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醉酒昏迷之后再醒来,已经是七天之后了。
她在书房找到了正在看书的炎居,问了问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炎居放下书卷,说:“我是在瑶池边找到你的,你睡在琅玕树下,有两个孩子在你脸上画了玄武的花纹,很有意思,不过我叫虚舟擦掉了。哦,对了,东极妙严宫的青绝君来找过你几次,你都没有醒。”
瑶姬点一点头:“青绝果然很想念我了。”
炎居笑了笑,再补充说道:“另外,你醉酒后没有多久,一个来自下界东胜瀛洲的石猴,大闹了一番蟠桃会。”
瑶姬微微一怔:“你说的是,如今在三界都颇有些名气的那个孙悟空?”
见炎居点头表示肯定,瑶姬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早知道有这样的人物会闹蟠桃会,我便不喝那么多酒了。”她摆正自己盘坐着的双腿,使得自己坐着更舒服一些,接着说道:“他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他们说他住在一个叫花果山的地方,是天地孕育的石猴,不过不在三界之中,不属任何一族。这个孙悟空术法了得,我倒是非常想见识见识。”
炎居微一挑眉:“和他打一架?”
瑶姬嘻嘻笑道:“若是你和父亲不介意也不怪罪的话,我现在就去花果山……”
炎居一字一顿道:“我很介意。”
瑶姬撇了撇嘴,道:“为什么啊?不过是打一架,你从前不是很支持我以此增进修为的吗?”
炎居道:“你在蟠桃会上问过我一个问题,问我有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支持你与人切磋比试,如今养成了听说有谁修为高一些就上门邀战的坏习惯。”
瑶姬还想反驳几句,却见虚舟行入书房,道:“东极妙严宫青绝君,请见瑶姬神女。”
瑶姬眼睛一亮,也便暂时忘却了当下的不愉快。她很快地站起身来,向虚舟问道:“他在哪里?”
虚舟道:“就在门外等候。”
瑶姬笑嘻嘻地出了书房。
青绝果真就站在门外等她,他反背着一双手,脑后垂着一条小辫子。见了瑶姬,青绝两侧的嘴角一齐向上扬起,神采中很明显地透出快活的味道。他道:“你可算是醒了。”
瑶姬笑道:“醒啦醒啦。你快说,这一次来找我做什么?”
青绝叹道:“你去了西昆仑,我很多年没见你了,一来师父管教甚严,二来你师从陆胥道君,所以我都不太敢去西昆仑找你。这一回有一场蟠桃会,我才有时间也有机会。你说说看,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瑶姬微微点头,道:“是有一百多年没有一起喝酒了。”
“是啊,”青绝再看了一眼瑶姬,“虽然我知道你现在有了陆胥道君,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亲,但你总不能把我给忘了吧?”
瑶姬一愣:“什么叫我和陆胥道君什么时候指不定就成亲了?”
青绝也跟着一愣:“神族上下都是这样说的,难道你们两个不成亲?陆胥道君不喜欢你,还是你不喜欢陆胥道君?可我看,陆胥道君挺喜欢你的啊。”
瑶姬对所谓“神族上下都是这样说”这一说法倒是颇有些兴致,问道:“别的都先不管,你先说说看,神族上下都是怎么说我和陆胥道君的?”
青绝想了想,道:“就是说你和陆胥道君姻缘天定,一个是昆仑的烟雨山岚,一个是姜氏的曼妙芝兰。”
瑶姬嗤笑道:“你别唬我,天上那群神仙一直都不喜欢我,怎么可能用这种调调来形容我?”她顿了顿,笑嘻嘻道:“我猜,他们应该会说我死皮赖脸,为了增进修为硬是缠着陆胥道君,死活不肯走。陆胥道君迫于无奈,才指点我一二。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我和陆胥道君之间倒是有了感情。”
青绝一脸赞叹,道:“这你都知道,真是厉害啊!”
瑶姬瞥了他一眼:“那是肯定。我这么多年来没少被天上那群自诩为神族正统的神仙少说过坏话,这些都还算说得轻了。”
青绝道:“那你不生气?”
瑶姬道:“生气?为什么要生气?”
青绝道:“因为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你,说些子虚乌有的话。你是个神女,还是姜氏的女儿,声名十分要紧。你这样任由他们说,不怕声名染污么?”
瑶姬笑嘻嘻道:“这有什么关系,我是一个不太看重所谓声名的神女。他们说便由着他们说,况且,我的确不太正经。我喝酒吃肉,赏花游水,他们每日艰苦修行,术法却还都在我之下。如此一来,难保心有不忿,说些这样的话我都能够理解。”
青绝叹道:“你可以说是一位非常开明的神女了。”
瑶姬笑了笑,问:“怎么,不是想一起喝酒吗?还去不去?”
