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鼎盛。

瑶姬偏又正赶上街市最热闹的时候,她慢悠悠地走着,左也看看,右也看看,觉得什么都甚是有趣。

耳边是叫卖声不绝,眼前市列珠玑,绫罗满载,瑶姬心里也挺欢畅。

正行在一个售卖胭脂水粉的摊位边上,瑶姬直觉地驻足,继而眼前一亮。她走上前去,拍了拍站在摊位前的一个女子的肩膀:“是你呀,花灼。真巧,在这里见到你了。”

花灼转过头来看她,扬起嘴唇笑道:“是啊,很巧。”

瑶姬和花灼肩并着肩走在街上,瑶姬问:“你在这里逛街吗?”

花灼微微点头:“嗯,你呢?”

瑶姬笑眼道:“我想挑块玉佩送给陆胥,但看了很多,似乎都没有很好的,或者比较适合的。”

花灼问:“玉佩的话,你有喜欢的样子么?或者说种类。”

瑶姬很认真地想了想,又很诚恳地摇了摇头:“说实话……没有。”

花灼看了她一眼:“人间有众多良玉,但和神族所有的玉石相比,却还是差了很多。我这边有一块黄玉,是上古时候一位神女所遗落的,说来那位神女与你还有陆胥都有些缘分,那玉倒不如送给你。”

瑶姬一脸好奇地凑近了,问:“什么样的黄玉?”

花灼垂下眼睛,从怀袖中取出一块鸡子大小的玉石来,递给瑶姬,道:“是这一块。”

玉石入手分量颇有些沉重,且这黄玉色泽极浓,虽未雕琢,但由于上边的虎皮纹路,也煞是精致好看。瑶姬掂量几下这玉,出声问道:“这是朝云神女的遗物么?”

花灼对于她问出这样的话语似乎并不吃惊,甚至可以说,这一点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因此花灼笑了笑:“不错。”

瑶姬叹息道:“为何你方才说,我与陆胥,都是和朝云神女有些缘分的?”

花灼道:“你自己难道没有什么感觉吗?”

瑶姬皱了皱眉头,道:“前些时候,我在巫山见到了桃姬神女。她用幻境困住了我,接着还要挟我,把朝云神女的记忆全部都给了我。现在我有时候会回忆起朝云生前的事情,并且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仿佛故人来是吗,”花灼微微笑着,“仿佛那些记忆就像是你亲身体验到的,是不是?”

瑶姬一愣。

花灼看了一眼天边结队飞过的灰雁,再看一眼瑶姬,道:“神女自陨落,美玉沉山海,因为有人回来,所以玉也复苏。”她露出一个灼灼笑容,道:“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瑶姬心中微动,却似乎并不觉得恐慌或是其他。她低着头注视手中的黄玉,道:“我一直以为我会是战胜朝云的那个神女。”

日光落下来,把黄玉晕染开一层层浅色的光晕,瑶姬手心便盈满了那光华。

有些事情,有些人,可以暂时忘却,也可以推迟到来的时间,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刻,碰上必然的契机,那一切都会回来。

天帝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安排了神族上下的严密防御措施,每一座礼魂台上都叠加了当年的法术诀,每一座礼魂台都是为了那一个人而建造,花费下的所有心血,天帝并不觉得是白费的,不会觉得可惜。

然而,经过一段较长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的事情都在悠悠时光里沉淀下来,一切不如往昔。

那位“她”会不会回来?或是披着万千星辰的光辉,或是足下踏着七色的云彩,她或是青丝四散,眉眼含笑,又或是衣袂飘飘,白衣胜雪。“她”会回来。但是“她”的归来是否一定会带来祸乱?

此事,天帝以为是必然。

然而花灼说:“朝云不会为了那些仇怨复仇。”

瑶姬紧蹙着眉,抬起头来,幽幽道:“我的确不会。”

瑶姬躺在**,黄玉就摆在自己的胸口处,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梦里烟云飘散,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回忆。

瑶姬屈膝,正坐在一个宽敞的大殿中,她着的是月白衣衫,与日月同辉。

在她的身边还有其他许多另种衣衫色彩的少年少女,皆是盘腿就坐。在最前方正中的玉座上,端坐着东皇太一。

瑶姬看了一眼身边红衣的花灼,笑嘻嘻道:“我现在要溜出去玩,你替我看着点。”

花灼微微点头,笑容带着点调笑意味:“若是有人问起,我便说我们朝云神女又是去做好事了。”

于是瑶姬知道了,自己现在又是朝云了。

但不同于以往的惊讶,瑶姬这一回内心十分泰然。

朝云笑了一下:“谁知道这种时候会这样无趣,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只怕我要就此毙命了。”

于是,即将毙命的朝云矮着身子,一个位子一个位子地挪,一边挪动还一边留意玉座上东皇太一的动作。终于,朝云挪到了门口,面向自由与光明。然而就在此时,东皇太一的目光恰巧瞄了过来,朝云赶紧一个翻身起来就出了这大殿,大踏步极快地走了。

朝云在昆仑山闲行了一阵,某处河水丰茂,朝云竟然也就宽衣解带,下水捉了几只鱼,在乾坤袋中放好,喜滋滋地想着今晚这鱼是搁水煮了的好,还是叉起熏烤的好。

边行边想,朝云摘了满兜的沙棠果,因为仅有的一只乾坤袋已经装了鱼,她便只好都用衣摆兜住。

她塞了满嘴的果子,正坐在老树枝丫间,一边晃**着双腿,一边吃着沙棠果。这树生在昆仑山脚下,近乎奇迹般地生在了两块突出的山岩之间,树干微微弯曲,枝叶极为浓密。

朝云怡然就坐,心中畅快得很。

正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阵交谈声,轻不可闻,朝云心中偏偏又是好奇,也便抖落衣兜中的沙棠果子,再捏了个法术诀,使得自己能够听得清楚些。

先是一个有些弱弱的男声:“公子,这样恐怕不太好吧?”

