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死寂一片, 好似方才的厮杀不复存在一般,沈南枝身子颤抖得厉害, 隐忍着哭声, 双手沾满了鲜血。

她杀人了……

陆衡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再无起伏的胸膛和停滞的呼吸声在不断诉说着这个事实。

沈南枝僵硬着身子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恐惧, 慌乱,却在心头隐隐生出一分痛快。

她从苦痛中得到了解脱, 她释放了内心的魔鬼, 将自己从深渊中解救了出来。

可是然后呢……

沈南枝逐渐回过神来,眼前猩红一片刺得她眼眸生疼, 好似下一瞬便会就此晕厥过去, 她杀了陆衡, 她逃不掉的。

这时,窗边忽的一阵响动突兀地划破了沉寂。

沈南枝霎时被吓破了魂, 麻木僵硬地转头朝那看去, 一个黑影在昏暗中闪过。

下一瞬那黑影便迅速闪到了屋内,本是蓄势待发的姿态,却在见到屋中一片狼藉和跪坐在床榻上的沈南枝顿住了身形。

沈南枝惊恐地瞪大了眼, 怎么也没想到此时会有人闯入屋中, 她下意识要叫出声,却又因着自己此时的处境生生抑制住了声音。

眼前是个高大的男子,一身黑衣蒙着面,仅露出一双似有些熟悉的眼睛, 沈南枝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 惊讶地辨出, 来人竟是陆闻。

她微张了张嘴:“陆……陆闻?”

陆闻闻声, 视线在眼前扫视了一周,并无被识**份的慌乱,只是多看了沈南枝两眼,便阔步走上去:“别怕,已经没事了。”

沈南枝杀了陆衡,这是陆闻意料之外的事,可此时的沈南枝也好不到哪去,显然刚才经历了一番恶战。

他走到床榻边缓缓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轻擦过她面上混杂着血迹的泪,指腹轻柔,却仍是叫她被大力扇过的面颊生出刺痛来。

沈南枝身子一颤,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般颗颗往下落:“不……我杀了人……我杀了陆衡,国公府不会放过我的……”

沈南枝混乱的思绪已没法去想陆闻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以这样一身装束,又为何见了如此场景还能淡定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沈南枝的慌乱和害怕在当真将这话道出后,开始不断扩散不断蔓延,恐惧席卷了她的全身,她不敢想象待到有人发现时,她将要面临怎样的后果。

但她知道,如果重来一次,她仍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用那把匕首刺向陆衡。

她从未这般被力量贯穿全身,并非身体的力量,而是意念的力量,她想捍卫自己的人生,想从泥沼中脱离出来,就那么一瞬,她拼了命也想将自己救下。

可也仅此而已了。

沈南枝垂着头,没有看见陆闻逐渐变得晦暗不明的眸色,直到她几乎要压抑不住痛哭出声时,陆闻忽的俯身凑近,微缩的掌心完全摊开扣住了她的脖颈,冰冷的触感激起一阵颤栗。

沈南枝猛地抬头看去,一眼对上陆闻近在咫尺的黑眸,眸底蕴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阴冷,叫人不寒而栗,而后耳畔便传来他低沉的嗓音:“记住,今夜有人闯入了屋中,你在反抗时被打晕,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什、什么意思……”沈南枝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闻,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加速,好似已是知道陆闻想干什么了。

陆闻敛目,视线落到沈南枝颤抖着几乎要握不住的匕首,伸手拿到了自己手上:“这个我就带走了,好好睡一觉,嫂嫂。”

一声低哑蛊人的轻唤,叫沈南枝耳根一麻,还来不及多想,颈间一阵剧痛,旋即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下完全失去了意识。

——

深夜的国公府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世子和世子妃的主卧中满是狼藉,鲜血淋漓的床榻上,陆衡和沈南枝一动不动静躺着。

沈南枝发丝凌乱满脸伤痕,衣衫破烂到处都沾染着血迹,而陆衡更是可见周身好几处刀伤,面上的血迹已是凝固,惊恐地睁着眼,脸色却惨白无色,显然已是没了气息。

“世子妃还活着!快,传大夫!”有人在混乱中探到了沈南枝的鼻息,连忙高喊出声。

满屋子的血腥味,见此状者无一不大惊失色,而当沈南枝被人抬出去后,一道尖锐失控的嗓音带着哭腔炸开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闯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我的儿啊……衡儿……衡儿!”

