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馥雅敛了敛神色,想到谢老夫人向来注重礼教,便酝酿了一会措辞,谦卑有礼地说道:“辛月早已不是二爷的授业夫子了。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辛月的名声不好,怎敢荣当二爷的夫子,惹二爷招人闲话,丢了谢府的脸面。”

她故意提出了谢老夫人最看重之事,本以为就此作罢,岂知谢老夫人依旧不依不饶:“哪个嘴碎的丫鬟小厮敢说你们闲话,你尽管告诉祖母,祖母替你狠狠地处置他们。”

许是因气恼有些喘不过气来,谢老夫人低眉顺了顺气。

片刻后,她握着荀馥雅的手,将人拉到跟前,郑重其事地叮嘱道:“你是谢家的媳妇,要懂得分寸。昀儿如今考科举是谢家的头等大事,是光宗耀祖的,你应当好好辅导他的学业。”

“……”

荀馥雅深知谢老夫人看重的并非是谢昀,而是光耀门楣这事。她自然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

一尊大佛送走了,她坐下来命吟冬倒了杯热茶,端起来低眉浅尝了一口,外头的下人便来报“谢夫人来了”。

谢夫人为何而来,荀馥雅心里有数,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前去迎接。

谢夫人依然一如既往地越过她,在两名丫鬟的陪同下,径自走到座椅上坐下,不曾多看她一眼。

荀馥雅倒不介怀,只是瞧见那名叫妙光的丫鬟如今陪在谢夫人身侧,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底下的丫鬟提到的一桩往事。

前几日,谢夫人从前宠信的丫鬟春花因家中忽然急需要钱,倒卖谢老爷子从前钟爱的古董花瓶,被谢夫人当众人赃并获。谢夫人十分震怒,立马将人打了撵出府。

春花此事发生得颇为蹊跷,能深得谢夫人倚重的丫鬟必定够聪明圆滑,断不可能做如此愚蠢之事,况且她早不做这事,晚不做这事,偏在妙光来了之后才去做,可见内里大有文章。

听说春花在离开谢府后的次日,便因愧疚而投河自尽。

荀馥雅觉得这妙光不简单,她媚眼如丝,却总是无意地散发出凌厉的锐气,似乎与前世那些下人描述的那位犬戎族妙光公主极为相似。

若眼前这位真的是犬戎族的妙光公主,那犬戎王桑吉屠城,她在当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可想而知,那谢家的下场恐怕……但愿是她想多了吧,毕竟那位妙光公主生得容色撩人,媚骨天成,而眼前这位妙光丫鬟除了眼眸出彩,其余的平平无奇。

荀馥雅悄然收回视线,向谢夫人恭顺地行了个礼:“阿娘,午安。”

而后立在一旁,低眉静待对方开口。

谢夫人摆摆手,不接过吟冬递上去的热茶,抬眸审视了荀馥雅一番,眸里带着几分困惑。

这女子真的是那放浪形骸的辛月?

她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势,威严逼人地说道:“本来,谢昀那些混账事,我是不想管的。但谢家以后要依仗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要去考科举,必须高中,方不丢我谢家的脸面。你既为他的授业夫子,当以大局为重,必须好好辅助他,若他不能高中,我唯你是问。”

这不容拒绝的架势,引得荀馥雅眉头皱了一皱。

谢昀那点文墨谢府上下何人不知晓,谢夫人这般放话,岂不是明摆着为难她?

荀馥雅心里仔细斟酌了一下,佯作娇弱又为难地向她明说:“阿娘,辛月学识浅薄,早已不是二爷的授业夫子,恐不能胜任母亲交代的任务啊。”

“本夫人都不介意你成为谢昀的授业夫子,你何必矫揉造作。”

谢夫人冷冷地睨了荀馥雅一眼,并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荀馥雅暗自紧攥着手,抬眸故意问谢夫人:“辛月的浪**性子谢夫人又不是不知晓,谢夫人就不怕我与二爷瓜田李下吗?”

谢夫人亦非省油的灯,与荀馥雅对视,冷然嘲讽:“你若有这本事,本夫人倒可以成全你。”

话到此处,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别说本夫人不提醒你,你已成为我衍儿的妻子,日后你若勾三搭四,第一个送你去见阎王的,必定是谢昀!”

