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胥笑了一下:“如此良辰美景,你想的竟然是跟我打架吗?”

朝云看了他一眼:“那……吵架?”

她叹了一口气:“但是吵架我不擅长,若是要吵架的话,建议公子你还是换一个人吧。”

陆胥默了默:“朝云,你是故意的吗?”

“啊?什么?”朝云微微一愣。

陆胥摇了一下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你有时候很聪明,也有的时候太蠢了。有些事情我本来以为你可以懂,但你又仿佛根本不懂。”

朝云嘻嘻笑道:“大概是因为我想跟你开个玩笑,惹你烦忧,叫你今后一直都记住我。”

陆胥的目光落在朝云脸上,素来淡漠的眉眼也带出几分柔和:“前些日子我得了几坛太清红云,一起尝尝吧。”

“太清红云?那是该细细品的一种酒。”朝云十分愉悦地向着陆胥倾去身子。

陆胥点了点头:“是啊。”

朝云站起身来,道:“那么走吧,若是在这亭子里想必也品不出什么滋味。不如一起寻一处僻静场所,就我们两个人,还有酒。有什么怕旁人听见而不敢说的话,有什么因为存了忧虑而不敢做的事情,那也便无需再考虑那么多了。”

陆胥默了默:“你似乎在暗示着我什么。”

朝云哈哈一笑:“哪有!”

两个人寻到的僻静场所便是浪淘沙最高的一处山巅,由于是黑夜,星月光华映照而下,海水也跟着泛起清辉,天地之间便是一种静谧的绝色。

方才陆胥与朝云一道纵云而过时掠过一段玉枝,流云惊动了枝头鸾鸟,不由得引起一阵清音啼鸣。

朝云和陆胥并肩在一处山石上坐下,底下有柔软芳草,眼前是盛景绝伦。

朝云启封了一坛太清红云,喝了一小口,眯了眯眼睛,笑道:“我早就说了,太清红云该是在这种时候喝的。”

她偏过脑袋看向陆胥,笑眼问道:“这位公子生得如此俊俏,与我一处喝酒,可有什么想说的话?”

陆胥看她时也同样是个笑脸:“若嫁给我,你可愿意?”

朝云的笑意加深,笑容加大:“你还当真是把有碍旁人的话给说出口了啊。”

“倒也并非有碍旁人,只是想寻个好时机说罢了。”陆胥道。

朝云再喝了一口酒,道:“那么为何呢?”

陆胥一愣:“嗯?”

朝云笑了一下:“虽说你我有些好感,但也不至于生出要成了亲,一辈子在一起的念头。我实际上没有安定下来的打算,以为你也没有。”

“那你的打算是什么?”

“快意恩仇,杀敌交友,天下山河皆是我心所往!”朝云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

陆胥默了默:“你会是神族最骄傲的神女吧。”

朝云摇了摇头:“不是,最骄傲的是我的好花灼。她才是最骄傲的一个,要不是为了我,她都不会来这神族,更不会被喊作神女。其实这么个称呼,她并不喜欢。我倒是无所谓,我有酒喝,有架打就好了。”

陆胥道:“那么方才我说的话……”

“我没有放在心上,”朝云宽慰一般地笑了笑,“我的确喜欢你。”

沉默了片刻,朝云站起身来,面对着宽阔海面与其上苍穹,笑声道:“若有来世,我定当与你要再次相遇,在你之前,我不会有任何一场爱恋。就看你何时等来找我。陆胥,这是我作为神对你的承诺。”

陆胥眉眼一弯,露出个笑来:“那么我也承诺你,我会一直等待。”

朝云转过头,垂下眼睛看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到来世吗?实际上我早已经是不死之身,与天地同寿了。”

陆胥沉默了片刻:“为何?”

朝云俯身下来,将陆胥推倒在地面上。她伏在他的身上,笑眼看他:“因为我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我是朝云神女,我会在百年之后陨灭而亡,天地之间,便再也不会有朝云。”

陆胥看着她的眼睛:“既是死亡,为何不避?”

