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的听道会设在一处海子正中的朦胧山岛之上,此处溢满祥瑞气泽,群山连绵,花木依约,淡色的烟雾勾勒出山岛上连成一排的金玉楼阁。而此处山岛亦有一个据说是九绝妖尊请了才人拟定最后拍板定下来的名字,叫“浪淘沙”,而这山岛之上的楼阁则名“看花愁近最高楼”。

神族被安排入住西楼,朝云与除伏住房相邻。

第一日,在妖族为神族来客安排的接风洗尘的典礼上,朝云没有见到陆胥,心中颇有些失落,当晚便死皮赖脸待在除伏房中,说要与他谈心。

除伏笑着说:“神女,你若是如此,我也很是无奈,好歹男女有别,况且这又是在妖族的领地。你如此赖在我这里,实在不妥。”

朝云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是在担心你自己的声名吗?我待在你这里又如何了?你就不能将就一下吗?”

除伏沉默了片刻,道:“那神女你好歹也先把鞋脱了,或者从我的**下来,把外衣穿上……别用我的衣服擦你的剑。”

说来有趣,朝云在除伏面前从来没有正形,甚至连正常的样子都没有,疯疯癫癫。人家都说朝云是除伏的师父,年长他不知道多少岁,二人之间必然是有所隔阂,也该是有些距离的。然而,朝云和除伏的关系极为亲密,仅次于朝云和花灼。

今次花灼有事情,来不得浪淘沙,朝云便赖上了除伏。除伏表示很无奈。

朝云笑了笑,一脚掀飞了自己的两只鞋,在除伏床榻间蹦跳了一阵,道:“不得不说,你的床比我那张舒服多了。”

除伏道:“那不如今天我与你换个地方睡。”

朝云撇了撇嘴:“可你小的时候一直都喜欢抱着我睡的。”

除伏道:“那都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神女,我已经长大了。”

朝云笑着说道:“可你在我眼里也还是小孩子啊。今晚我们一起睡觉吧,除伏,我搂着你睡,那样我睡得比较好。”

“那个,请问朝云神女是在此处吗?”

有个谁推门而入,声音稍微带着些许迟疑。他听见了刚才朝云所说的话语,不免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却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而那边的朝云闻言,一个翻身跃下床榻,赤脚绕过床前遮挡的屏风,笑着说道:“忽檐,可是你家公子叫你来找我的?”

忽檐微微点了点头:“是的,公子说邀神女前往一聚。”

朝云挑了一下眉毛,双手背在身后,转头走开:“不去!”

忽檐一愣:“为何?”

朝云笑嘻嘻道:“你叫他自己来找我,不然我便觉得他没有诚意,我自然也不愿相见。”

忽檐的神情颇有几分为难:“这……”

“你快走吧,”朝云摆了摆手,“快去通知你家公子。”

赶走了忽檐,朝云躺回**,叹了一口气,说:“除伏,我想出去散散心。”

除伏似若并未听到她的话语,只是说道:“神女今次会来参加这听道会,不就是为了这位妖族的陆胥公子吗?刚才为何要拒绝相见?”

朝云眨了眨眼睛,道:“我不知道,只是忽然不想见他了。”

除伏道:“神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朝云笑着看他,说:“我问我这么高深的问题,我答不出,倒不如我们一起去散散步,若是这个地方也有什么美味的山果或是野味,倒也很是得益。妖族的吃食未免太清淡了,我今天吃得没滋没味。”

“哦,没滋没味?”除伏好笑地看了一眼朝云。

在接风洗尘的典礼上,朝云盘腿坐在桌前,一个人吃完了自己和除伏桌上的两人份的东西,虽说也并非风卷残云,却也是吃得津津有味。除伏当真没看出来当时朝云的所谓“没滋没味”。

朝云瞥了他一眼。

最终,一番软磨硬泡之后,除伏还是陪着朝云一起走出最高楼,进了山林中闲逛。

朝云东张西望,心情似乎还算不错。

除伏问:“这样出来了,若是陆胥公子去找你,还能找得到吗?”

朝云笑嘻嘻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叫他找到我?”

除伏默了默。

朝云忽然一跃而起,摘下了一边树上的一枚金色果子,一边递给除伏一边说道:“你尝尝这个好不好吃。”

除伏接过果子,刚咬下一口,便听见朝云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据说吃了这个果子的人经常会上吐下泻,持续三天,我倒是没有试过,不晓得这种果子好吃不好吃。”

刚咽下那口果肉的除伏微微一愣,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朝云,默默地丢开了手中的果子。

也并非是第一回。

除伏从小到大没少被朝云坑骗糊弄,他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而朝云此人,有时候是真心要给他点什么好的建议或是好的法宝珍品,有时候却又是纯粹想要戏弄一下除伏,所以,即便是在朝云身边待了那么多年,除伏也还是一直搞不懂朝云的真实想法,也一直没办法拒绝朝云递给他的东西,没法拒绝朝云的命令。

后来的三天里,除伏果真上吐下泻,脸色苍白。朝云见到他这副模样,却也并不愧疚,反倒是一个劲地问他说:“那个果子滋味如何?”

除伏深深地看了一眼朝云,道:“你觉得呢?”