“……”

谢夫人所言非虚,荀馥雅无力反驳。

谢昀向来不讲理,一向是先动手再讲理,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

谢夫人见她低头不语,像是很委屈,心里担忧她转头到儿子那边吹枕边风,让儿子以为自己欺负她,说话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

“好了。本夫人知晓谢昀这人粗鄙不讨喜,你不喜与他相处也是人之常情。他这人虽然像他娘,毫无教养、不受管束、无法无天,但小时候读书还是很厉害的,得过姜夫子的垂青,相信他这次如此用功读书,又得你相助,必定能够金榜题名。”

你哪来的自信?

荀馥雅这下彻底无语了。

她好整以暇,拿出谦卑有礼的态度向谢夫人推辞:“阿娘,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个粗野的乡下丫头。”

谢夫人见她如此不知好歹,不由得脸色一沉:“本夫人没瞧得起你,是我衍儿这么说的。我儿子说的话,我向来是信的!”

原来这里头有谢衍的功劳。

荀馥雅似乎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便不做无谓的挣扎。

至于请求谢夫人带她到延边之事,如今不说亦知晓,已然不可能了。

她恭顺有礼地送走谢夫人后,已近响午,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肚子饿得在打鼓。

吟冬伺候荀馥雅已有一段时日,多少能摸到一些她的脾性,凑上前来请示:“少夫人,是否要用膳?”

荀馥雅虽然饥肠辘辘,但此刻哪有心思用膳,摆了摆手:“先去南苑一趟。”

她提了提裙摆,领着吟冬,气冲冲地来到冷清的南苑。

裘管家早已在门口笑眯眯地候着,活像只千年老狐狸,看来谢衍早料到她会前来。

被人算计这点,令她的心里很不爽。

她忍着怒气,雅步进了里屋。瞧见谢衍正在专心致志地下棋,她走过去,扫了一眼,举棋下去,毫不留情地破了他辛苦布防的局。

谢衍先是震惊,而后苦涩一笑。

这怒杀四方的招式,足见其怒气不容小觑。

“姑娘,你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荀馥雅见谢衍笑得一脸虚弱,瞬间只剩一丝怒气:“谢大公子下的大手笔,既是谢老夫人的嘱托,又是谢夫人的威逼,我能不来吗?”

谢衍招呼她入座,忽地重重地咳嗽两声,模样狼狈至极。

荀馥雅别过脸去,给他留点尊严。

他身子不舒服,说话不太利索,不宜长谈,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晓你记恨二弟强行掳你过来给我当妻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咳咳……若你助二弟高中,我便烧了婚书,还你自由,如何……咳咳……”

天启的科考分四级: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院试没通过之前,考生被称之为“童生”或者“孺子”,通过后称“生员”或者“秀才”;秀才参加乡试通过可成为举人,第一名称作解元,乡试三年考一次,因为考期在八月,故又称“秋闱”。

会试在乡试的基础上展开,时间定在乡试的第二年春,故又称“春闱”,若举人通过乡试可成为“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殿试则是由皇帝主持测验,通过了叫进士。殿试第一名是状元,二名是榜眼,三名是探花。

谢昀连院试都没通过,学识上连小川这等童生都不如,即便花钱买了名额,有幸参加春闱,科举金榜题名纯属是痴心妄想。

这谢家人是得了妄想症,还是存心为难她?

荀馥雅转过头来,抬眸看向谢衍:“你太瞧得起我了。我并非是神仙,不能点石成金。”

谢衍虚弱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回应:“一个故意而为之,一个深藏不露,我怎敢轻视……咳咳……姑娘,是你太看低自己,也看低了我二弟……咳咳……”

好不容易撑着把话讲完,他再也忍受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慌忙从衣袖里掏出棉丝手帕捂着苍白的嘴,边重重地咳嗽,边狼狈地侧过身去。

即便他用力捂住了嘴,可每咳嗽一回,便痛彻心扉,那腥红的血一浪接一浪地从口中喷涌而出,无法抑制。

荀馥雅头一回瞧见谢衍犯病,可谓是触目惊心。

谢衍此种状态明显是病入膏肓了,他本该多休养少说话,可每每总为谢昀那厮来找她谈话,总为谢昀的将来筹谋。

这份兄弟情,饶是她这旁观者看着亦深受感动。

怪不得上一世,谢衍是谢昀心里唯一的甜,谢昀翻遍整个天启都要找出辛家人来算账。

裘管家似乎早已见惯,瞧见下人端来汤药,赶紧给谢衍递过去。

谢衍许是难受极了,那汤药在他眼里宛如救命稻草,他一把夺过来,顾不得烫,一口将其饮尽。片刻之后,他身上的症状方渐渐消停。

荀馥雅不欲打扰他静养,站起身来向他告辞,岂知话到嘴边,谢衍那暗哑的嗓音再度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