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寂静无声, 就连沈南枝的呼吸声,都被她压抑到了极致。

她未曾对谁人有过这样的感情, 即使自己都还分不清那是怎样的感情, 深浅又是多少。

可她知晓,这股情绪自往前到现在都时常影响着她的心绪,待到如今有些话摆在明面上说出来后, 她便更是无法控制这股情绪带给她的心绪波动,或高或低, 毫无缘由。

沈南枝虽是已过二十, 年长陆闻五岁,却因着并不丰富的阅历, 几乎是不怎明白男女之事的, 她不是旁人在与人有了感情后是否也会如她一样, 她只觉得自己这般甚是不好。

今夜又这般同陆闻发了脾气,直到陆闻转身离开她的屋前, 她也未敢抬眸去看他一眼, 不知他作何感想,也不知他是否也因此对她生了厌烦之意。

只要一想到这,她便心里难受得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却又不知要如何缓解这样的情绪, 更不知要如何解决这个事。

或许,她打从心里便还是不信陆闻对她生了多少情,毕竟她是这么的不起眼,不招人喜欢。

*

“哈哈哈哈!”肆无忌惮的大笑声充斥着屋内, 宋时钦鲜少笑得这般肆意, 头一次见陆闻这副模样, 在听完他阴沉着脸色说完事情始末后, 便忍不住笑出了声,“你何曾这般不理智过,自己同自己吃味,还当真是我想也未曾想过的。”

若是换了以往,宋时钦这般奚落陆闻,下一瞬便会被一记冷厉的眼刀射中。

可这回,待到宋时钦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危机正强行掩住了笑意,却见陆闻仅是拧着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压根没工夫朝他发怒。

宋时钦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打量着陆闻的模样,默了片刻,才出声道:“不就是叫你瞧见了与人通信而慌张了,况且那人就是你自己,你有何可吃味的。”

陆闻眉头拧得更重了,语气不悦道:“可她并不知那人就是我。”

宋时钦无奈地摊了摊手:“她在我面前看信时,也是你说的这副慌乱模样,脸一下便涨得通红,我话都还未说完她便拔腿就跑了,有没有可能她仅是觉得信上内容太过丢人,不想叫你瞧见才这般慌乱的呢,你也不想想自己这次回信都写了什么玩意。”

陆闻忽的抬眼,迟来的眼刀仍是射在了宋时钦脸上:“你看得这般仔细作甚?”

宋时钦语塞,噎了一瞬才无语道:“你吃自己的醋便罢了,我替你传个信你也要吃醋?”

哪是他想看得这般仔细,是当时沈南枝就是这般一下子涨红了脸色,想不注意到都难,寻常人不必想也知晓定是那信上的内容叫她羞愧了,哪会是什么别的原因。

可陆闻却并不这样觉得:“我已是与她道明了心意,又怎会因着这点小事取笑或是看轻她,不会是你说的这般。”

陆闻的语气十足笃定,就如同他以往对任何事的洞悉一般,他向来是敏锐的,鲜少做出错误的决策亦或是对事情分析出现错误。

宋时钦嘴角抽了抽,至此之前他的确也是这样认为陆闻的,若非陆闻敏锐和果决,他们便没可能一步步将那些艰险的计划实行成功,可这事……

宋时钦不知要如何给陆闻说通这件小事中显而易见的缘由,摆了摆手已是懒得搭理他了。

岂知陆闻却是不愿放过他,忽的又出声:“我该如何做,直接告知她我便是与她通信之人如何?”

宋时钦只觉坠入爱河的陆闻跟没了脑子的傻子一样,甚至开始参考起他的意见来了,念及与陆闻多年的交情,他还是在脑海中思索权衡了一番,给出了一个教为中肯的回答:“估计叫她知晓了真相,她会觉得自己被你欺骗了,况且也直接承认了那样数落她的人就是你本人,这不是火上浇油?”

此言有理:“那怎么办?”

“她不怎识字你又不是头一日知晓了,这段时日她什么情况你也很是清楚,所以你为何要那样回信,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陆闻默了一瞬,心里挣扎一番才不情不愿开口道:“不是为了让她能再来找我教她读书识字吗……”

“那她找你了吗?”

……

这个话题终是没能得到解答。

沈南枝这头,却是开始回避陆闻了。

那日的争吵算不上激烈,实则也压根没激起什么水花,可沈南枝心中生出了太多繁乱的思绪,一想到那些滋生在心底的想法,便不知要如何面对陆闻,甚是一直也未能想通那个她不知道的答案。

这日一早,趁着天色还未亮全,她便偷摸着出了宅子,以要去给陆莹送皂角为由,坐着马车一路下了山。

离了宅子,沈南枝这才觉得松缓了些许,她甚是担忧陆闻会主动找她与她再谈那日之事,因着陆闻这几日都未曾出门,之前他分明忙碌得好些日子不会待在那的。

陆莹此前说将皂角送到茶馆便可,沈南枝倒是没想到陆莹竟还知晓这茶馆,这说书的偏僻小茶馆实在与她国公府千金的身份相差甚远,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待到沈南枝到了茶馆门前,这次倒是不需寻什么蹩脚的借口,径直告诉了翠燕和阿国自己的去向,这便一人入了茶馆内。

