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爷自幼在长安长大,领兵之前看了这座城数千个日夜,但今时今日所见的长安风景,竟和过去截然不同。

皇城现在仍是一片萧条,好在三皇子在这几日的时间里找了许多工匠想要重现皇城,虽时间太短,但好歹瞧着素净。

黄昏的光落在湖面上,呈斑驳,呈闪烁,呈衔接碎片式的波纹。

老人的眸子倒映脚下的青石碎裂的缝隙,倒映那些汉白玉栏杆截断后的遗迹,在黄昏的阴影下,复杂胜过了浑浊,悲哀浮上了皱纹。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只要站在这个国家的边疆,带着这个国家的将士,举起刀剑,去平定叛乱,去诛杀叛贼,去叫那些居心叵测的外族胆寒,就能令太平永固,令江山永存,时至今日才想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一棵树要倒下,往往是从里面,从根上去腐烂的。”

张辰知道,老人是因为见了方才那些所谓肱骨臣子的丑态而感慨和失望。

若非唐国千年过去的底蕴太深,换做其他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国家,早二十年前就该亡了。

张辰说:“但是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你坐上了这个位子。”

令他惊讶的是,老王爷却摇了摇头,“这个位子,我不会坐,其实你也清楚,我并不适合。”

他看着张辰,佝偻的身子好像愈发疲惫,“我也没资格。”

张辰道:“可现在的唐国,至少忘川河以北,还需要有人主持大局,百姓已经不能再经历战乱了。”

“我知道。”

“你的意思是,已经有了人选?可我记得,如今皇室嫡系,都已经被那个疯子杀了个干净。”

“未必一定是李家的人。”

暮色下的萧条,辉煌崩塌后的惨淡,两个人踩着过去千年的荣耀,当今世人的笑料,头顶无云的万里昭昭,低低赘述往后唐国的前路,而从老王爷口中得到的答案,听来让张辰也惊诧莫名。

“所以,你打算将这个位子交给谁?”

老王爷的视线落向南方。

······

金陵城。

这座城经过长时间的大乱,在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仗后终于恢复平静。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金陵姓朱,至于还算不算唐国,众说纷纭。

这一日,朱重三收到来自长安的消息。

当天下午,朱重三命城内的修行者和工匠修缮于不久前残破的传送阵,与之连通的另一处地界儿,正是长安。

翌日。

朱重三和褚轩一起走进传送阵,进入长安。

“我以为,您会将这封信传往春陵郡。”张辰和老王爷站在长安的传送阵前。

老王爷摇头,“刘秀的确比重三更有想法,如今的春陵郡已天下闻名,人人都说春陵郡郡主将要重现过去的长安盛景,和安史山的武国有同样的偌大声名,甚至在对百姓的体谅和贤明上更甚。

但也正因如此,我便更不能让他来长安,况且,他也一定不会来。”

老王爷道:“刘秀与我虽有父子之情,可他的主意向来极正,在和我那个疯子兄弟的矛盾上,他也一直都和我有很大分歧,如今看来,他是对的。”

张辰微微颔首,明白老人说的是事实,他曾在春陵郡待过几个月,知道那位兄长甚至有心取消皇帝这个身份,只是目前还在摸索,即便如此,春陵郡的太平在整个世上也是独一份儿。

二人交谈间,面前的传送阵发出蒙蒙光辉,两道人影从模糊到清晰。

张辰看清朱重三旁边的另一人,有些意外,他对褚轩的印象还算深刻,当初他从北荒归来,还在文城和其有过交谈,知道这位统领也心系百姓,是难得的好官,没有想到,他会和朱重三走到一起。

“父亲。”朱重三走下传送阵,对老王爷一礼,接着拥抱张辰,“兄弟。”

老王爷望着二人,见张辰的脸上毫无别扭的神情,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竟在自己之外有了如此深厚的情谊。

与此同时,城外来了一个年轻人。

叶轩望着头顶的城墙阴影,瞧着上面的刀剑斑驳,也是这些年来历经的风霜。

他曾来过长安许多次,知道过去的长安受承剑司阵法的护持,绝不会出现这种痕迹。

一觉醒来,物是人非,哪怕活了上千年的他,此刻都有一丝恍惚。