再是一个带着些冷酷意味的男声:“有何不可?”

之前那个弱弱的男声继续道:“若是被人瞧见了……”

后一个男声冷道:“瞧见了又如何?赶紧脱衣服!”

这样的对话,听得朝云意兴颇盛。她索性把沙棠果往怀里一塞,轻巧跃下树去,循着声音潜行过去,满脑子想着自己或许能够碰见什么见不得人、但却又十分劲爆刺激的场面,想着想着,朝云脚下的动作步伐也便加快了。

临近了,朝云藏在一棵古木后面,悄悄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男子将另一个男子抵在树干上。由于这个男子背对着朝云,朝云也不晓得他们两个在干什么。

却是听见被抵在树上的那个男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

说完,这个男人便开始解开自己的腰带,慢慢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朝云看得目瞪口呆,靠着古木树干,眼珠子几乎都快要看得掉出来。都说如今天地间作风已经十分敞亮开放,爱恨生杀皆随心动,却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两个青年男子会在树林中做这样的事情……

那个背对着朝云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来望了望,眼神目光极为锐利。

朝云反应还算是很快的,她早已经转过身子,老老实实地藏好了。

耐心等了片刻,朝云一咬牙决定看看现状如何了,一个回头,却是正好对上一个男人颇为冷淡,却也极为俊朗的脸。

瑶姬知道他是谁。

是陆胥。

当年的陆胥。

陆胥冷冷地看着朝云,而朝云则笑嘻嘻又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当年的陆胥没有如今那般拒人千里的冷漠,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只是他周身笼着一种“世事与我无关”以及“我最棒你们谁都比不上我”的气息,傲且冷,叫人不那么舒服。

朝云的视线擦过陆胥,落在了他身后那个光着膀子瑟瑟发抖的少年,一脸“我都明白,我都懂”的表情,甚至拍了拍陆胥的肩膀,道:“兄弟,别害羞嘛,我其实没看见多少,就是看到个前戏……”

陆胥微微一愣:“什么?”

朝云道:“哎呦,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你是个那什么嘛,我知道,我都懂!你也不用装傻充愣,或者说你现在有一点想杀我灭口……不过我看你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不如你就坦白承认了吧,没什么可觉得丢人的。”

陆胥沉吟片刻:“我觉得你似乎误会了什么。”

朝云摇摇头:“不可能是误会的,我才不信是误会。”

陆胥垂眼看她,脸上带着个戏谑的神情:“那你要如何才能信?”

朝云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比如说,和我打一架。”

陆胥一挑眉毛:“打架?”

朝云点头,道:“正是打架。若是你打赢了我,那我就信你刚才那是个误会,若是你输给了我,那我就不信,甚至还会以此要挟你。嘻嘻。”

陆胥身后那个少年男子出声道:“公子,我们还有要紧事……”

陆胥正打算说什么,朝云冲他摆摆手,道:“那种事情,你自己在边上找个木棍解决一下好不好?我现在要和你们公子打架了,你要是觉得自己看了会心疼,那就回避一下。这附近有个山洞是空着的,如果你实在忍不住,可以去那边排解一下。”

少年男子脸色微变,陆胥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朝云:“你似乎对此道十分熟稔。”

朝云嘿嘿一笑,后退一步,已然祭出长剑在手:“不敢当,不敢当。”

陆胥似乎有些刻意打算让着朝云,当即并未请出神兵来,只是捡起一边的一根树枝,稍以法术加持,也便成了一把剑。

朝云却也并未在意,心想,这人瞧不起我,待会儿给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他就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应该认真对待的了。然而转念一想,朝云又觉得不大乐意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的实力,因此,她偷偷摸摸地按下了自己手腕处的一个部位。

三成术法。

朝云率先发起进攻,你来我往之间倒也十足热烈。然而朝云在心里一个劲地叹着气,心中想象了一番若是自己全心全力地出击,面前的这个人能抵抗自己几招。

陆胥压下朝云的剑刃,道:“别走神。”

朝云嘴角微挑:“好。”

于是二人越战越勇,越战越酣畅。

这样一战持续了挺长的时间,尽管朝云只用了三成的术法,但却还是觉得十分尽兴。之所以终止这一战,是因为朝云注意到了天色。

方才大殿中聚会,是为了知会神族中人,准备好迎接来自妖族的五公子,据说这五公子于各方面造诣都颇为精进,今次能来神族听道,是两族近几年来密切交往的体现。朝云虽然对于能一次性持续七天七夜听道没有半点兴趣,但还是有些想见一见那五位据说样貌很是出众的妖族小公子。

因此,朝云提剑而立,朗声道:“这位兄弟,目前胜负未分,也就这样吧,我还有要事,先行要走了。有缘再会!”

陆胥微微点头:“他日再战。”

“那是自然。”朝云嘻嘻一笑,足尖点地,腾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