这会子虽是天已大亮,但时辰还早,茶馆也刚开门不久,里头空****的,只有大扫的小厮在大厅忙碌着。

对于此处沈南枝已是很熟悉,可不是为了那位友人而来倒是头一次。

她在大厅站了片刻便有些发愁,陆莹只说将皂角送来茶馆,却未说要交给何人。

思来想去,沈南枝想着还是寻得宋时钦问上一问。

正想着,门前便传来脚步声,一回头,正是刚到茶馆的宋时钦。

沈南枝眼前一亮,这便迈步迎了上去:“先生,你来了。”

宋时钦一怔,似是没想到沈南枝这么早便来了此,不过一看到她,他也霎时亮了眼眸:“沈姑娘今日这么早,可是准备了回信?”

陆闻这几日情绪实在不佳,虽是没迁怒于他,可也把他折腾得够惨,整日一副黑脸,他是当真不想再多看一眼了。

沈南枝既是来回信了,想来也总算能叫陆闻松缓了。

可沈南枝却很快摇了摇头:“不是的先生,今日前来是为旁的事。”

说起这个,沈南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啊?何事?”

“不知先生可否认识一位姑娘,她……”沈南枝想了想,也不知陆莹的身份是否有告知过旁人,但想来她既是要让她将皂角送到此处,想来也是自有安排,这便换了个说法,“我本是有些东西想给她,不过她告诉我将东西送到此处便可,不知你可否知晓此事?”

宋时钦神色微顿,饶是沈南枝说得含糊不清,他也很快明了了过来,思及被他蓄谋入套的陆莹,他神色浮现几分怪异,很快又掩了去,回道:“那位陆姓姑娘吗,知晓的,她此前的确有向我说起过此事。”

沈南枝眨了眨眼:“原来先生认识她,真是有缘,那便有劳先生了。”

沈南枝虽是有些好奇宋时钦怎会认识陆莹,但那自不是她方便随意打听之事,这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包裹好的几块皂角递了出去。

宋时钦微眯起眼眸,眸底闪过一丝浮躁,似是对陆莹此举不太满意,又好似仅是觉得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

原先,他为取得与陆家的联系以及打探一些消息蓄意接近了陆莹,陆莹只当他是个普通茶馆说书先生,对于多年前的事一无所知,自然也未对他有所防备。

陆莹只是一个他打入陆家内部信息的踏板罢了,那些事虽是与当时还只是个小丫头的陆莹毫无关系,但她到底是陆家人,即使宋时钦无意加害于她,但也未想过与她有太多瓜葛。

在利用完陆莹后,他便迅速与陆莹斩断了联系,无关之人他自不会过多有牵扯。

但陆莹却是没由来地缠上了他,先是打探到此处,而后连他的住所也一并找了去。

思及前几日兴冲冲挡在他跟前的娇蛮少女,宋时钦眉头一皱,不由露出几分烦闷的神色来。

沈南枝一愣,不知宋时钦心中所想,便以为是自己麻烦到了宋时钦,正要开口说什么,宋时钦又忽的淡声道:“她今日会来,你若得闲不若在此多等会,亲自交给她如何?”

陆莹的确说过今日会来茶馆,她来此自不是为了听书,也不是喝茶,她缠人的功夫叫向来沉稳的宋时钦也实难招架,不过沈南枝若是在此,兴许还能替他挡下一阵子,待到今日那场书说完,他再悄然离去,得以挡一回便算一回罢。

宋时钦心中如是想着。

沈南枝一听,心里自是十分愿意,能够寻得个去处待着,不必回到宅子里,也不必找借口搪塞翠燕和阿国,自是再好不过了,连忙应声道:“她既是会来,我便在此等她好了,叨扰先生了。”

最好陆莹能晚些来,再拉着她一同听书,待到天色晚了再回去就再好不过了。

沈南枝在心里补充着。

宋时钦微微颔首:“不必客气,不嫌弃的话,且现在二楼雅间喝茶等候吧。”

两人各怀心思,筹谋着如何避开自己不想面对的麻烦事,沈南枝未多与宋时钦客气,便跟着带路的小厮一路去到了二楼雅间。

宋时钦吩咐了小厮给沈南枝送去茶水后,这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是得了法子暂且避过,但这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还是得想个法子别叫陆莹这般缠着他了。

宋时钦独坐在大厅思绪着如何摆脱陆莹,门前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他霎时回神,还以为是陆莹这般早便来了。

慌乱回头,却见门前快步走来陆闻高挺的身影,他面色阴沉,像是憋着一股闷气。

陆闻目光凌厉在大厅内扫了一周,没能瞧见沈南枝的身影,眸底阴郁更甚,最终看向了宋时钦,语气森寒:“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