么”。

谢昀见荀馥雅看着狐狸皮勾笑,以为她喜欢,掏出五个铜板丢给老板:“老板,这狐狸皮我买了。”

荀馥雅瞧见这么一张上等的狐狸皮在此处居然只要五个铜板,若是五师弟知晓,定会气得捶胸顿足,大骂奸商。

思及五师兄那气急败坏的神色,她发自内心地笑了。

谢昀见她笑得如此开怀,以为自己讨了她的欢心,干脆将整个摊子的狐狸皮都买了下来。荀馥雅欲想阻止,可转念又想,往后见到五师弟,送给五师弟定然高兴,便把话收回去了。

老板笑不拢嘴,不断地夸赞谢昀阔气大方,随后又笑着跟荀馥雅说:“夫人真幸福,你的郎君如此宠爱你。”

荀馥雅尴尬得很,忙说:“我是他嫂子。”

老板知晓拍错马屁了,担心生意黄了,赶紧打包好塞到小厮手里,逃之夭夭。

其余摊位老板瞧见谢昀如此阔气,认出他是谢家当家的身份,纷纷拿着自己的货物,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塞到谢昀和荀馥雅面前,让他们买自己的货。延边许多人语言不通,皆是说着各自的语言,打着手势来表达意思。

谢昀担心人群伤害到荀馥雅,赶紧将她护在怀里,厉声怒喝了几句,然而,压根听不懂他说什么,人群越发汹涌,场面有些控制不住了。

眼见谢昀怒得要拔剑杀人,荀馥雅赶紧开口,轮番说着各族的语言,与各大商家交谈,快速做了交易。

摊主们心满意足地数着铜钱离去,留下一堆货物,荀馥雅吩咐小厮将货物先搬回去,随后瞧见不远处有两名犬戎人在交谈,欲想侧头聆听,却被谢昀挡住了视线。

谢昀觉得荀馥雅越发的可疑,神色森然地审视着她:“嫂子怎会懂得异族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