闻言,青绝笑眼点点头:“去,去!自然要去!”
瑶姬和青绝皆化了个比较像凡人的服饰,瑶姬也记着化成个少年模样。他们坐在人家一处酒家叫上几坛子人家自己酿的果酒,面对面一块坐着喝。在他们的周围是说说笑笑的凡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面带愁容。
青绝喝了口酒,扬着眉毛对瑶姬笑道:“你知道吗?捧沉前些日子告诉我说,巫山上感觉到了‘她’的气泽,那是千年以来最为强烈的一次。许多神族中人皆是认为,‘她’就要在巫山生化,因此一听说这等消息,便去巫山上侯着了。只要‘她’一出现,这些神仙群起而攻之,只怕‘她’会死在那里。”
瑶姬有点诧异地看着他,说:“有这必要吗?”
青绝喝满口的酒,咽下后抿了抿嘴唇,道:“自然是有的。当年‘她’的可怕程度,实在惊人,没有神族可以再担得起那种祸害。”
瑶姬笑道:“那你倒不妨和我说一说,那时的祸害究竟是如何惊人?”
青绝本来正欲端起酒碗大口饮下,闻言倒是把酒碗搁下。他清了清喉咙,做的是开始长篇大论的准备:“那你可得听好了。”
瑶姬绕有趣味地坐正身子,一手放在桌面上拖着脑袋:“说吧。”
青绝正打算开始大讲特讲,瑶姬忽然出声问道:“小昭也去了巫山吗?”
讲话还没有开始便被生硬打断,青绝明显有些不悦。他瞥一眼瑶姬,点点头:“自然去了。杀死‘她’是茂轸君生的理由。”
瑶姬叹息道:“其实我觉得,小昭太执着于此了。他这样的神君,本来应该可以有更加绚烂的神仙之途的。”
青绝没好气道:“你不是要听我说‘她’给神族带来的祸害么?”
瑶姬反应过来,哈哈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讲吧。”
青绝哼唧一声,低头喝了一口酒水。
神族与妖族的大战结束之后,神族便已经是三界之中最为强势的一族了。而在那之后,神族也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礼法勋爵,功劳大的神君仙君受赏行封,神族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一个族群。他们开始策划升入九天的事宜,并且形成了井然有序的阶级秩序。
朝云便是在这时候开始与创世并且统领神族的神君意见相左,并且与诸位神君产生了矛盾分歧。她认为神族制定尊卑是错误的行为,更认为神族随意插手他族事务是绝对的强权,她自然也表示了反对态度,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矛盾愈演愈烈,朝云便与以青阳氏少昊为首的神君形成了显而易见的对立。
对立形成之际,大多数的神族便选择了站在少昊那一边,朝云身后只有她不足一百的云中君以及挚友花灼。
两派拉开战争的导火线是妖族的一场小规模战争。
那本是妖族相对较大的两大家族之间为了地盘展开的争夺,不知何故竟然引起了九天上神君的注意。
少昊认为,妖族无法自己解决族内的纷争,便打算出兵相助。朝云听说之后气愤得很,亲自率领了五十名云中君前往阻止少昊。少昊的兵将虽说数目多,然而并不如云中君那般善战,故而少昊战败。
朝云在那一天后,正式向少昊宣战。
两派分明是实力极为悬殊的,但却因为朝云本身的非凡术法,以及花灼助力,云中君少有落败。那时候,神族中人多数内心惶惶,不可终日。由于战火似若无尽地蔓延,也有许多无辜者死于战争,更别说参与战争的双方死伤如何惨重。有活下来的神族,然而,他们在这之后的千百年,都要忍受噩梦的折磨,忍受由于身体残缺而日夜席卷周身的痛苦。
万幸的是,长久的斗争之后,许多云中君不堪忍受,最终还是选择了叛变,几百年间,背弃朝云投向少昊的云中君甚多。
最后一战被生擒的云中君,便仅有十来个。可也正是这十来个云中君,竟然抵挡了少昊的百万兵将三天三夜。
朝云也正是在这一天被青华和陆胥联手击败。
实际上,在这一天之前,朝云已经显露出落败的迹象。她有些走火入魔,像是发了疯,神族上下有的说她是知道自己要败了,内心慌乱不已,不知所措。也有的神族说朝云是为了赢过少昊,修行了极其危险的法术,但是掌控不好,故而遭到了反噬。
这些不过流言,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大概就只有朝云自己知道了。
听完青绝的这番话,瑶姬有些叹息。她回想起自己在梦里见到的那些来自朝云的记忆,想来朝云绝非那种会害怕失败的神女,也绝对不会去修行什么危险的术法。但是她还是想不到为什么朝云在后来会落败。
青绝注意到瑶姬在走神,伸手过来在瑶姬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瑶姬回过神来,沉吟片刻,道:“我在想,最后朝云为什么会落败。”
青绝嘿嘿笑道:“这有什么可想的,自然是我青华大帝术法卓然了。”
瑶姬翻了个白眼给他看:“你真不要脸。”
青绝笑了一阵,起身端起酒坛给瑶姬面前的碗里倒满了酒水,再给自己倒满一碗。他喝下一大口,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道:“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会在巫山再度登临归来。”
瑶姬道:“这个很难说。”她瞥了一眼青绝,道:“你是在担心青华大帝么?”
