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山胆小,不敢出去,涒涟、青绝还有瑶姬三个便答应他说给他带一袋果子回来吃。三个人腾云齐走,由近山带路,直向西昆仑而去。
西昆仑在昆仑山之西面,瑶姬从未来过此处,涒涟说他也不知道那里建造着哪位神君的居所。
瑶姬就宽慰他说:“管他哪位神君,我们摘了果子就走,拍拍屁股,不留纤尘。那么大一块地方,他一个神君能管得过来吗?如果实在担心的话,我们潜进去之前先蒙个脸,被发现了,大不了和那位神君打一架,打得过就走,实在打不过了,只好招供。招供有什么可怕的,我们都是很诚实的嘛,到时候你们就说我们是茂轸君派来的……”
边说也就到了西昆仑,出乎瑶姬预料的是,整个西昆仑乱石嶙峋,怪树林立,只有一座全木制的大房子。
这座房子倒是很新,木头是上好的阴沉木,门窗绘有鸟雀与流云的精美花纹。房子四面用紧凑的木桩围出一个院子,院子里养着仅有的一棵树,也便是一棵大约有几百岁的沙棠树。树木参天,挂着累累硕果,沙棠果全部都已经成熟,每一个都透着诱人的紫红色。
瑶姬在云头上愣了片刻,看向涒涟和青绝,露出“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满满西昆仑的沙棠树吗?不是说神君管不过来吗”的惊讶表情。
青绝耸耸肩,道:“我想提醒你的,但是你一直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瑶姬叹道:“失策了。唉,住在这里的神君到底有多变态啊?是神君就不能住个大点的院子吗?跟陆吾神一样造座石宫也行啊,就算所有的房子都取一样的名字也好啊。”
闻言,青绝却是摸了摸下巴,十分赞许地点头道:“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这个神君啊,他变态到你难以想象的程度。”
瑶姬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认得那位神君啊?”
青绝再是点一点头:“认得,怎么会不认得。我觉得我们整个昆仑山,我算是最认得这位神君的一个了。”
瑶姬正想再问什么,先行去了院子里打探的涒涟高声叫道:“看来神君不在,说不定是云游在外,你们两个快过来,我们赶紧摘了果子完事了就走。”
瑶姬和青绝齐应一声,降下云头去。
三个人停在树底下,看着满树的沙棠果流了一阵口水。涒涟转向瑶姬,道:“这样吧,为了节省时间,瑶姬你上树去,把果子都给晃下来,我和青绝君在下边等着捡。”
瑶姬点点头,纵云就要上树去,涒涟再向青绝,问道:“你带着乾坤袋的吧?”
青绝道:“带着的,带着的。我都是随身带着那东西的,在里面还装着我的一些小宝贝,你要不要看看?”
涒涟道:“不要!”
瑶姬挑了看起来最结实的一段树枝,站了上去,继而催动法术诀,在手心里结出一圈花纹,再用手掌轻轻地拍在了树干上。
沙棠树随之摇晃了几下,树上结出的果子便一个个坠落了下去,就像是下起了一场果子雨。涒涟和青绝在树下笑了一阵,接着拿出可以无限容纳物品的神族仙品乾坤袋,弯着腰开始捡拾。
瑶姬在树枝上坐下来,垂着眼睛看着满树下落的果子。她回想起很多年之前,她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还住在姜水之岸的姜氏城,跟着父母亲,炎居还有精卫一起。
那时候,有一个天上的神君喜欢上了姐姐精卫。知道精卫性喜花草,那位神君便在精卫生辰的那一天,费了大功夫,变出漫天的花雨。那雨笼盖了整座姜氏城。瑶姬记得很清楚,那时候,精卫牵着她的手,站在一处路口。她们两个一起仰着脸,看着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瑶姬忽然觉得脑袋有点昏沉,想着大概是自己这几日饿昏了,偶尔动用一个法术诀都受不了。她也并未在意,倒是将身子靠上了树干,把脸颊贴上去。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树下的少年弯着腰一把一把捡起落地的果子。看了一会儿,瑶姬觉得眼皮变得很沉重,也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半梦半醒之间,树下响起一个有点陌生的清清冷冷的声音。那个声音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瑶姬一瞬间惊醒了。
她低下眼去,只见树下的涒涟和青绝跑得飞快,很快不见了身影。瑶姬心觉好笑,强打起精神就要下树去,怎料手头竟使不出劲,在她习惯性一手撑着枝丫时,整个身子一软,直直地坠了下去。
瑶姬摔进果子堆里,屁股底下几个果子硌得她生疼。瑶姬苦着一张脸,忽然发现停在她面前有个白衣男子,自始至终一直在盯着她看。
瑶姬觉得有点尴尬,想着也便露出一个“我不痛,我是故意的”的表情来,背脊抵着树干站起身来。她看向站在面前的白衣男子,心想,一般来说,姑娘掉下树去,都会有个男子接着的,为什么这个男子不来接一下自己?但转念一想,非亲非故,也不是什么海誓山盟的情人,他真的没有必要来接自己。
而那个男子只是看着瑶姬,瑶姬背靠着树,觉得更为尴尬了。她干巴巴地开口问道:“这位朋友,请问这是你的树?”