“那为何要避?”朝云笑了一下,“我倒是有些想要尝尝死去的滋味。正好,今生我身上的一些东西也该散去了。若是我千万年都是朝云,那我千万年也无法与你有什么更多的故事。”

陆胥陷入了沉默。

烟云起又散,在那次的事件之后,又过去了很多年。

这么些年里,神族渐兴,妖族渐长,两族或是交好,或是冷战。那么些年里,朝云没有再见过陆胥。她有时候对着明月,捏着那块黄玉,也会有“陆胥是不是把我给忘了”这种有点天真的想法。

二人再见,是在神族与妖族最终撕破了脸皮,鸣鼓交战之时。

朝云是在战场上见到陆胥的,两军对接,杀气四溢。朝云看见陆胥披着银色的战甲,颇有风姿,形容却是有些消瘦。

她纵马上前,莞尔一笑:“很久不见了。”

陆胥皱着眉头,压低了声音唤道:“朝云。”

这一声虽然很轻,但朝云还是听见了。很温柔,朝云知道,这么些年陆胥一直没忘掉自己。

但她却是横了剑,神情有些冷冷的,道:“战场相见,不要再如此唤我。我如今是神族的将军,相斗时候,不必留情。”

其实在这之前,朝云在黄沙附近见了一次妖尊,因为那次见面时的一番谈话,朝云确定了自己现在对陆胥的态度。

但是关于妖尊,瑶姬有些困惑,所幸在朝云的记忆里有这样的部分。

妖尊名叫九绝,无父无母,无亲无爱。她的降生纯粹是为了这个种族。

彼时天地初开,妖族最弱,常受欺凌。妖族上下日夜祈祷,祈求上苍降以福寿,他们的虔诚,最终为他们带来了九绝。

九绝在妖族的圣池中诞生,生时天有异象,隐泛红光,更有鸟兽翔集,花木繁盛,昆仑山的一处断崖陷落下去,妖族境内却是挺出一座高峰。九绝身形曼妙,却是未着寸缕。

她赤身**地走上岸边,面对着目瞪口呆的众妖族,她咧嘴一笑,自报姓名:“九绝。”

朝云和九绝不知从何时相识,但二人的关系一贯以来都很不错,那一天朝云去黄沙,本意是想看看自己诞生的地方,但在云头上,却是见到了盘腿坐在山崖上思索的九绝。

朝云降下云头,问:“你在这里做什么?族内每一天要忙的事情这样多,你跑出来他们不得气死了。”

九绝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气就气吧。”

朝云在九绝身边坐下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九绝叹了口气,曲起双腿,把脑袋放在膝盖上。她道:“真羡慕你待在神族,每天过得很开心,不必肩负整个族群的期望。”

朝云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却也不晓得说些什么话安慰她比较好。

九绝道:“妖族自成两派,一派认为妖族现状甚安,维系便可,另一派却要我出兵征伐他族,先以神族为目标。而这些日子以来,要求出兵征伐的族人与日俱增,已经到了无法驳回、无法改变的程度。”

朝云愣了一下:“你是妖尊,你不能回绝的吗?”

九绝道:“我是妖尊,却也不过傀儡。我拥这等声名,实际上也受妖族所困。”

朝云撇了撇嘴:“谁敢反抗你你就打他,妖族谁打得过你?”

九绝摇头道:“若非妖族感念,我不会降生,在我只是隐约有一点意识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妖族的呼唤。我不能反抗整个妖族的意志。”

朝云道:“那你岂不是就等同于妖族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件工具?”

九绝皱着眉头,很轻地点了点头。

朝云望向天边,那里有流云翻卷,白鸟舒翅。她道:“如果妖族真的与神族交战,你希望有怎样的一个结局?”

九绝一愣:“结局?”

朝云点点头:“结局。命数的结局或死或生,族群之战,结局或胜或败,而若是对于一个人而言,结局就要复杂很多了。若是你,你希望在这样的战争之间乃至之后,你能有什么样的经历?”

九绝很认真地想了想,继而到:“我希望我能够感受一下我所从未感受过的东西,比如爱一个人,比如尝一次伤痛。若是能够死去那也好,不过放不下我的族人罢了。”

朝云笑了笑:“其实你根本没有什么生死的所谓啊。”

九绝转向朝云,道:“那若是你,遇见了妖族的陆胥,你会如何?”

朝云怔了一下,道:“你也晓得我和陆胥的事情吗?”

九绝点点头:“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很爱神族的朝云神女,希望能够我出面为他提一次亲,希望能够迎娶你入我妖族。但是妖族的长老一个也不准,即便是陆胥的养父,也是不许。他们把陆胥关了很久,不肯放他出来。他们都疯了,他们希望神族败给妖族,希望战争越早开始越好。”

朝云道:“若是如此,为了不叫陆胥为难,战场上相见,我不会相让。”

九绝看了她一眼:“那你会觉得难过吗?”

朝云不解:“难过?”

九绝点了点头:“和自己爱的人战场相见,不能够手下留情,因为所在的族群不一样,所要效劳的力量也不一样。不论胜败,都会觉得难过的吧?”

朝云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从来不为所谓神族效劳。我要上战场,不过是因为觉得战场有意思罢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陆胥,他大概会因为我和妖族之间的矛盾而心生迷茫,若是如此,我倒是愿意帮他做出最终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