徐氏哭得几近癫狂,夜夜萦绕在她心头的噩梦竟当真应验了,她失声痛哭,抱着陆衡的尸体不撒手,全然没了那副端庄高贵的国公府主母模样。

陆国公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面上的肌肉动了又动,相比徐氏的失控他显然在极力隐忍克制自己,但痛心的神色还是从他眸中泄出,紧紧咬了咬后槽牙,厉声道:“给我查!那么大个活人闯入国公府!查不到踪迹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无人敢在此时多说半句话,跟来的侍卫领了命迅速退出这间发生残忍命案的屋子。

可众人心中都再清楚不过了,因着徐氏的命令,他们这几日皆在府上严防死守,一方面是守着陆衡不许他离开府上,另一方面也提防着任何可疑人物进出府邸。

如此严密的防护,自不可能有人能在今夜悄无声息潜入国公府,可今夜突然有刺客夜袭国公府,引起骚乱的同时,他们便迅速巡查了各院的情况,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皆无人离开过院子。

那能是何人闯入,又是何人动的手。

——

沈南枝是被一盆凉水泼醒的。

惊醒之际,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徐氏憔悴惨白却又分外激动的面容。

一见她睁眼,徐氏迅速冲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提起她的衣襟,情绪激动质问着:“今夜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南枝被徐氏这副模样吓得险些又要晕过去,身体各处都叫嚣着疼痛,冰冷的水浸湿了她的发和衣衫,寒意叫她止不住颤抖着身子,而脑海中更是混沌一片,甚至一时间分不清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

直到徐氏被周围几人拉住身子退远了几步,一旁的大夫出声唤回了沈南枝的思绪:“世子妃受了惊吓,此时神智有些不清晰,夫人您且莫要激动,待世子妃缓缓神您再问也不迟啊。”

沈南枝这才注意到自己并未在原本的屋中,而是院中的偏房里,不大的屋子里站了不少人,李氏和陆莹也在其中,众人齐刷刷朝她看来,气氛沉重面色各异。

沈南枝一惊,霎时从混沌中清明了过来,眸光颤动起来,双唇也下意识打着哆嗦。

她杀人后心虚的表现溢于言表,但因着她此刻狼狈又瑟缩,旁人不知真相,竟也只当她是被今日可怖之事给吓破了胆。

李氏轻飘飘看了眼徐氏,陆衡的死对徐氏打击巨大,但对她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了。

可此时自是不能表现出来,她上前走近几步,装模作样问道:“南枝,你莫怕,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且一一说出来。”

沈南枝湿着眼眸下意识看了徐氏一眼,很快又飘忽了视线,不敢再与她审视的目光对视。

但她还是从李氏的话语中听出,众人似乎并不知是她在屋中刺杀了陆衡,而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幕也逐渐被她回忆了起来。

是陆闻。

陆闻打晕了她,拿走了她手中的凶器。

那她该如何是好……

她是否,真的能够将真相掩盖了去……

沉默间,沈南枝看到徐氏几欲失去耐心,险些再次冲上来质问她,而她眼底那抹厉色,好似在极为凶狠地咒骂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活下来了!”

沈南枝身子一抖,张了张嘴,嗓音干涩沙哑,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折磨一般,好半晌才开口道:“我与世子本已上榻,突然有人闯入了屋中,那人袭击了我们,我在反抗之时被打晕,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末了,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抬头胆怯又无辜地补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世子呢,他可有受伤,那贼人可有被抓住?”

——

而另一边。

“陆闻你疯了?!这个时候杀了陆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可是要把我们的计划全给毁了?!”宋时钦从未如此震怒过,温润的嗓音带上了锋利的刃,厉吼出声连身子都忍不住微颤了一瞬。

他们为了这个计划已是谋划多时,一点点一步步走到今日,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看上去最为理智冷静,也绝不对不会在这些事上出任何差错的陆闻,今日竟会明目张胆在国公府动手杀了陆衡。

第25节

究竟是何事触怒了他,又是什么缘由令他失了冷静冒如此大风险。

陆闻手中拿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刀尖上的鲜血早已干涸,凝固在刀面上显着暗红的色。

在这沉闷凝重的气氛下,陆闻忽的扬起了嘴角,甚至轻笑出了声,在夜色下这抹不合时宜的笑意显得有些瘆人,他却不急不缓勾着唇,回味一般地动了动指尖,指腹摩擦过粗粝的刀柄,默了片刻,才缓缓出声道:“我是想杀他,但人不是我杀的。”

宋时钦一愣,张了张嘴,迟疑道:“不是你杀的……那……”

答案呼之欲出,宋时钦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沈南枝?!

那个向来瑟缩懦弱的女人,竟然动手杀了陆衡?!

宋时钦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令人震惊的信息,咬了咬牙,仍是一脸沉重:“可你本要打算动手也是事实,陆衡一死,我们的计划全乱了!”

陆闻抬眼看去,眸底一片冰冷,掺杂着几分叫人看不清明的心绪,手心攥紧了那把匕首:“不过是死一个陆衡罢了,他本也该死,不过叫他死得早一些又如何?”

宋时钦瞪了陆闻一眼:“如今陆衡一死,陆家定是会万分警惕更会拼尽全力寻找凶手,沈南枝被查出也好未被查出也罢,若是叫他们因此查出以往案件的线索,往后我们便没那般容易动手了。”

相较宋时钦的紧张,陆闻却是漫不经心挑了挑眉:“所以,你觉得近一年来的连环杀手案,陆家所得的线索是从何而来的?”

宋时钦心里咯噔一声,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你又想干什么?”

“躲在暗处杀人,已是叫人腻味了,把凶手找出来,我要那世子之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