那男子道:“不是。”
瑶姬觉得他语调很冷漠,便抬起眼睛去看他的脸。方才目光一直落在地面,只看见一袭白衫,这下抬眼看去,瑶姬觉得有点吃惊。
她面前的这个男子很年轻,脸像是一副清淡的水墨画,极致俊美风雅,透白的肌肤有珠玉的质感光泽。她看得移不开目光,倒不全是因为这个男子好看,而是她一移开目光,就不再记得他的面容了,所以她有点舍不得移开目光。
瑶姬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但却也忘记了一些事情。
她慢慢地扯开嘴角,笑了起来,说道:“我记起来了,我小的时候跟大哥一起上天宫赴宴,不小心撞到过你的身上。”
那男子挑一挑眉毛,似乎也记起来这一桩往事,便向着瑶姬走了几步。
瑶姬嘻嘻笑道:“那时候的你和现在的你没有很大的区别,我却是变了不少。我记得你,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几百年转瞬即逝,时间过得就是这样快……嗯?”
瑶姬还在说话的时候,那个男子已经停在了她的面前,他靠得很近,比瑶姬高出一个头,看她时需要垂下眼,而瑶姬看他则需要扬起脑袋。
男子垂眼看着瑶姬,再把一只手贴上了瑶姬发烫的额头。他的手掌宽厚,却也冰冰凉凉,贴上的一瞬间,瑶姬微微颤抖了一下。
瑶姬眯着眼睛看他,感觉有股清新的气从他的手掌经过额头一直传进身体来,很舒服,她忍不住发出一阵轻叹。
她道:“神君,当天你并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一直很好奇。你叫什么?”
男子却是答非所问,道:“偷偷地来摘果子吃,你很喜欢?”
瑶姬没说话,男子继续道:“这么几百年过去,你这副身子还是羸弱,只晓得学法术,剑法却有不足,不太够。”
男子说完,收回了放在瑶姬额头上的手。此时瑶姬仍旧靠着树干,强撑着问:“你到底叫什么?”
男子淡淡道:“陆胥。”
瑶姬点了点头:“哦,陆胥。”
男子回答完瑶姬的问题转身便走。瑶姬心里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她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再也撑不住往下滑落的身子,但是在滑落的前一瞬,完全出于潜意识地,瑶姬喊了一声:“陆胥!”
然后,瑶姬整个人栽倒在了果子堆里。
但她很肯定他是听见了那声呼喊的。在她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瞬,她清楚地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形很明显地顿了一下,继而回过身来。
几束阳光透过窗棂,越过屏风,洒落在瑶姬脸上。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搂过边上某样物什,接着把脚架了上去。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接着睁开眼睛,蹭地一声坐起了身来。
瑶姬现在所身处的房间是她从未见过的,非常陌生,虽然空气里浮动着的香气是她所熟悉的白檀香,但她刚才搂着被子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瑶姬身上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变化,衣裙整整齐齐,就连鞋也还穿在脚上。她四处看看,回想起了自己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又呆了几秒,这才慢吞吞地爬下了床去。
走出房间,瑶姬感觉外面的阳光有点强烈刺眼,就抬手遮了一下眼睛,脚步却没有停,一直走到了沙棠树下。
树下摆着一张方形木桌,桌上摆着一杯茶水,桌子边上放着两张木凳。一张凳上坐着白衣的神君,一张则空着,应该是准备好了留给瑶姬坐的。只见神君目光淡淡,看到她的时候,眼底带出一点暖意。
瑶姬离木桌还有几步距离,她放下遮着眼睛的手,吞下一口唾沫,道:“你就是陆胥道君啊?”
陆胥没有回话,却是坐直身来,把桌子上那杯仍旧温热的茶水推向瑶姬所在的方位,道:“是我。你过来。”
瑶姬老老实实地走了几步,又老老实实在木凳上坐了下来。她没在意这茶,一手托腮,看着陆胥道:“原来你长这样子。除尾哥哥说你在脸上蒙了曾叫‘莫思忆’的法术诀,所以我们记不住你的样子,我能记住,看来我的修为还可以。”瑶姬对于这件事感觉很满意,低下头捧着茶,看看水中沉浮的几片柔软的叶子,问:“这是在哪?”
陆胥道:“西昆仑,我的家。”陆胥停了一瞬,补充说道:“也就是你们几个摘果子的地方。”
瑶姬点点头,一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可我记得当时在沙棠树底下我问你这是不是你的沙棠树,你说不是啊。”
陆胥道:“这棵沙棠树是我的剑灵栽种的,不属于我。”
瑶姬问道:“不是说你住在太微垣那边吗?他们说有个神宫,名字叫雲刻,离东皇太一的神宫很近。”
陆胥道:“那是天帝安排给我的,我生在此西昆仑,这里才是我的家。”
瑶姬“哦”一声,放下茶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恳切道:“今日不知为何晕了,叨扰道君,小神很是过意不去。”
陆胥道:“你这几日身子较弱,我虽然施法渡给你些许真气,但你还是中了我那剑灵施加在树上的昏睡诀。你晕倒并非全是你的过错。”
瑶姬默了片刻,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够听到:“我还是第一次因为中了别人的诀昏倒。”
她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陆胥还是听到了。他瞥了瑶姬一眼,道:“我的剑灵已有五千岁,你只有一千多岁,此事不足为奇。”
瑶姬看他一眼,忽然想起什么,凑近几分,笑眼问道:“我曾听说有位叫休婼的仙子痴恋道君已有百年,不知此事是否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