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送走了信守承诺去九天说情的陆胥,在院子里,竟是见到了一张虽说想见但是已经有些日子没见的脸。
花灼的脸。
见到她,瑶姬微微一愣,随即笑眼迎上:“你怎么来了?”
花灼笑了笑:“你要成亲,我岂是有不来的道理?你说过叫我来姜氏城找你玩,放鹞子,摸鱼。我不是还要做你孩子的干娘么?你是不是忘了?”
“没忘,没忘,”瑶姬站在花灼面前,握着她的手,笑得春光灿烂,“我是太开心了。”
“没有想到我会过来吧?”
瑶姬点头:“近来神族与你们决裂了,姜氏城的看守也比较严,我不晓得你竟然还会来这里见我。”
花灼微一挑眉:“他们发现不了我,发现了也奈何不了我。”
她是谁?当年与朝云齐名,后来孤身一人独创一族。仅仅是神族的后辈,如何能够奈何得了她?
瑶姬连声称是,拉着花灼去边上的小亭子里坐下来:“来,请你喝我们姜氏最有名的薝卜花茶。”
眼看着花灼接过杯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瑶姬开口说道:“今天陆胥不在,他去替我求情了。我不希望神族与魔族有战乱,想来若是陆胥去找天帝谈一谈,也该是有些用处。”
“那就……多谢你家相公了。”花灼笑了笑。
瑶姬却是注视着她:“你是不是不信我?”
花灼抬眼看她:“我一直都很信你,为何这样问?”
瑶姬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个时候?我们还是神女,我还未陨灭,你也还未成魔的时候。那个时候,到了最后的时刻,你说你要离开一段时间,在离开之前你告诉我,叫我不要擅自行动,叫我要等你回来。但是我没有。”
她笑了一下:“因为我那个时候抱着必死的想法。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我自认为神族无救,也失去了我最爱的人。我在想,若是我消失,你还有我的云中君,会不会过得更好一些。”
花灼别开目光:“你在说什么蠢话。”
瑶姬道:“我说的都不是蠢话。当初我的确一意孤行,最后像是发了疯。若是那时我等到你回来,也许我就不会陨灭,也许我们两个早已经取代了当年的少昊一众……”
花灼没有说话,瑶姬叹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如果可以的话,花灼,这一次我希望你能等到我成亲以后。”
“你这是准备来帮我吗?”
“对。我要去帮你。如果即便是陆胥也阻止不了天帝要征讨西荒的想法,那么我也不会白白看着你出任何事情。陆胥跟我说,你会保护好你自己,你不会出任何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我不能肯定。”瑶姬垂下眼睛,“如果我不主动去看,我就不会放心。”
“你就好好成你的亲,”花灼把手掌心里的那杯香茶放在桌面上,“你与陆胥,在千百年前就应该成亲了,奈何你这个神经病会拖到现在。”
瑶姬笑了笑:“但是他还不知道,我其实就是当年的朝云。”
花灼耸耸肩膀:“知不知道都没有什么所谓,反正,不论是朝云还是瑶姬,他都喜欢。只要是你,他就会喜欢。”
说完,花灼从桌前站起身来,道:“若是征讨那一天到来,我答应你我不会出任何事情。不论是白泽还是饕餮,都会好好地保护我。这一点你尽管放心。你呢,也绝对不要来西荒看我。”
她伸手摸了摸瑶姬的脸,道:“比起你当年,现在的你可真是弱啊。你要是来了西荒,我不是还得分心照料你,会很麻烦的。”
“我哪有很弱啦。”瑶姬嗔道。
花灼笑了笑:“好,你不弱。但我得走了,我这一身法术虽然可以遮掩我身为魔族的气息,但估计不会坚持多久。我再不走,你这好大哥非得来拿我不成。”
瑶姬笑道:“他若是要拿你,我就抱着他不撒手,然后你只顾着走就好了。”
“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真讲义气?”花灼挑了挑眉,走出小亭子。
她已经腾云起来,瑶姬微微扬起脑袋,对着花灼摇了摇手臂:“再见啦!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来!等我的孩子出生,还等着见干娘!”
“好啊,定不负你所望!”