青绝点点头:“有点担心。”
瑶姬宽慰他说:“青华大帝不管怎么说,作为四御之一,实力定然是有的。况且,千年之前的青华上帝可以神化为青华大帝,那么即便青华大帝陨灭了,也还会有一个新的尊神出现。你说对吧?到时候你去找他吧。”
青绝没吭声,瑶姬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对了,我听说九天玄女的弟子夏衢,喜欢你们青华大帝啊?”
青绝原本有点失落的神情一下子活泼起来,他笑眯眯看了一眼瑶姬,点点头没说话。
瑶姬叹道:“我还听说夏衢仙子亲了青华大帝一口,真是劲爆。”
“劲爆吧?我也这样子觉得。”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瑶姬有些惊讶。因为这并不是青绝的声音,甚至不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瑶姬看见的是一个素衣女子。她站在瑶姬和青绝的面前,微微俯下身,精致的脸上带着一个明丽又粲然的笑容。女子**着双足,光洁的脚踝上绑着红色的细条绸缎。
青绝哈哈笑道:“夏衢,你来啦。”
瑶姬一愣,看着面前的夏衢,睁大了眼睛:“你就是夏衢仙子?”
夏衢点一点头,在桌前坐了下来:“是我,我就是夏衢。”
“不介意吧?”她似乎有些口渴,拿起酒坛子向瑶姬晃了晃询问意见。见瑶姬和青绝纷纷点头表示可以,她便笑了笑,将酒坛凑近唇边大喝了一口。有些酒水顺着她的肌肤滑落,颇具美感。
夏衢喝够了,放下酒坛,抬手擦了擦嘴角,冲瑶姬和青绝笑笑:“这酒不错嘛。”
青绝笑眼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夏衢撇了撇嘴,道:“我被玄女赶下来的。她说我在天上不太好,前些时候一时兴起亲了青华一口,现在全九天的神仙都知道了。有些不要脸的神仙还问我亲青华是个什么样的体验,看那仗势是打算写本书。”
青绝哼道:“谁叫你亲的?你其实亲也就罢了,为什么还在宴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瑶姬听得惊讶不已:“什么什么,是在宴会上亲的?”
夏衢笑嘻嘻点点头,瑶姬拱拱手:“可以说非常敬佩了。”
夏衢看向瑶姬,道:“你是姜氏瑶姬么?”得到瑶姬点头肯定之后,夏衢笑眼道:“我在九天上听说了你和陆胥的事情。”
瑶姬正喝酒,闻言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
夏衢叹息着说道:“我真是很佩服你,陆胥这样的神仙也都能收服了。我那个师妹,叫休婼的那个,喜欢陆胥几百年都没有结果。我觉得她都已经快要魔怔了。”
她向着瑶姬凑近几分,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瑶姬道:“其实也没做什么,就那样自然而然。”
青绝在边上插话道:“而且更多时候是陆胥主动,阿瑶在这件事情上是比较被动的。所以说,其实不是说阿瑶有多么厉害把陆胥给征服了,而是陆胥自己喜欢上了阿瑶。”
夏衢点一点头,再问瑶姬道:“没想到陆胥那种性情的,还能碰见一个自己喜欢的。”
瑶姬好奇问道:“为什么这样说啊?”
夏衢托着下巴看着瑶姬,道:“你不知道从前的陆胥么?”
瑶姬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夏衢笑道:“不知道也无所谓,那时候的陆胥性格非常烂。如果他不是引我入神族的那个神仙,只怕我都不乐意认识他。”
瑶姬饶有兴致地看着夏衢:“我倒是很想看看那时候的他……”
夏衢道:“你现在应该很喜欢他,因为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神仙了。你不会想得到从前的陆胥是怎样的一个性格,不过今天我很愿意告诉你。”
瑶姬点头:“你说。”
夏衢道:“我第一次见陆胥,是在我拜入九天玄女门下之前。我在神族与‘她’的战争中受了伤,被陆胥救出,夜晚我在一棵巨树底下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陆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