一直到回到神族,除伏才听除尾说起来,前些日子除伏因与异兽搏斗而受了内伤,毒素尽在体内,需要排解。若是积攒太久,虽说不会殒命,但却也会折损修为。但排解从来不容易,需要呕血或是吐泻,但健壮如除伏,这些手段都不管用。

因此,朝云一直有意惹怒除伏,希望他能气得呕血三升,奈何除伏心性好,惹怒不得,便专门带他来了浪淘沙,叫他吃了个仅仅生产于此地浪淘沙的果子。

她记挂着除伏的身子,有意带着除伏一起去妖族,她早就晓得浪淘沙有那样的果子。

除伏这才慢慢地回想起来关于这位神女的一些细节,继而在心中感叹不已。

妖族的听道会与神族不甚相同,神族惯常是叫创世的神君端坐正中讲道,而四面围拢小辈听。妖族恰是相反,叫小辈来讲道,妖族中的长老反倒是听的那一个。

朝云坐在人群里头一直打瞌睡,昏昏沉沉地,还把脑袋搁在除伏肩头。

今日是由妖族最受推崇的五位公子分别讲道,朝云听那位橘宋公子说了三句话便睡着了,自然,除伏怎么也不敢叫醒她。

一番轮换,却是轮到了陆胥公子讲道。

除伏偏过头正要提醒朝云,却见朝云已经坐直了身子,眼神明亮地瞧着人群正中心的陆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除伏笑了笑,倒也并未说什么。

陆胥缓缓开口,道:“何谓道,此言难下定论。最高不过天地之道,此为苍生所求索之道,亦是最艰最远之道……”

朝云听着他说,忽然转过头,对除伏道:“你有没有觉得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奇怪?”

除伏愣了一下,却也很快地反应了过来:“并且还有些耳熟。”

朝云得意地翘了翘嘴角,道:“这个陆胥,竟然这样的会都要跑。但忽檐也是比较可怜,替陆胥讲道,若是被发现了,岂不是要被逐出妖族。”

除伏默了默:“神女,当初你不也叫我化作你的模样去参加听道会吗?”

朝云却是一愣:“哦?有吗?”

她哈哈笑道:“我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那些事情作甚!忘了吧,忘了那些事情你会更快乐。”

当天晚上,朝云在**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她索性披衣坐起,出了房间,打算把除伏给闹醒了跟他说话谈天。

但她前脚才刚踏出房门,就被一个谁一下子兜住了头。

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朝云被大力抬起,继而很快地移动了起来。

她也懒得挣扎,就那样任由那个人一直扛着。那个人把她一直抬到了目的地,然后一把将她放了下来。

头上罩着的黑布被撤去后,朝云看见的是一个建在山头上的小亭子,陆胥坐在亭子里,一身素净的衣袍,正慢悠悠地擦着手中一把火红色的飞刀。

看见陆胥,朝云似乎也并不是很惊讶。

而那个抬着朝云过来的人戴着个黑色面罩,放下朝云后便向着陆胥走过去,敲着自己的背脊,坐了下来,满脸疲倦地说道:“陆胥,我给你把人送过来了,可没想到这个神女居然这么重……”

陆胥没有说话,却见朝云默了默:“我重吗?”

那个人回头看了朝云一眼:“说实话……挺重的。”

朝云的眉毛抽了抽:“拔剑吧。”

那个人一愣:“打架?”

朝云点了点头,一下祭出了自己的剑啊,道:“正好最近手痒痒。”

那个人笑了一声,也跟着祭出了兵器。是一条蛇骨鞭,色泽妖异,垂落在地面上的部分稍稍泛着点幽冷光泽。

见到他手中的兵器,朝云挑了挑眉毛:“是夷仲子?”

“不错嘛。”那个人摘下了面上的黑布,嘴角带着个笑,对着朝云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打了。

朝云倒也并不推辞,脚下发力,整个人向前跃出,修为灌注进剑啊之中,灿灿生辉。

夷仲子向后一跃,蛇骨鞭击打上剑啊,声响清脆。分明是称得上漂亮的一闪,但他却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朝云并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她一脚向前踏去,手中剑啊划破空气,构出一大团极为艳丽又繁复的剑花。她的动作极快,叫人根本看不清楚她真正的目标所在,剑刃在每一个方位闪着寒芒。

最终,朝云提剑直向夷仲子面门而去,夷仲子连忙后退。

当他退去这样一步的时候,夷仲子意识到了什么不对,朝云嘴角一扬。

这一式的确不过虚晃一剑,朝云似乎是要攻他的面门,实际上却仅仅是要把他打趴下。那要如何打呢?

朝云的剑临近夷仲子,却是停留在了他的眼前几寸,再未前进,连剑气都消散了。

反倒是夷仲子,因为专注躲避,而朝云又伸出一条腿过去绊他的脚,夷仲子站不稳,竟然当真向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朝云抬起剑啊,搭在自己肩膀上,笑嘻嘻道:“我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要说一个女孩子胖。你要是说了,我就打你,你要是还在说,我就打爆你的脑袋。”

陆胥忽然轻笑了一下:“我是叫你过来跟我谈一下情,你怎么跟人讲道理去了?”

朝云看向陆胥,道:“谁要和你谈一下情。”

陆胥一挑眉毛:“那不如说一下爱?”

朝云不作声,低头看还坐在地上的夷仲子。那边的陆胥也正神情淡淡地看着他。无言胜有言。

沉默了片刻,夷仲子出声道:“你们是叫我快走吗?”

朝云没好气道:“不然呢?”

于是,夷仲子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唉声叹气地说着“如今天道便是如此吗?躯体受痛还要再受心灵创伤”一边离开了亭子,消失在了山林中。

等他走得没影了,朝云才收了剑啊,在陆胥面前坐了下来:“你们五公子也不见得很会打嘛。”

“是你太强。”陆胥神情淡漠,把面前的一碟糕点推到朝云面前。

朝云从善如流地接过那糕点就吃,一边吃着一边说话:“听道会你为何不去?我今次来浪淘沙实际上是为你而来的,此事你大概不晓得。我们有一场架还没有打完,我一直心心念念着,不晓得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跟你打完这场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