花灼走后,院子也跟着冷清下来。
瑶姬看了看四面的正红色装饰,微微叹了一口气,回到亭子里,随手变出一张软塌,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
不晓得躺了多久,瑶姬忽然觉得有些冷意。
她坐起身,外边分明还是大好的晴天。
“奇怪……”瑶姬揉了揉眼睛,翻身下榻,走到亭子外面,抚摸着自己有点冻得发麻的手臂以期取暖。她倒是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瑶姬什么也没有看见,她也不晓得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而那阵冷意很快消散,阳光投射而下,瑶姬的身周再度被暖意笼罩。
于是,刚才还没有午睡够的瑶姬再度回了塌上,眼睛一闭,很快就睡着了。
天底下有诸多善于神仙由水生化,在他们修为中大部分仰仗川泽,而这些修为有很大的可能会走向某个极端,那神仙也便有了类似于“冰”的能力,“冰”甚至还会影响到体质。
当时瑶姬并未想到,令她感觉到了阵阵冷意的,乃是九天之上九天玄女之徒休婼仙子。
休婼的术法虽说难比瑶姬,但在同辈之中也可谓是佼佼。这一回她过来,本意是看开了自己和陆胥之间的事情,想要来祝福一下瑶姬。为了说出那样的话语而不至于尴尬,也为了表示一下自己的真心,她还特意提了两坛从欢伯那里讨来的椒浆酒。
好巧不巧,休婼在院门外,一墙之隔间,把瑶姬与花灼的对话全部听了进去。
好巧不巧,休婼此人,对于花灼与朝云深恶痛绝,她曾有父兄家人,全在朝云与少昊的战争中惨死,连重生都不可能。
这一点,瑶姬不晓得,朝云也不晓得。
故而,当休婼听完了那些话语,像是得知了什么要命的事情。她缓缓地蹲下身来,伸手按住自己的脑袋,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鞋面。
她还记得那一天。
休婼的父亲名叫乐戚,兄长名叫越何,都是在伏羲氏门下,负责镇守昆仑山之南。
朝云意欲对昆仑山发起奇袭,率领百名云中君直从天降,正落在南面,也正是与乐戚仙人、越何仙人相对抗。
原本若只是云中君,那也好说,乐戚与越何勉强倒也能够抵挡。
然而,朝云倏然降临,在天际投落下了一个极其凶恶的法术大阵,将乐戚与越何以及百千神君仙君皆困在其中,难以挣脱。此法阵内皆是熊熊烈火,水浇不灭,冰起也不熄,每一寸火苗都泛着鬼魅光泽,慢慢吞噬着阵法中神仙的生命,连带着魂魄。
而朝云就清冷浮于彼端,瞧着每一个人痛苦挣扎,最后死去。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休婼那时还未跟随九天玄女修行,不过是前些日子去了另一座山头,故而这一天她不在昆仑。
她跟着匆匆赶来的伏羲氏来到昆仑南面的山头,因为这样一个法阵耗费了不少精力的朝云与云中君尽皆逃了,伏羲氏平息了烈火,休婼看见的是一堆焦黑的躯体。
了无生机。
那一天,休婼跪在自己父亲与兄长遗留下来的遗体前哭泣不能自已,她的哭声几乎把山石都给震碎。
父亲与兄长是她唯一的家人,神族寿命浩浩汤汤,原本若是有家人作伴,倒也无谓那般寂苦。然而朝云的一次突袭,夺走了她原本该是幸福康乐的未来,她又如何能够做到不恨?
当初夏衢劝解她说:“休婼,你知不知道,其实恨一个人很难的?倒不如放下,好好地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休婼难得对夏衢发脾气,她素来都是十分温和的一个性子。
然而当时休婼听见了夏衢这样的一番话,蹙起眉,怒道:“你没有经历过我的伤悲苦痛,如何能对我的生活作出任何的评价?你如何就晓得我放下仇恨后会过得很好?我巴不得杀了她,亲手把她一刀一刀剁成肉酱,以祭我父兄亡魂!”
当休婼听见院子里瑶姬与花灼的一番谈话,她感觉自己的脑子“轰”地一声巨响。
而呆愣了良久之后,休婼忽然反应了过来。她慢慢站起身来,稍稍皱起点眉毛,将自己身周弥漫出去的冰冷气息给收拢回来。
生自北海的休婼在情绪难能自控的时候,周身都会冒出极其寒冷的气息。
休婼离开了姜氏城,一直向上,向着九天凌霄而去。
她的打算再简单不过。即便不是朝云,仅仅是瑶姬,她也根本斗不过,当时若是贸然踏足院子,瑶姬必然会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而将她杀了灭口。
最保险的法子,自然当是将此事告之天帝。
抵达了九天凌霄之上,休婼向看守的神君阐明来意,所说的话语中屡次强调是关于“朝云”。那神君也很将此事放在心上,听完之后便进殿通报去了。
等候了片刻,那位神君折返回来,跟他一道回来的,竟然还有一个陆胥道君。
休婼爱陆胥已有千年,若说是爱,倒不如说是痴恋,十足的痴恋。故而,在见到陆胥的时候,即便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休婼的目光却也还是根本离不开他。
陆胥与休婼擦肩而过,休婼心跳加快,忽然开口喊了一声:“陆胥道君!”
听见有人喊自己,陆胥自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